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眼在自己脚边跪地求饶的臣子,陆景那还能不明白张尘镜所言具是事实。他怒火中烧,大喝道:“叫尚书立刻滚来见朕!”
而一旁正津津有味看戏的张天天,还在不停地往自己嘴里塞吃食,见自家父亲皱眉他立刻快速咽下囫囵道:“这个特别好吃。”
“是吗?”张尘镜很是怀疑,但仍是拿了一块试吃。随后他装作淡然的放下手,漫不经心说:“尚可。”
他随即挥挥手示意旁边小心翼翼的侍女,指着碟子询问:“何物?”
那个宫女头低着埋到胸口,哆嗦着小声回答:“回大人,这是御膳房特供的枣泥山药糕。”
张尘镜点点头眼珠子半转,喝了口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张天天知道他的性子,撇撇嘴继续品尝美食。
果然片刻后他询问道:“你喜欢吗?”
“喜欢啊。”张天天很快吃光一碟,毫不客气的提示侍女继续奉上。
他拂动袖袍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襟,试探问:“你说我们把这厨子带回九重天如何?”
张天天原本正在无趣等待,听闻此话后的神色都灵动起来,他瞪大眼睛很是赞同的点头。张尘镜又暗示说:“可你母亲哪里恐有不满,到时她问罪下来我也担待不住。”
他对自己是个妻管严的事实毫不遮掩。张天天就这么钻进圈套,他只知母亲平日欺压他们,为父亲很是不满:“父亲你平日里对母亲太过纵容了!放眼洪荒还有谁家中似您这般夫纲不振。”
张尘镜挑眉,这小鬼意见很大啊。他试探道:“你是说羲皇帝俊东龙王他们吗?”这些都是古神中畏妻的典例。
张天天被噎住,但想到如果桃安知道他刚才那番话后自己的下场,他就不由瑟缩明智的没有继续开口。可为了吃上美味的食物,他仍是不放弃的飞速转动小脑瓜。
“可我们只是想要个做糕点的厨子而已,这种小事当然是您说了就算啦!”他小小的吹捧了张尘镜。
“万一你母亲不同意…我们还是应当询问她一番吧?”张尘镜表示自己不上当。
张天天很是怒其不争,最后拍板道:“母亲还在闭关,等到问她时,那厨子人都死了千百次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下,将人接上九重天,日后母亲问起就全由我担责!”
张尘镜看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样子,面上犹豫但心中却分外得意。暗道这次可不是自己坑张天天,而是他才与桃安和好,自然不想惹娇妻发怒。
大不了桃安揍孩子的时候,自己拦着点罢了。恩!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
所以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桃安是吃货,张尘镜和张天天也好不了哪去。怎么会有神为了自己能随时品尝糕点,就去点化人成仙呢?从古至今只听过有人吹箫弹琴作诗好听,便羽化成仙的。这因为做饭好吃而成神的,也算是头一遭了。
不过这种戏曲中才会出现的剧情,对这厨子来说也算是天大的机缘了。而那边正一顿训斥将尚书骂了个狗血淋头的陆景,还不知道他喜爱的厨子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
第33章
张天天一边抱着新奉上的吃食, 一边扭转身子背对着张尘镜以免他抢食。
