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升:……
“啧,那你今天来和我说这些,跟什么都没说又有什么区别?”
“莫得区别,就是我快出宫了,以后搞不好就不回来了,不确认一下我怎么能放心呢三哥!!”
“……”
“而且你看,你刚才的表态就很帅嘛,很有担当的样子!可以了,留你一个人在宫里我放心了,知道你时刻准备着,到时候不会哭着喊着说‘放开我我不干’,又或者是‘咩哈哈哈老子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就可以了!”
“……你当你三哥我是个傻【哔——】吗?!”
“……认真讲诶三哥,种田确实是夺嫡的最好方法啦,我可是有实际例子佐证的!几百年后的那个辫子头老四就是这么干的,你放心,妥妥的!哪怕今后咱们爹昏聩了,你这样也是最容易活下来的。再说还有我们在宫外呢,实在不行我还准备把老爹提前踢下台,怎么讲,他晚年呐,当真是青史留名的昏聩啊……”
“喂喂喂,你说这些,我可就不能装没听到了啊!你讲清楚!什么叫几百年后,什么叫青史留名的昏聩!”
“咦?我说什么了吗?没有吧?咦,我刚说话了吗?我怎么不知道呢?”
“你¥¥”
……
“……又去了?我就知道!她哪里是什么无欲无求的天人!这整个大明宫,羽翼遍布宫里的是谁?事到如今,她又成日和老三混在一起,怎么就就没有人认识到她的真面目?”
绛华殿里,武惠妃听过亲信总管牛贵儿送上来的情报,忍不住拍了桌子。
牛贵儿将壮硕的身躯缩成一团,像是在极力表现自己的卑微。
武惠妃喘了喘气,“真要是无欲无求,她满大明宫收买人心做什么?那什么互助会,明面上是大公主她们,但主意是谁出的,打量我不知道?不就是她搞出来的!要我说,奴婢聚在一起和主子作对,这就是大逆不道!”
武惠妃原本不是个喜欢发火的人,但是最近遇上几桩琐事,都是互助会发力将她的处置给软软地顶了回来,她顿时觉得被下了面子,连带着看李馥都分外不顺眼。
“怎么没人觉得她另有所图?我看她就所图甚大!”
“她再这样下去,是要帮老三把太子掀下来?还是要……不!我看她连谋反都够了!”
武惠妃这句话明明只是脱口而出,她自己都并不相信,但是一直沉默不语的牛贵儿此时却像是突然活过来一般,只听他道:“娘娘明鉴,虽然圣人圣明,安乐、太平两位公主之事恐怕不会再发生,但是那位又不一样,那位是真有几分神通的!这种事防不胜防,万一她有取而代之之心,那圣人和娘娘……”
武惠妃登时睁大了眼睛,“她敢……!?”她转头看牛贵儿,牛贵儿也不知在想什么,这时一脸沉痛地点头道,“娘娘既对那位起了提防之心,就一定要小心不要在那位面前露出来,若是让那位察觉了……奴昧死进言,巫蛊咒杀之事,娘娘不可不防啊!”
瞬间,武惠妃觉得心里窜起一股寒气,她一向对鬼神之事深信不疑,当年没有对李馥有过多余的动作,也是因为她那时确实相信对方的来历并不一般。
但是自从那次谈话之后,李馥在她心中的形象,便从超脱的仙人,变成了有神通,但是更深谙凡人的七情六欲的鬼祟之人!
“你说得对,”她忍住牙齿打颤的冲动,“万一她有心取而代之,圣人尚好,万邪辟易。我儿独自一人在宫外,怕不是轻易就要遭了她的毒手!”
一说到今年不过六岁的儿子,武惠妃觉得自己心中的寒气渐渐退散,而另一种坚定的勇气渐渐生了出来。
“……不行,哪怕是为了我儿!”她咬了咬牙,“就是为了我儿,我要先下手为强!”
“只要计划周密,我就不相信了,难道天子还治不了她么?这个藏在宫中的妖孽!”
牛贵儿面上惊恐,似是而非地劝谏了几句,但他很快放弃,以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躬身应道:“娘娘悲天悯人!奴即便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也一定誓死为娘娘达成所愿!”
说是这么说,但若是李馥当真像他们说的一般神通广大,只有天子能够免疫她的法术,那么武惠妃也不可能真让牛贵儿去做什么事。
但是他的表态依然取悦了武惠妃,让她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走出寝殿之后,牛贵儿脸上,视死如归的神情不见了,一种隐隐的得意浮现在他心中。他自己也没想到,只是稍加挑拨,再利用了武惠妃对法术的敬畏之心,就让武惠妃对万安公主生出了铲除之意。
这不能怪我,他想,要怪,就怪你们万安观实在是神通广大,而我背叛过娘娘一次的事,又不能被她所知好了。
至于以万安公主的神异,她会不会逃过一劫、事后报复……牛贵儿以为,惠妃娘娘才是此事的主谋,他不过一介不起眼的奴才,又绝不会真正去做任何针对万安公主的事,又哪有资格承担来自天人的怒火呢?
