父亲重伤,阿渔本来就难受,现在见母亲这样,阿渔的泪也涌了上来。
“夫人、五夫人多珍重,侯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娘俩泪眼汪汪,客人们唏嘘地安抚了一番,匆匆离去。
江氏请了女儿一家进门,疲惫地交代门房:“再有宾客来访,只说侯爷需要静养,劝他们回去吧。”
门房遵命。
“娘,爹爹到底怎样了?”阿渔扶着母亲的胳膊,哽咽地问。
江氏不想让女婿笑话,忍着泪道:“你爹的腿……总之他现在心情不好,动不动就恶语伤人,等会儿见了面,若他又发脾气,你与守多担待吧,等过阵子他心静下来,或许就不这样了。”
阿渔都快听不下去了,心疼。
徐潜抱着女儿,看着哭成泪人的岳母与小妻子,他心情也很沉重。
江氏领着女儿一家进了内室。
曹廷安依然躺在床上,昨晚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不许下人帮他换衣洗漱,头发凌乱,下巴冒出了又黑又乱的胡茬,瞧着如疯子一样。
“爹爹……”雄伟英武的父亲变成这样,阿渔心都快碎成了两半,跪到床边哭了起来。
江氏心惊胆战地看着丈夫。
曹廷安眉峰跳动,看眼徐潜怀里的外孙女,再看看哭得伤心的女儿,他似乎也想隐忍,但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抓起枕头朝地上砸去:“你也滚!跟你娘一样都是来催我死的,把我哭死你们就高兴了是不是!滚,都给我滚!”
雷霆暴怒,才一开口就把阮阮吓哭了,仰着脑袋嚎啕大哭。
连女儿外孙女都无法平复丈夫的脾气,江氏心灰如死,一边哭一边拉着女儿女婿往外走。
阮阮哭得凶,阿渔也哭得抬不起头。
徐潜让岳母照顾妻子女儿,他沉着脸重回内室。
曹廷安大骂:“你回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是不是!”
徐潜看着床上毫无往日雄风的男人,面无表情道:“亏你自诩英雄,没想到连你手下的残兵都不如,断手断腿的将士我见多了,像你这样自暴自弃迁怒妻女的还是第一个。”
曹廷安瞪圆了眼睛:“你敢骂我?”
徐潜冷笑:“我只骂该骂之人。”
曹廷安大怒:“徐守你找死!”
说完,曹廷安不顾一切地要扑过去打女婿,可他腿不能动,上半身才离床,整个人便一股脑栽了下去,“咚”的一声跌到了地上。
外面江氏、阿渔听了,争先恐后地跑了进来。
见到这幅情形,江氏急着扑过来,要扶曹廷安起来。
“滚,都给我滚!”曹廷安使劲儿一推,江氏便扑到地上,头上唯一的一根发簪撞到地面。
阿渔原本还想责备徐潜为何要激怒父亲,现在见父亲连母亲都不怜惜了,她当场愣在了那里。
“走。”徐潜扶起岳母,然后拉住阿渔手腕,不容拒绝地往外走。
阿渔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她哭着回头,看到颓丧倒地的父亲,看到捂面痛哭的母亲。
阿渔眼前一黑,倒在了徐潜怀里。
——
皇宫。
夜幕降临,建元帝仍然在批阅奏折。
和公公弯腰走了进来,见皇上在忙,他默默地站到一旁。
建元帝淡淡问:“曹侯情况如何?”
和公公叹道:“听说曹侯无法接受事实,整日骂骂咧咧,侯夫人以泪洗面,宾客们全被他骂退,就连徐五爷、五夫人前去探望,都被他骂了出来,还有,据说五夫人亲眼见到曹侯辱骂母亲,受了刺激,晕了过去,万幸并无大碍。”
建元帝忽然停笔,看向窗外。
他亲眼所见,曹廷安的腿是真的废了,现在曹廷安一时无法接受,暴跳如雷迁怒亲人也在情理之中。
如此,他也放心了。
——
自从曹廷安回府,他已经连着四顿没有吃东西了。
夜黑如墨,江氏一个人在厨房忙碌许久,亲自为丈夫做了一碗面。
江氏只擅长做面,平时有厨房伺候,她不用下厨,只有孩子们生辰了,江氏才会亲手做一碗长寿面。
她切的面非常细,细细的面条入味充分,又足够劲道,以前曹廷安能一口气吃三大碗。
江氏端着面走了进来。
曹廷安躺在床上,闻到熟悉的面香,几顿没吃的他肚子立即骨碌碌叫了起来。
江氏心中一喜。
可她已经被曹廷安吓坏了,再欣喜都惶恐,问得小心翼翼:“我做了您最爱吃的面,侯爷尝尝?”
