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休息平台的阴影里,突然斜着飞出来另一只花瓶,狠狠地撞碎在休息平台下的楼梯墙上。
秦扶君吓得惊叫了声。
宋成均同样变了脸。
然后他们听见,楼上的阴影里传出少年乖戾的笑声——
“给、我、滚。”
“秦……秦楼?”
秦扶君脸色顿时白了,她连忙拉住要发火的宋成均,快步离开了。
空气死寂。
楼梯平台的落地窗帘被少年一把扯开,月光倾泻下来。
月光下。
他的另一只手正紧紧捂着女孩儿的嘴巴,把人扣压在矮桌前。
确定人已经走了,少年转回头,视线也落下来。他嘴角一牵,嘲讽地躬身俯到女孩儿眼睛前。
“偷听都不会,你是只榆木做的洋娃娃吧?”
“……”宋书不说话。
秦楼松开了手。
其实他捂不捂的效果没区别,她都不会说话也不会挣扎。
女孩儿跟他白天见到的一样安静,最近处的瞳孔里也一样的空洞,完全就像只没情绪的人偶。
但又不同。
那空洞里,现在藏着最冰冷也最炙热的一颗火星。
只是没人去点燃它。
所以它才静寂地孤独地烧着,没有动静,没有人察觉,也没有爆发。
而他知道那根导火索在哪儿。
秦楼笑起来,低下眼,恣肆的疯意在他的嗓音里压得喑哑。
“哎,洋娃娃,你爸把你扔了啊?像扔个垃圾似的。他巴不得你和你妈死在外面,永远别让他看见呢。”
“……”
“对垃圾他都没这么厌烦吧?明明我看他对宋茹玉很好啊。还是说,你其实不是他亲生的?”
“……”
“这个问题我觉得最适合去问问你妈。白颂、白阿姨是吧?我想想,我应该能找人问到她的电话,看看你妈对这件事什么看法?”
“……”
“既然你没意见,那我去问了。”
秦楼直起身,作势要走。
始终哑巴的宋书突然动了。她猛地攥住他的手腕,拉起来便一口恶狠狠地咬上去。
“嘶。”
秦楼疼得轻抽了口凉气。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却一点都不意外,甚至满是得逞的笑。
顺着嘴巴冲进鼻腔的血腥味一下子唤回宋书的理智。
她眼神里第一次出现慌乱的情绪。
宋书下意识地要退,却被少年俯身抵到桌上。她咬着他的手腕,感觉温热又腥甜的血流进嘴巴。
而他毫不在意,从后面抱住她气得冰冷颤栗的身体。
他嘲笑地低下头。
“没吃饭吗洋娃娃?能不能用点力气。”
第3章
明明是盛暑的夜,蝉在窗外热得知了知了地叫,燥热的风顺着窗帘吹得窗页开开合合,空气粘稠闷人……
宋书却觉得浑身都冷。
宋成均提及她时不掩厌烦的眼神话语,穿插着他对宋茹玉的溺爱亲昵,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与声音在她脑袋里冲撞得支零破碎。
她冷得忍不住抖。
直到被少年从身后抱住。
她被他从那片一个人的冰天雪地里带离。
宋书还咬着他的手腕,在他的诱导下笨拙地发泄情绪。
而少年嘲笑她。
“没吃饭吗洋娃娃?能不能用点力气。”
“……”
“还是说,你对你那个垃圾爸爸的恨意就这么轻?”
“……”
宋书更用力地咬下去。
腥甜的血流进嘴巴里,抱着她的少年疼得轻嘶声地抽气,然后她听见气声里更恣肆的笑意。
“这样才对啊洋娃娃,疼得越厉害越忘不掉。”
“……”
“等再久没关系,我陪你一起等。时间到了的时候——”少年嘶声笑了起来,阴暗也沙哑:“我们让他们也哭。他们哭的时候我们要笑,越大声越好。”
“……”
宋书想大人们说的没错,秦楼确实是个危险的疯子,还藏了满心流脓的疮和疤。
但他是唯一给了她温度和拥抱的疯子。
那他是什么都没关系。
……
发泄情绪的后果有点惨烈。
宋书跟在秦楼身后去佣人房找包扎用的药和纱布时已经将心思平复,然后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愧疚”这种情绪。
顺着长廊深色花纹的地毯,少年背影瘦削,垂在身侧的左手袖口挽起来到手肘位置,露出来的皮肤在光下透着上了釉的瓷一样质地的白。
两道牙印躺在手腕位置,很扎眼。在长廊柔软的光下,暗红的血顺着指尖滴上地毯。
佣人房里轮值的佣人吓了一跳。
秦梁有多宝贝这个秦家独苗苗的孙子,只从秦楼平日完全不受束缚的行径也可见一斑。要是被秦梁认为是他们的疏忽或者失误导致得秦楼受伤……
佣人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翻出装着药和纱布的医药箱,“少爷您这是怎么弄的啊?”
