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说完,不仅是杨益戒,就连沈括都愣住了,杨益戒皱眉问道:“阁下是什么什么意思,皇后是天下之母,受太子孝养,有何不好。”
云娘松了口气,如此说来,耶律乙辛的奏疏应该还没进献到御前。她上前一步靠近杨益戒,越发压低了声音道:“劳烦枢密转告魏王,他令人做十香词欲诽谤皇后,进而危害太子,此事我大宋使臣已尽知,若魏王能助我等,我等自会任魏王达成心愿,若是魏王不允,我等便会将此事告知太子,想来太子定会为母后讨回公道。”
杨益戒不由大惊,萧皇后曾向耶律洪基进谏:说耶律乙辛生性奸佞,不可过于信任,耶律乙辛早就对其恨之入骨,只是找不到机会陷害罢了。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耶律乙辛竟然这么快就动手了。他看向云娘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惊诧,这个宋人不知有何本事,竟然能在敌国境内布置众多眼线,探知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机密。
正在狐疑间,却听云娘道:“我给你们十天时间了,十天后,若我等达成所愿,我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如若不然,我就将所知的一切捅出去了。”
杨益戒万般无奈,只得答应了。二人从杨益戒毡帐中出来,沈括疑惑道:“这样能管用吗?”
云娘笑笑道:“我有八成的把握。不过此地不能久留,学士已经觐见过契丹皇帝,也达成了使命,我们还是回到代州等待消息更稳妥。”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大结局
第84章 唱残白雪见阳春
熙宁九年十二月,争论了二年多的宋辽边界一事终于有了结果:两国以河东古长城为界, 天池地分应属宋土。对于这个结果, 大宋一方是比较满意的,云娘也松了口气,朝廷不仅不用背上失地的名声, 还从契丹人手里多抢回一部分领土。
也许是终于松懈下来的缘故, 回到汴梁后, 云娘的身体迅速衰败下来, 她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自从穿越以来,所经历的一切大事件都是严格遵循历史进程的,但宋辽边界一事最终的结果,却与史实有出入。她或多或少改变了历史进程,等待自己的究竟会是什么结局呢?
这一天午后云娘醒来,暖玉端上新熬好的药劝道:“娘子快把药喝了吧,凉了就更苦了。”
云娘这一阵子除了咳喘厉害外,又新添了胃疾, 药勉强喝下去往往要吐出大半, 摆手笑笑道:“算了,如今即便喝药也没什么用了。”
暖玉眼圈一红正要再劝, 却见赵妙柔匆匆走来急道:“药怎么能不喝,你再这样子消沉下去,大哥该怎么办?”
云娘笑笑道:“好久不见,公主一上来就训斥我。彦弼身体可好,晋卿后来可回心转意?”
赵妙柔叹道:“我府上一切都好。倒是你都这样了, 还如此操心。你可知道你刚回汴梁那几天一直昏迷不醒,大哥白天处理完朝事,晚上不眠不休陪着你,眼睛都抠搂了。后来你稍好些,索性将你挪到福宁殿去住,只是为了每天醒来就能看到你,任是谁劝只是不听。你若还是这样不配合治疗,先不说你身子如何,大哥恐怕就先撑不住了。”
一语未毕,却见赵顼轻轻走过来,脸色喜怒难辨,赵妙柔起身道:“大哥,我特地来劝一劝她。”
赵顼点点头,看见案上的药一点未动,端起送到云娘嘴边,轻声劝道:“良药苦口,纵使身子不受用,也要勉强喝一些。”
赵妙柔见此情形,叹息一声,与暖玉一起默默走了出去。
赵顼扶云娘起身,服侍她把药喝完,她缓缓问:“这些天过得昏昏沉沉,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已经是正月初十了,这几日你病着,年节也没好好过,明年一定给你补上。”
云娘怔怔道:“最近反反复复在做同样的梦,我会离开这里。如果真的是那样,对我来说反而是好事,官家不要过于伤心。”
赵顼提高了声音道:“你再这样说,我真的要生气了。庞安时已经请来,昨日我又下诏征寻天下名医,你相信我,一定能治好的。”
云娘见他急得额上的筋都冒出来了,眼圈已经变红,叹息一声道:“原是我说错了,你不要着急。”她轻轻用手抚开他紧皱的眉头。他一言不发怔怔看着她,良久将她的手放在怀中低声道:“我知道你很累,为了我,你再忍一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二人就这样依偎良久,云娘突然道:“又快到上元节了,记得我们初次相遇,也是在上元。”
赵顼低声道:“等明年你好了,我们还出去看灯好不好?”