计较停当,牛贵儿脚步轻捷,从容走向了自己休息的地方。
第151章 刷□□原副本
时间进入七月之后,草原上的风便骤然寒冷起来。
当大唐针对突厥的军士行动进行到第五个月的时候, 整个草原上已经没人相信, 唐兵们真是像他们宣称的一样,只是来为了大唐皇帝的干儿子毗伽报仇雪恨的了。
实际上, 当他们知道这次出兵的主帅叫王晙的时候, 绝大多数人就已经意识到, 在这位的指挥之下, 草原上的勇士们, 将会大片地倒伏下去,就像被阴山脚下的北风吹过的牧草一样。
后来的情况也正如他们所想。
当大唐的几路大军开到草原上之后,他们并没有急着和他们名义上支持的小可汗一派取得联络,而是一面任由突厥人之间自相残杀, 一面让几路大军形成包抄的姿态,几路并进,一处处地扫荡属于突厥人的草场, 掠夺他们的牛羊、掳掠他们的人口、屠杀他们的战士。
这些草场大都属于正在草原深处作战的阙特勤一部, 但也有不少, 属于实力还算不错,却原本并没有卷入这场突厥内乱之中的突厥贵族们。
唐军没有急于求成, 到处追着阙特勤的主力决战, 而是稳步推进,一点点让跟随他们作战的部族骑兵、胡人商队占据原本属于突厥人的地盘、将他们的帐篷搜刮干净,男女卖做奴隶、全数牵走。
这是一场针对突厥人的公开的吞食,是一场在唐人领导下, 回纥、葛逻禄、突骑施等原本属于突厥臣属的部落们,对于旧主的血腥瓜分。
唐人主导了大部分的行动,但是他们是如此骄傲,以至于并不占据他们打下来的地盘。他们高傲的姿态就像是在说,这不过是我们打过一次的地方,我们从来不在草原上留一兵一卒,但是任何在草原上生活的人,都永远不能忘记,大唐,才是他们命运真正的主宰者。
这样的唐军,让草原上的人们渐渐想起了,几十年前,唐军两次出兵,一次踏破了突厥王庭,生擒了东突厥可汗;另一次追亡逐北,在他们突厥人起源的母亲山金山下抓住了西突厥可汗。尤为过分的是,唐军第二次出兵灭西突厥,作为前导的就是上一次被唐军抓到长安去的东突厥皇室和贵族。
不足一百年前,一先一后,两位阿史那家的可汗被囚车送进长安,一位位突厥贵族投奔唐朝,甘心为大唐、为那位天可汗陛下浴血奋战……那是大唐军人最鼎盛的时候,他们用刀子和弓箭讲道理,让他们的陛下成为了草原诸部可汗之上的天可汗。
就在草原人已经渐渐淡忘了天可汗威名的如今,又一批大唐军人来到草原深处,他们要用自己的强弓硬弩、坚甲骏马,和与突厥人相比也毫不逊色的骑士们,再次将大唐的威名刻在草原人的心底。让他们想到唐人,就再也生不出反抗和侵略的念头。
奔腾的战马飞驰而过,他们翻过曲漫山、踏过居延海、兵临贺兰山下……丰美的牧场边寸草不生。
自己的地盘被撕扯清理,阙特勤的主力很快便不得不集结成一股,发誓要用他们的弓箭和马刀,让唐人知道突厥人的勇气。
这是一场硬碰硬的战斗。
大唐有着能在飞驰的马背上射击的臂张弩、有精铁打造的铠甲和马刀、有如野草一般多的铁蒺藜、羽箭和粮草;更何况,大唐还有令人骇异的飞天秘术、能在千里之外料敌先机的异能、以及通过背后关中平原,源源不断地给前线输送的,整个国家在几年之内的丰厚积蓄。
他们有着最骁勇善战的战士——边境上几乎从未停息的战争让他们从未停止过磨刀的手,胡人面孔的蕃骑和汉人面孔的骑士们共同出击,如果有必要,他们还有丰富的步骑配合套路,保证让只知道马上作战的突厥人大开眼界。
凛冽的北风里,渐渐带上了血腥
的味道。
王训大口喘着气,剧烈的厮杀让他胸腔中的鼓动有如擂鼓,他停下一次冲锋,发现自己的胳膊又酸又痛,几乎要抬不起来了。
“呼,阙特勤完了,”贺拔启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方才他不小心冲过了头,反而比王训更有余裕观察战场中四处的进展。“我们刚刚打穿了他的亲卫,可惜他们的大纛早就被陇右的人砍断了,夺旗的功劳要算在他们身上,要找他本人也不那么好找了……”
王训快速地掏出一个镜筒,往不远处的混乱处看了一眼,随即他将镜筒收起,又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人——他们都和自己一样,头发里都是汗水和不知哪来的血水,马上的骑士胸口起伏,而他们身下的战马喷着响鼻,但人马眼中俱是不满足的兴奋之情。
他将方才还觉得疲惫的右手一甩,干净利落的弧线划过,马刀上,残余的血肉被毫不容情地甩了出去。
“整队,从后方再来一次。”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稳定,又像是更多了一些冷酷的东西,他向前举起马刀,笔直地指向他们刚才穿过的一团混乱,“还有力气的人,跟上我,出发!”