秦楼伸手一遮,挡住佣人探视伤口的目光。
佣人看不到的地方,他朝没表情的女孩儿咧开嘴角笑,然后不在意地说:“摔两个花瓶玩,不小心划了。”
佣人一噎:“……”听听这叫人话吗?
佣人找出稀释过的酒精,准备洗手给秦楼做包扎,却被拦下了。
“不用你,”秦楼笑笑,回头,漆黑的眼直勾勾地盯向身后的小姑娘,“有人帮我弄。”
佣人这会儿才注意到之前被秦楼身影遮挡的宋书,他迟疑,“书书是不是不太会?”
“你会吗?”秦楼问。
宋书看了看纱布,摇头。
佣人松口气,刚要上前,秦楼从他手里拽过医药箱,硬塞给面前的女孩儿,“那就学。”
“……”
“作为我的‘洋娃娃’,怎么能这点事情都不会?”
“……”
等两人出去了,佣人才摇着头叹气:得亏小姑娘脾气好,换个暴躁的,紫药水都能泼他们少爷脸上。
上药地点在宋书房间。
宋书费了一番功夫后,把秦楼的左手手腕用绷带缠起鼓鼓囊囊的一圈,然后打了一个有点丑的……蝴蝶结。
秦楼对着蝴蝶结挑了挑眉。
“你这是报复我呢?”
宋书没表情地盯着那只确实很丑的蝴蝶结,眼神里极为罕见地多了点认真思考的情绪。
房间里又安静几秒,在秦楼也没指望会得到回答的时候,他听见那个有点发涩的女孩儿的声音响起。
“我只会,这一个。”
“……”
秦楼突然转回头看向女孩儿,眸子黑漆漆的。盯了几秒,他嘴角勾起来。
除了那些单字节双字节外,这是他听见宋书说的第二句话。
只对他一个人说的。
秦楼突然发现自己想要听到更多——越多越好。
但是想撬开这个小蚌壳,那可太难了。
秦楼眼底焰火似的情绪扑朔了下。
他想了想,觉得来日方长,就把心底的火苗压下去。
“我回去了。有人欺负你就去三楼找我,我的玩具不能被别人玩了。”
宋书抬头看他。
虽然女孩儿没说话也没摇头,眼里仍旧空洞,但秦楼就是从这空白的眼神里读出了拒绝。
他轻挑眉,“有问题?”
宋书站在原地想了想,转过身走去床头,翻起了背包。
秦楼就耐着性子倚在墙根等着。
几十秒后,女孩儿走回到他面前。
一只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六阶魔方被她举到他面前。
秦楼一愣,笑了起来,眼神幽沉。“洋娃娃,你这是在指使我给你复原魔方?”