云娘笑笑:“那还要等好长的时间,我想今年就去。”
熙宁十年正月十六,一年一度的上元灯节到了高潮。
自灯山至宣德门,大约有百余丈路,以草把束成戏龙,用青幕遮盖,草上密密插置灯烛数万盏,从远处望去,蜿蜒如两条发光的巨龙游走。穿过御街,诸坊巷、马行、香药铺、茶坊,酒肆灯烛各出新奇。还有人以竹架子出青伞上,架子前后装缀梅红缕金小灯笼,敲鼓应拍,团团转走,这叫做“打旋罗”,吸引了不少少儿的眼光。街巷旁遍植桃、李、梨、杏树,枝丫上挂满了各色花灯。
熙宁十年的第一场雪纷纷落下,伴着这华灯宝炬,越发显得玉色融融,亮如白昼。
这样的繁华、这样的旖旎,仿佛如一场梦境,云娘趴在马车上怔怔看了很久,忍不住伸出手来去试探雪的温度,春雪还未来得及落在她手上,便已经无声无息融化,唯有指尖的那一点清冷是真实的。
正在发呆时,赵顼轻轻给她披上裘衣,嘱咐道:“外面下雪了,小心着凉。”
云娘这才觉得自己是真乏了,便靠在马车内闭目休息,可又舍不得外面的景致,便隔一段时间探头看一看。
赵顼笑道:“你先安心歇一会儿,我可以说给你听。”
马车缓缓向前行,却听赵顼轻声道:“相国寺到了,那里面有你喜欢的诗牌灯,今年的诗牌是:天碧银河欲下来,月华如水照楼台。旁边的资胜阁里安顿着佛牙,还有各式各样的水灯。我们现在向南走,马上要到宝箓宫了,两边各色关扑买卖,鹌鹑骨饳儿,水晶脍、科头细粉、旋炒栗子、金桔、银杏、橄榄、龙眼、荔枝,各种吃食果子应有尽有。”
云娘一开始还含笑听着,半响突然道:“其实我一直想要一盏猫儿灯。”
“你等着,我出去买,很快就回来。”
过了很长时间还不见人回来,云娘忍不住忍不住掀帘四处张望,却见赵顼急匆匆赶来道:“等久了吧,坊间人太多,我挤了很长时间才买到。”
赵顼小心翼翼地将灯递给云娘,笑问:“好不好看?”
云娘非常满意地笑:“好看,也算圆了当年的缺憾了”
赵顼又从怀中掏出一枚桃符笑道:“其实我还有宝贝。你看这枚桃符,和你当年喜欢的一样吗?”
云娘接过它笑着问:“这是从那里寻来的?”
“是我在玉楼旁的香铺里猜谜得来的,今年少了你这样一个劲敌,这彩头我赢得很容易。”
云娘笑了,赵顼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天晚了,我们回去吧,以后的日子还长,我年年都会带你出来看灯,”
云娘点头道:“我自幼随爹爹游宦,去过不少地方,可是我还是最喜欢汴京。东角楼街巷的勾栏瓦舍、马行街的铺席、大相国寺的古董、州桥张家的三脆羹、八仙楼的紫苏鱼、郑门河王家的灌汤包子、潘楼东街巷的各色杂卖,在汴京,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市井小民都能自食其力,过着有滋有味的生活。官家为民父母,要善待他们,让汴京永远这么繁盛下去。”
赵顼点头:“我知道自己的责任。只是有时我在想,如果我不在这个位置上,你我做一对普通的民间夫妇,你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云娘笑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即使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这么做。”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累了,想歇一会儿。”
赵顼将云娘身上的裘衣紧了紧,柔声道:“别说话了,好好睡一会儿,等到了宫中我叫你。”
云娘放松下来,靠在赵顼身上沉沉睡去。她周围的世界再次诡异地扭曲起来,地板、屋顶都变了形状。依稀之间,她又回到了前世那辆出租车上,司机带着她超速前行,迎面一辆卡车直直地撞上来,司机猛地一个急转弯,她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意识再一次模糊。
陈露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家中床上,母亲焦急地走上前来,提高了声音道:“你可算醒了,这回算你幸运,司机躲避及时,虽然车撞坏了,但好在人没事。”
陈露呆呆地回忆着穿越以来的种种,仿佛做了一场大梦一般,她喃喃地问:“现在是公元2019年吗?”
陈露的母亲徐晏又好气又好笑:“你只是腿上蹭破了点皮,怎么脑子也变傻了,前些日子你不是刚过了生日吗?”
陈露这才慢慢清醒过来,内心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她抱住母亲的脖子唤道:“妈妈,我可算又见到你了。”
徐晏觉得女儿此举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笑笑道:“都多大年纪了,还跟妈妈撒娇。”又问道:“晚上想吃点什么?鱼头豆腐汤如何?”