“诺!”
泥土、草汁、泥土和鲜血的混合物,奔驰的马蹄踏过地面,一往无前地,向他们指挥官指引的地方而去。
开元十三年八月,北方的捷报终于传到了长安城。
和捷报一起送来的,还有此次出征名义上讨伐的对象,突厥前左贤王阙特勤的首级。
“大赏三军、太庙告捷!”李隆基激动地在延英殿内来回走动,“王卿还在贺兰山?还有些人逃到漠北去了?让他不用在意,等地盘划分得差不多,就让王卿回来!”
“至于剩下的突厥人……让暾欲谷领着小可汗,在回纥人和葛逻禄人中间找一片地方,剩下的阿史那氏都给朕迁回来!”
“多少年了,天后临朝时丢掉的云中十四州、瀚海八州……拟制!诏,漠南漠北诸州,恢复贞观时旧名,瀚海都督府改为燕然都护府,治所碛西……瀚海大都督仍旧由回纥部酋长回纥承宗担任,其余浑部浑大德、贺兰都督契苾承明、卢山都督思结归国分铁勒九姓于漠南漠北旧地……”
“碛南,设狼山、云中、桑干三都督,以苏农等十四州为云中都护府……”
“其上,立安北大都护府,统领云中、燕然两都护府,羁縻藩篱、控扼北疆!”
随着皇帝的话语,一旁的张说运笔如飞,如此大捷,他亲自抢了知制诰的活,明明已经是年过六旬的人,思维却丝毫不见滞涩,不假思索之间,一篇篇洋洋洒洒的诏书便挥毫而就。
“门下,瀚海大都督回纥承宗,将略称多,忠诚克著,顷膺边寄……宜增秩于中尉,仍制兵于外城。其余勋、散,瀚海大都督等如故……”
“又,门下,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中山郡公王晙,智谋宏远,识量冲深,位列名卿,顷膺朝寄……”
“又,门下……”
在张说铿锵有力的朗诵声中,李隆基频频点头,直到最后,他又想起了什么,插言补充道:“对了,这次击杀敌酋的功劳是谁的?”
可能是最认真读过捷报的源乾曜立刻答道:“回禀圣人,是朝散大夫太谷县男,亲府左郎将王忠嗣。”
“哈哈哈哈,竟然是十六郎!”李隆基开怀大笑,“果然,他便有如朕之霍嫖姚!斩军杀将,锐不可当,此百人之勇也。御前奏对,吾知他才量不止于此,翌日,他可独当一面,为金吾羽林!”
“他既立下如此大功,非厚赏不足以酬功,除了散勋之外,当授以实职……他现在在河西军中?那便以他为河西节度兵马副使,至于统领多少人马,又屯兵何处,就让张敬忠操心去吧!”
张说素习兵事,也在朔方一线领兵多年,他听完皇帝的话,便建议道:“兵马使为方镇幕府军将,统兵权,任甚重……王郎将如今不过弱冠,以为一镇副使,拘束于节度之下,倒不如为一州正使。”
他捋着胡须,“……既然是河西之地,又素来有防备吐蕃之要,臣以为,不如将王郎将升为瓜州兵马使,既可独当一面,又有瓜州刺史以及河西节度中诸军照应,方才体现圣人提拔历练之意。”
源乾曜在一旁点头,他和张说不一样,是曾经见过王训本人的,看他更有几分对后辈的爱护。正如县令之中,附廓最惨;刺史之中,京兆最难一样,节度使本身就是一镇兵马的总统帅,而在节度使眼皮底下当兵马副使,日常要面对的,可能就不是兵事,而是更复杂的人际关系。
反而是看似权限更小一些的州一级的兵马使,却是一州兵马的直接领导,在这个位置上,他就不必束手束脚,是个能纯粹历练带兵之能的官职。
经过张说这么一提醒,李隆基也反应了过来,他点点头,“就如张卿所言,以亲府左郎将王忠嗣为瓜州兵马使。”
君臣商议已定,张说便又拟了一封诏书,而王训即将成为瓜州驻军一把手的任命就这么定了下来。紧接着,皇帝和他的宰相们,又开始讨论北面四镇联军回京受赏,以及太庙告捷的大致流程来……
开元十三年九月,随着远方的军队回到京城,凯旋仪式的各项准备也在礼部和兵部的筹备下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