曹廷安看她一眼,点点头。
江氏压抑着喜悦,又问:“那我,我先扶您起来?”
这么一句,她身体绷紧,好怕曹廷安又要骂她。
但曹廷安只是平静地点头。
江氏眼中泛起水色,忍着泪扶丈夫坐好,再将面碗端到他面前。
曹廷安接过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吃得秃噜秃噜的。
江氏背对他坐着,泪水无声落下,不敢让丈夫知道她在哭。
“再来一碗。”吃到一半,曹廷安口齿不清地道。
“哎,哎。”江氏立即起身,最后几乎是跑出屋,到了外面狠狠地哭了一把。
肯吃东西了,应该是要好了吧?
哭够了,江氏飞快洗把脸,又盛了一碗面过来。
曹廷安吃第二碗的时候,低声道:“端两桶热水过来,你替我擦擦。”
江氏如听天籁,像伺候小时候的儿子那般干劲儿十足地忙活起来。
吃饱了,该洗澡了。
曹廷安腿废了,不能动,只能让江氏帮忙擦拭全身。
盯着江氏忐忑的小脸,曹廷安自己脱了上衣,然后让江氏替他褪下裤子。
他都废了,江氏哪还有心情害羞,丈夫让她干什么她就任劳任怨地干什么。
结果褪裤子的时候,江氏遇到了很大的阻力。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阻挡她的位置。
这,这……
曹廷安声音发哑,语气不太好:“看什么看,老子废的是腿,又不是根。”
江氏最怕他发火了,顾不得多想,赶紧先伺候他擦身。
曹廷安的身板顶好几个炽哥儿的,一通忙碌下来,江氏出了一身的汗。
擦把额头,江氏想扶曹廷安躺下。
曹廷安盯着她红红的脸蛋,命令道:“上来。”
江氏扫眼他那没废的地方,猜到曹廷安的意思了。
“我,我先去洗一洗。”虽然意外曹廷安还有这种兴致,江氏很配合地道。
曹廷安却等不及,皱眉催促:“上来。”
江氏无奈,只好放下帐子。
接下来,江氏不知所措。
曹廷安教她。
江氏对他的心疼比羞多,都依他去了。
然而她这一日担惊受怕又心疼心累的,甚至晚饭都没吃几口,很快就没了力气。
就在江氏忍不住想与曹廷安商量商量的时候,曹廷安突然一个猛虎翻身,将她压住了!
江氏:……
是她的错觉吗,还是对那个的渴望治好了曹廷安的腿?
“侯爷,你,你好了?”江氏欣喜若狂。
曹廷安捂住她的嘴,哑声道:“没好,这辈子都不会好了。”
至少在建元帝咽气之前,他都不打算好了。
江氏不懂:“可,可……”
对上曹廷安发亮的眼睛,江氏忽然猜到了什么。
曹廷安点头,简单地解释道:“皇上一直忌惮我手中的兵权,我好好的交出兵权,他照样不放心,现在我废了,他就放心了。但这事只有你与炼哥儿知道,其他人连炽哥儿、阿渔都要瞒,否则一旦泄露,咱们全家皆性命不保。”
江氏:“所以,这两天你是故意演给皇上看的?”
曹廷安很得意:“那当然。”
江氏又喜又恨:“阿渔都被你气晕了!”
想到女儿的泪脸,曹廷安很愧疚,道:“过了年我就可以看开了,那时候好好补偿她们娘俩。”
江氏提醒他:“还有女婿呢!”
曹廷安:……
他选择先补偿妻子!
“好了,不提他们,说,我离开这么久,你是不是很想我?”
第103章
朝廷大休之前,曹廷安呈上一封奏折,请求建元帝收回他的兵权。
建元帝否绝了两次,第三次,曹廷安坐着轮椅进了宫,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扬言,如果建元帝不准他在家养老遛鸟,他便守在大殿前给建元帝看门,再也不走了。
这副霸道无赖的劲儿,倒像足了以前的平阳侯。
建元帝这才惋惜地收回兵权,派人送曹廷安出宫。
虽然曹廷安在宫里的言行豪放豁达,但朝臣与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废了腿又无奈交出兵权的平阳侯依然消沉郁郁,眼看着都快到年底了,平阳侯府依然闭门谢客,与因为徐演的丧事而门庭冷落的镇国公府有的一拼。
这个年,徐家、曹家注定都不会宴请任何客人。
年前,徐潜又陪阿渔去了一趟侯府,这次夫妻俩没有带阮阮。上次曹廷安当着阮阮的面发怒,着实把阮阮吓坏了,回家后连续两晚都睡不安生,徐老太君与乳母都说小孩子可能是受了惊吓,让阿渔亲自带睡试试看。
或许是娘亲的气息真的管用,在娘亲身边睡了几天,阮阮终于又恢复了之前的好精神。
这次回娘家,阿渔犹豫地问徐潜:“要带阮阮吗?”