陈露笑了:“好。鱼头先用辣椒爆香,我还想吃糖醋排骨。”
徐晏笑道:“好好好,都依你。”
母亲去厨房忙活了,陈露先是高兴了一阵子,慢慢的,惆怅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也许,她还是忘不了他。
正在这时,门铃响起,陈露的老上级刘远山来看她了。
刘远山见她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又训斥道:“不用说,肯定是你一遍遍催司机快些走,这才发生了事故。你这浮躁的性子总是不改。嘱咐你多少遍了,遇事不要急,要淡定,你总是不听。”
陈露忙唯唯称是,看刘远山并无多大怒意,忙笑道:“主任,我已经没事了,明天就可以上班。金马花园小区暖气不热的事,我马上去调查。”
刘远山这才笑道:“这件事小王已经去查了,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有人举报惠远超市售卖不合格猪肉,你和赵子文明天就去暗访一下。”
“赵子文,没听说过这个人呀。”陈露纳闷道。
刘远山笑道:“是刚从光明报社政科教新闻中心调来的记者,业务能力很强,我这把老骨头干不了几年了,主编打算让他接替我。这次我安排你与子文共事,是想让他好好带带你。”
陈露忙答应了,这天晚上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又被门铃声惊醒,母亲出门买菜去了。她连忙穿好衣服匆匆擦了把脸就去开门。
门开的一刹那,她突然愣在那里,这个人,与她穿越的那一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赵子文迟疑着问。
陈露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收摄心神:“没有没有,是我刚睡醒,所以有点迷糊。”
赵子文这才放心,伸出手来笑道:“初次见面,我叫赵子文。我家离这儿不远,想着直接接你去惠远超市,省得咱们再往报社跑一趟了。暗访的摄像机我已经准备好了。”
“啊,谢谢。幸会幸会,我叫陈露。”
赵子文看着她慢慢笑道:“我脸上没东西,但你脸上的水还没擦干净呢。”
陈露大囧:“你稍微等我一下。”冲进洗手间去刷牙擦脸。
一切都准备好后,陈露催着赵子文出门,谁知他笑着把陈露的包包拿过来,提醒道:“包我先替你拿着,你先穿上大衣再走也不迟。”
陈露再一次大囧,披上大衣偷眼看他时,他却在看着自己无声地笑。
陈露再一次恍惚失神,经历了那么多,这一次,她终于可以于他并肩共事,不是依附他,不是仰望他,他们终于可以平等地在一起。
陈露听到赵子文笑道:“我先去地下车库启动车,你跟我一起走,还是我们在车库汇合?”
“我和你一起走!”陈露笑着走进他。既然历史不能改变,就一点一点让当下变得更好吧,毕竟他们所做的一切,终将会创造将来的历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陪我到这里的小可爱们。今晚再发一篇番外,本文就正式结束喽。厚颜无耻求评论喽,欢迎大家给我打分。
接档文《晚清第一女名士》属于种田升级流,架空晚清,欢迎大家入坑。
第85章 番外:新花旧吾两相忘
人人都说王相公是执拗的人 ,所以我去王府当仆从的时候, 还是很忐忑的, 谁知主仆多年相处后,我觉得以前的担心实在是多余,他明明是一位很随和的老人 。
相公的半山园在江宁城与钟山之间, 说是园子, 其实不过在土台上盖了几间屋子, 连院墙都没有, 四周荒凉得没有人家,若不是亲眼见到,我实在不相信这是宰相的府邸。
相公是个怪人,厨子做的饭不好吃,他从来不挑剔;仆妇没把衣服洗干净,他也不怪罪。他是个坐不住的人,每天雷打不动要做的事,就是让我牵着一头驴陪他去游钟山。
每次出门前, 我给相公准备好书, 把几枚饼放在行囊里。他也没有目的地,往往是走到哪里算哪里。有时是停在在松石之下休息, 有时去田野耕做之家闲聊,有时去寺院与僧人谈禅。到了中午饿了,便和我一起把带着的饼吃掉,吃不完的饼,便都喂给所骑的毛驴。
相公骑在驴上就开始吟诗, 他的兴致很高,有时怕记不住,当场就找纸笔写下来,往往傍晚回家时,他的行囊里已塞满了诗笺。我觉得王相公对这样的日子还是很满意的。
元丰七年相公生了一场大梦,连天子都惊动了,从京城派来御医为相公疗治。相公苏醒过来,见到夫人在一旁哭泣,相劝道:“夫妇之请,偶合罢了,不须他念。”又劝在一旁的侄女婿叶涛道:“你是个聪明人,平常可多读些佛书,千万不要徒劳作世间言语。想我这一生,枉费气力作许多闲文字,现在真是后悔。”
这天下很多人敬仰相公的道德文章,他却说自己一生的著述都是无用的文字,难道以前那些轰轰烈烈的往事,他都忘记了吗?
直到有一天,相公又开始在纸上写“福建子”三个字,我好奇偷偷问夫人,才知道福建子是指吕惠卿。也许对于前事,他还是不能全然忘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