这语气,如果换了宋茹玉或者其他孩子大概又要吓哭了。然而宋书仰起没表情的小脸,点了点头。
魔方又往前擎了擎。
秦楼眼神一狞,笑容消失,声音也低下去,“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宋书沉默。
然后她慢吞吞地垂回手。不沮丧,不懊恼,也不难过——还是很安静。
秦楼觉得一种无名的火在心里灼,烧出无数的孔洞,然后又从里面窜出来,让他浑身发烫、恼怒。
宋书转过身,准备把魔方放回去,突然感觉手里一空。
她茫然回头。
拧着眉的少年眼神格外地凶戾,瞪了她一眼后低下头,他没在意受伤的手,将魔方审视一圈后飞快地转动起来。
手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像画一样。
宋书安静入迷地看了一会儿,不知道过去多久,她自己的手突然被扯向前。
“啪嗒”一下,魔方被不客气地拍到她手掌心。
“……是给你脸了。”
少年说完,低低沉沉地看她一眼,眼神很是不善。
然后他转身走了。
宋书站了一会儿。
然后她抬起手,把魔方举到面前,一面一面地看过去。
几秒后。
女孩儿嘴角突然勾起很轻很轻的一点笑。
——
第二天早上。秦梁奇迹般地发现他的孙子竟然出现在一楼的餐厅里。佣人们和秦扶君宋成均一家更加震惊。
原本还是昨晚晚餐的座次因此多了一套餐具,佣人们在往哪儿安排的问题上犯难的时候,秦楼已经堂皇地走进来。
他停到宋书身旁,单手拉开了高背椅。或许因为使不上力,椅子被他拉得歪歪斜斜的。
秦楼也不在意,直接坐上去。
秦梁最先回过神,“你怎么……转性了?不自己在楼上吃饭了?”
“嗯。”秦楼懒洋洋地应了。然后他侧过身,目光扫向身旁。女孩儿坐在那张高高大大的高背椅上,脚尖都快离地了,被衬得看起来更小一只。
她一动没动,连他进餐厅来这件让其他人震惊的事情都没换回她一次抬头。
啧。
秦楼脸上笑意淡了淡,心里突然有点莫名的烦躁——他喜怒不定惯了,自己都了解——平常也会这样,但这会儿好像又不太一样。
至于哪不一样,他也不知道。
找不出缘由让少年眼神更戾,餐厅里气氛阴得快能拧出水来了。
没人说话。
直到秦梁注意到秦楼被包成棒槌似的左手手腕,眉头顿时皱起个疙瘩。
“你手怎么了?”
“摔花瓶,划了。”
“花瓶?什么花瓶?”
“……”
秦楼没急着开口,而是微抬了眼,似笑非笑地看向长桌对面。
秦扶君脸色一变,攥着刀叉的手不自觉收紧。
桌上气氛更加微妙起来。
僵持几秒,秦楼嗤笑了声,垂回眼。
“二楼到三楼的休息平台上,那两个花瓶我看着不顺眼,所以摔了。”
“……是吗?”
有所察觉的秦梁看了一眼女儿,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跳过这个话题。
有秦楼在,一早上餐厅里的气氛都维持着长线的沉闷压抑。长桌对面,秦扶君一家四口都不吭声,宋茹玉和宋帅两姐弟噤若寒蝉,被秦楼吓得头也不敢抬。
一顿早饭吃得像上刑。
宋书大概是其中最不受影响的一个了。仍旧是只吃了一点后,她放下餐具,安安静静地抬眼看向秦梁。
秦梁露出笑,“去吧。”
宋书下椅子,然后滑到一半的时候被拽住了。她不惊讶也不出声,转头看拉住她的秦楼。
秦梁也看过来,“你扯书书手臂做什么?”
餐厅里声音陡静。
过来布菜撤菜的佣人不自觉地放轻手脚,畏惧又忌讳地偷瞄秦楼。
前一天阴影还在的宋茹玉更是不安。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秦楼只是瞥了一眼宋书面前的餐盘,嘴角一扯。“就吃这么点,难怪咬人的力气都没有。”
一桌人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宋书听得懂。
她望着他,很慢地眨了眨眼睛,仍缺少表情。
但就是在这个没有情绪的注视下,秦楼鬼使神差地松开手。然后他亲眼看着他撬不开的小蚌壳出溜一下滑下椅子,头都没回地离开餐厅。
“啧。”
秦楼烦躁地扔了刀叉,跳下椅子。
秦梁皱眉,“饭都不吃去哪儿?”
“回房间。”
“……”
秦梁若有所思地看着秦楼离开的方向。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途中瞥了秦扶君夫妻一眼。
然后秦梁落回视线,淡淡开口。
“扶君,有些想法你还是收敛点,手脚也放干净。”
“爸?”秦扶君抬头,表情茫然,眼睛深处却藏着闪躲,“我不懂您的意思?”
“你懂。我也懂。至于秦楼,”秦梁停住餐刀,视线一抬,“你觉得以他的脑筋,他会不懂吗?”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