陆景终于训完倒霉的尚书,回头便见自己身边侍候的大宫女神色诡异,而他甚至还从那双小眼睛中看出了一丝同情?未等他深想, 张天天那护食的动作就逗得他一乐。陆景年近三十膝下却只有一子一女,子嗣艰难的他对小孩尤为喜爱。
陆景调笑道:“这厨子也算有功, 当赏。”
“谢谢。”张天天很有礼貌的回答。小孩心性简单, 在他眼中那没见过面的厨子已经归自己了, 赏赐当然也要属于他。要知道他自从被桃安骗走所有零花钱后,就大彻大悟成为了一个财迷。就算是众神都看不上眼的人界小玩意儿,他也雁过拔毛狠狠搜刮。
但陆景却是一脸迷茫,赏赐自家厨子客人为何道谢?但很快张尘镜就解决了他的迷惑。
“吾儿贪吃。这枣泥山药如此美味惹他醉心,我不忍见他失望, 所以还请陛下割爱。”这话可谓很是不客气了。陆景脸色随即如墨般沉下来,可他迅速记起面前这位不是南朝臣子, 而是视凡人为草芥的神仙。
眼看着国师到如今还未来,他估计宫外那群废物也是无计可施了。陆景能从夺嫡中杀出一条血路继承皇位, 当然不是傻人。分外识相的他立马应承:“能得道长眼缘,也算是这厨子的幸事了。”
张尘镜含蓄微笑点头,面上感激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的傲慢与不屑。陆景为免自己堵心, 撇开眼装作看不见, 宫女噤若寒蝉站在门口做摆件物品,恨不得变成个隐形人。
而张尘镜这种人又怎么会懂得看脸色,他当然不会开口解围。就在众人尴尬至极时,救场的来了。
一位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快步进入室内,他匆匆忙忙甚至没来得及敲门便推门而入。但陆景却毫不在乎, 像是看见亲人般热情迎上前去。牵着他手十分热情道:“爱卿终于来了,来朕给你介绍这位道长…”
“不用了。”这位青年看着年幼比陆景硬生生低了近一个头。他鼻翼挺拔唇红齿白长相讨喜, 唯独一双细长的桃花眼让他又带着一丝多情,与本身气质显得不符。
他推开站在自己身旁的陆景,示意不用担心。随即抱拳朝着张尘镜恭敬道:“南朝国师玄机,拜见犼大人。大人可是为旱魃之事而来,在下早已恭候多时。”
张尘镜对玄机道破自己身份并不诧异,毕竟能做南朝国师的人定是有些本事的,不过自己仍是看不上眼罢了。眼见张天天吃撑后恋恋不舍放下手中的美食,他才懒洋洋吩咐道:“旱魃形成乃是黄土所择,必有因果。它生而开智,却执意徘徊在王都不肯离去,是有恩怨未了断?说吧,前些日子有什么古怪。”
他言辞犀利,直指众人心中最惶恐的地方。玄机忽略掉陆景求助的眼神,沉思片刻后回答:“能成旱魃者,生前定是俊杰。而数日内也就哪一位去世,因此我曾怀疑过…”
“玄机!”陆景忽然厉声打断他,他面上震怒却掩盖不住慌张。陆景哪能知道今天惊吓这么多。自己刚得知城中藏着个妖物,还未缓过神便有人说那逆天怪物或许还是自己仇敌。
他知道是自己害死了他吗?想到这里陆景面色变得苍白,大滴汗珠沉默地顺着他脸颊流下。
张尘镜看他那心虚的样子那还能不懂,不屑的转过眼神朝着玄机道:“我知南朝有劫便来相助,却是看在你们供奉了我数千年份上。但我只来这一次,你们可想好了。”
言下之意是如果自己走了,就再也不会搭理此事。张尘镜从来都不是善人,这次也是携带私心想为桃安在大战前获取信仰。但达到目的的方法有很多,如果这些人不识趣,他也不必讨嫌惹一身没趣。
“我们南朝对您一直都是尽心尽力。”玄机立马皱眉。
“所以我来了。但如果你们想在神明面前遮掩,乱世中找死又会有谁拦着呢?”张尘镜挑起鬓角的一缕发丝,在手指间玩弄。
天天捧着圆鼓鼓的肚子,乖巧坐在一侧。张尘镜见此眼角狂跳,不得不赞同桃安那句“这孩子有点傻”的言论。想他和桃安都是机敏聪慧,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头脑天真的傻孩子?平日里还能端着,但只要自己一带他出门便立刻显出原型。