徐潜沉声道:“不带。”
阿渔知道他担心女儿再次受到惊吓,她也担心,于是就夫妻俩过去了。
天寒地冻,江氏在暖阁里招待的女儿女婿。
阿渔进屋后,看见父亲坐在临窗的桌案旁,但与上次自暴自弃的父亲不一样,今日的父亲发冠齐整,穿一身崭新的深蓝色长袍,很是尊贵体面。父亲神情寒冷,但那双虎眸很平静,并没有暴躁的怒火。
“爹爹,女儿来看您了。”阿渔小声道,还是有点怕。
曹廷安扫眼徐潜,皱眉道:“怎么就你们俩来了,我外孙女呢?”
语气也还算正常!
阿渔松了口气,撒谎道:“今日风大,我就没带阮阮过来,哪天风小暖和了再带她过来给您请安。”
曹廷安哼了哼,扭头道:“我与你们没什么好说的,下次过来记得带上阮阮,否则你们也不用来了。”
他刚说完,江氏不悦道:“侯爷说的什么话?阿渔守好心来看你,你再这样,就算他们带了阮阮来,我也不推你出来。”
知道丈夫双腿什么问题都没有之后,江氏再配合曹廷安演戏就自如多了。
如今建元帝已经相信了曹廷安的腿是真的废了,且曹廷安归京半个多月,就算真的废了腿他的情绪也该稳定下来了,所以曹廷安便与江氏商量了对策,以后曹廷安继续演黑脸,江氏演红脸,负责叫女儿放心。
面对江氏的软声威胁,曹廷安抿抿唇,却没有反驳什么。
阿渔看得目瞪口呆,上次母亲还以泪洗面,现在母亲竟然敢训斥父亲了?
江氏嗔眼丈夫,笑着对女儿解释道:“放心吧,你爹已经好了,只是他素来不会说软话,明明很想阮阮非要假装嫌弃你们。”
“一派胡言。”曹廷安瞪了这边一眼,随即推着轮椅去了里面。
阿渔光看母亲的态度就知道父亲真的已经放下了。
“娘,这阵子辛苦你了。”阿渔心疼地道,受伤的是父亲,但母亲帮父亲平和下来的这段时间,一定吃了很多苦,忍受了很多委屈。
江氏看眼内室,轻声感慨道:“你爹看得开,我就不觉得苦,只要他好好地陪在我身边,我就知足了。”说完,江氏对女婿道:“听说阮阮病了几天?现在好了吗?唉,侯爷不是故意的,守你别怪他。”
徐潜道:“岳母放心,我都明白,上次我对岳父言语不敬,也请您不要介怀。”
江氏笑道:“才不会呢,多亏了你的那顿骂,侯爷才慢慢想开了,我们感激你还来不及。”
徐潜闻言,看向阿渔。
阿渔讪讪地低下头。
上次因为徐潜的刺激才害得父亲跌到床下进而导致母亲被父亲推了一把,阿渔一着急就迁怒到了徐潜头上,回府后女儿又病了,阿渔便冷了徐潜很久,直到女儿恢复以前的活泼爱笑,夜里徐潜又诚心向她赔罪,阿渔才愿意给他好脸了。
江氏是过来人,一看女儿女婿的神态,就猜到小两口之间发生了什么。
她教训女儿:“守是好心,你都当娘的人了,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阿渔刚要辩解,徐潜突然低声道:“一切都是我的错,岳母别再追究了,否则阿渔又要冷落我。”
阿渔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江氏也呆住了,没想到沉稳冷峻的女婿竟然也有出言调侃女儿的时候。
“你,谁让你胡说的?”
对上母亲揶揄的眼神,阿渔恼羞成怒,跑去内室找父亲了。
曹廷安正躲在门口偷听,发现女儿的脚步声往这边来了,他脸色大变,连忙推动轮椅挪到一旁。阿渔挑帘进来的时候,曹廷安才挪到茶桌旁,他及时做出要去拿茶壶的姿势。
“爹爹别动,我帮您倒!”
阿渔担心父亲受伤,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曹廷安手顿在半空。
是继续演戏训女儿一顿呢,还是少演一场?
曹廷安忽然想到了他的宝贝外孙女,上次光顾着演戏了,都没有仔细瞅瞅小丫头。
想到这里,曹廷安垂下手臂,默许了女儿的话。
阿渔熟练地帮他倒了碗茶。
曹廷安面无表情地接过茶碗,喝了两口,自己将茶碗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