张尘镜可不知自己抽动的嘴角,已经完全破坏了他原本优美儒雅的仙人模样。
“大人勿恼,只是此事说来羞耻。”玄机态度不卑不亢道:“这旱魃我估计是前些日子对抗蛮子战败身亡的唐家公子,唐石溪。”
陆景虽然万分不想面对过去,但得了张尘镜的警告后心中也在不断衡量得失,因此不敢再出声阻拦玄机。毕竟万一唐石溪来了兴致想报仇杀了自己呢?听着他现在那么厉害,自己凡人身躯如何挡得住,当然还是由这位犼解决了为好。
“不过我未敢确定。因那唐石溪死在千里外的边城,这么远的距离他为何非要来王都?”玄机语带不解。
陆景本就惊悸,闻言更是吸进冷气咳的天崩地裂。宫女连忙上前端水替他抚胸,好不容易缓过气的陆景正喝水,一抬头就见几个好奇的脑袋注视着自己。他吓得喷出一口水,悚皇中不由将求助的目光望向玄机。
玄机朝他努嘴做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便撇开眼装作不知地看地毯的锦绣花样。陆景在心中将这无赖骂了千万遍,才整理好心境对张尘镜露出一个笑。只是这笑看着却比哭还难看。
“或许是跟朕的爱妃有关吧。”好半天他才憋出这么一句话,陆景似乎找到了理由与借口,语句流利起来态度越发坦荡。
他甚至假意叹息道:“陈贵妃名陈娇,自幼与唐石溪相识交好。可最后贵妃心悦于朕,进宫抛下了他。只怕唐石溪求而不得,心中仍有怨恨吧?”
玄机在无人可见的地方抿唇,陆景现如今颠倒是非的本领是越发厉害了。那唐石溪与陈娇青梅竹马本已经定亲结为良缘了,结果他为了拉拢陈家增加夺嫡筹码,强行求娶陈娇…
唐石溪一生未娶,痴心守候陈娇。南朝上下谁不念他一句痴情?可惜这一对终是阴阳相隔。想到深宫中得知唐石溪死讯后的陈娇,玄机在心中叹气。回忆起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他不由冷笑着暗道自己越发冷血了。
第34章
陆景语气悲痛, 言辞中带着惋惜道:“他相貌堂堂才华横溢,是南朝皆知的举世无双唐家公子。奈何情之一字,说不清道不明。不过因贵妃之事, 朕心中始终对他介怀愧疚,就算他战败犯下大错, 朕也没有追责唐家。”
玄机在他泪洒御书房时, 已利落转身与在一旁发呆的张天天待至一处。张天天诧异看了他一眼后就继续捧脸惆怅, 而玄机因童身未破,故一直小孩模样心性更是离奇古怪。他嘟着嘴也跟张天天做相同状,一大一小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发呆。
张尘镜挥手叫那侍女把御厨带来,他已经不想听这皇帝继续废话了。一心只想赶紧把厨子点化,好解决此事后离去。
而陆景一番高谈阔论完毕, 却无人捧场。他一手握拳凑近嘴边咳嗽一声,不甘心的想要引起众人注意, 却只得到玄机一人鄙夷的眼神,而张尘镜等人连眼角都懒得分给他。陆景顿时胸闷气短, 他都差点忘了这些听众不是自己臣子,而是高傲不可一世的神仙。
张尘镜出于礼貌刚才没有打断他,只安心等厨子到来。那是个白白胖胖的男子, 面色红润一看就知平日吃的不错。他惶恐的眼神在众人身边转了圈, 触及贵人冷漠的面色后立马趴在地上。今天谁都知道宫中的变化,他从被叫来时就担惊受怕,唯恐自己做的饭菜惹了贵人厌恶摊上大祸。
“你想当神仙吗?”张天天小巧的嘴巴一张一合,面露期盼地看向他。
声音清晰传入每人的耳朵,李大山却像是失聪般沉默着。他想伸手擦拭额头的汗珠, 却不敢动手。脑中转了无数圈,贵人此话是什么意思?
玄机看出他的迷茫, 想到自己飞升后说不定还要去找这新上任的厨神蹭饭,便好心出言解答:“这两位贵人乃是天外来客,今日见你做的吃食美味,便想点化你飞升成仙。”
“你可愿意?”张天天再次询问。这当然只是出于面上情分,其实他心中已经在暗暗思考着如果这傻乎乎的厨子不同意,自己该怎么打昏他送上三千界。
“愿意!愿意!”李大山出身平民,好不容易才拜师进宫成为御膳房的厨子。现在有个天大的机缘摆在自己面前,可以让他摆脱这做人奴仆的日子,他又怎么会不乐意。
想到此处他立刻喜笑颜开,忐忑看向面无表情的张尘镜,又收敛了脸上笑容,再次恭敬回答:“我愿意。”
他也知道去天上后也许自己还是只能做个侍候人的下人,但就是做神仙的仆人,也比在凡界的皇宫里当个看人脸色时刻担心小命不保的厨子好。想到此,就连往日高不可攀的皇帝在他眼中也顿时显得微弱渺小了。
凡界的皇帝又如何,在拥有移山填海之力的神仙面前,不也得伏低做小吗?他眼神中的得意与猖狂飞快闪过眼尾,却没能逃过众人的眼睛。陆景藏于大袖中的双拳青筋暴起,面上却越发和气良善。
玄机嗤笑出声,他刚才居然还想着日后飞升可以结交此人,留下一线机缘人脉也不失好处。可现在看来那人就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而已。竟然会蠢到在新主面前流露出对旧主恩人的不屑,简直是天大的蠢货。果然小人得志往往容易猖獗,终是难登大雅之堂。
张天天年幼更被保护的不知事,但见此也忽的没趣起来,连喜欢的食物也显得平淡无奇。其实说起来凡界又有谁的手艺比得过三千界呢?如果早有那般出神入化,早就自己顿悟成神了。
张尘镜伸手在李大山额头凭空抓取,他的眉心闪烁着银光,神格瞬成。嘹亮的鹤鸣响起,狂风卷起携来一只洁白通透的大鸟,它伸展着长长的翅膀降落在众人面前。
“去吧,它会带你到该去的地方。”张尘镜出声叫醒恍惚着的李大山。
犹如陷进美梦的他立刻跌跌撞撞爬上那只白鸟,梦幻和谄媚的笑容在他油腻的面孔上交错浮现。但他还来不及道谢,张尘镜就挥退仙鹤带着他飞远了。
李大山见他们面色冷漠,本激动的心情也不由掉落。正当他战兢回忆自己哪一步踏错得罪了贵人时,皇城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有人跪倒在地向他的方向膜拜祈求。李大山霎时沉浸在得意中,再也没空去思量得失对错了。
陆景站在皇城权利中心目睹了这一切,他的子民向一个粗俗无礼的厨子诚恳跪拜。那些愚民就罢了,可是身边的侍卫与宫女眼神中也满是惊叹与艳羡。
他向来标榜自己为真龙之子是天命所为,如今在真正的神仙面前却不过尔尔,只是这凡界芸芸众生中的一位罢了。
“嫉妒吗?”一道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张尘镜语气平平,但在陆景心中却比那哄骗人心的妖魔还要诱人。
“凡人神仙如天堑之隔,曾经脚边的污泥如今却成为自己仰望的存在。你甘心吗?”
“我不懂。”陆景藏于胸腔的心脏快要从喉咙中蹦跳出来,他拼命克制使自己镇静。其实他们皇室每隔数年都会送与修真界有根骨天分的血脉,那些人将踏上通天大道成为凡人不能仰望的仙者。
当年陆景并没有被选中。曾经有个皇子夺嫡很有希望,皇帝临死前希望他来继位。可是那人只在先帝死时露了一面,只说俗世事物不值得眷恋就归去修真界继续修行了,这才有了陆景和其余几兄弟的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