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训点点头,“但我有信心,”他笑了起来,“就当我自不量力吧,”他说,“边军中的事,我会做我能做的,就从即将到来的这场大战开始……”
“七娘,你是个奇迹,那么我总要证明,我能配得上你。”
王训认真地看着李馥,他的眼睛也亮闪闪的,像是一双会发光的宝石——他是如此年轻英俊,又意气风发,他认为,他只是在如实述说自己面前那人的闪耀,殊不知在那人的眼中,他才是那个举世无双的珍宝。
他们让彼此都更加耀眼。
李馥忽然很想亲亲他。
他们交换了一个湿润的吻。
开元十五年九月中,吐蕃大将悉诺逻领兵五万,进犯河陇。河西陇右节度使、判凉州都督事王君毚提前得知消息,当即率领麾下六万骑,并吐谷浑、回纥、契苾等蕃骑,与安西大都护杜暹联合发兵,在吐蕃人进入河陇之前便将他们拦住。
大唐和吐蕃在青海西部交战,交战之后,吐蕃溃败,大将军悉诺逻率领残部退往大非川,此时天降大雪,青海结冰,王君毚和秦州都督张景顺从冰面过湖出击。
此时,悉诺逻大部已经度过大非川,辎重和疲倦的士兵还在青海边,河陇士兵俘获羊马数万,其余辎重不计其数。
但是唐军的脚步并没有停在这里。
他们修整之后便同样度过大非川,控扼乌海,兵锋直指,正是吐蕃人的都城,逻娑!
第162章 各自的大棋
大明宫中, 李隆基在接到西面传来的捷报的时候, 他正在和突然来找他的李嗣升, 不, 是现在已经改名李玙的老三说话。
皇帝不知道他三儿子突然抽了什么风,说是来给他送喜糖吃。
首先, 喜糖是什么玩意儿?是有什么朕不知道的喜事?然后,这奶味的软糖味道是还过得去, 但是粘牙,下次别送了,不爱吃。
倒是水果味硬糖还可以,非要送的话下次送这个。
“……是因为妹妹的喜事,觉得阿耶应该尝尝看。”
哦,说的是宁亲定亲的事吧?他们同母,想到这里却也寻常。
“豆卢九郎也是自家亲戚, 你们小时候是不是还见过的?”李隆基随口一问,就见他三儿子脸色不大对, 但他也不打算问, 想来也是一些小时候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还记得那时候豆卢建被小七怼得差点哭了, 可见是个老实孩子, 和八娘在一起不会辱没了她。
李隆基还想说两句, 却见这时候杨思勖快步走进来, 手上还捧着一份奏疏,一看就是有事的样子,于是李隆基大手一挥, 就让老□□下了。
不久,告退的忠王李玙,就听见身后的书房里,传来皇帝毫不掩饰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还没打到逻娑,吐蕃就已经求和了?他们还主动送上了悉诺逻的人头?好!自咸亨年间大非川之败起六十年!文成、金城两代公主和亲,他们依然不肯款附,今日再求和……”
“无论怎么说,这次机会不能放过,几位相公都知道了吧?走,去延英殿!”
吐蕃的事暂时没有结果,但是在连接河陇和吐蕃的关键道路上,眼下都是由大唐的军人们把守。可想而知,即便朝廷同意了吐蕃人的求和,这些吃进去的地盘,也不会吐出去的。
不过考虑到吐蕃地处高原,由下而上的仰攻本就费时费力,高原上也没什么出产,长期作战对于后勤的压力巨大等原因,朝廷最终恐怕会接受吐蕃人的求和,只是在这些已经占领下来的土地上安置大唐的军队和百姓、以及亲附大唐的其他部落,彻底扼杀吐蕃人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对外形势一片大好,皇帝看着吐蕃赞普这个“外甥”送来的言辞恭谨的国书,心中志得意满,在发布了一系列封赏之后,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目标已经实现大半。
突厥、吐蕃、南面奚侗叛乱,曾经在天后一朝时失去的土地,如今都在他的手中靖平,大唐再无外敌;国内歌舞升平,朝堂上虽然因为选官改革的事有些吵闹,但是这些事终将在他的意志下顺利推进。
可以想象,他的治理就将这样一直顺利下去,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但是,当志得意满的皇帝将视线移回宫廷,移回身边,他却忽然发觉,自己虽然将大唐的局面推向了盛世,但是自己尚有一个心病未能得到解决。
那就是,继承人的问题。
他今年已经四十三岁,太子李瑛也已经二十有三,他虽然对这个儿子说不上十分满意,当年立他为太子时的激动也已经记不起来了,但是太子并无大过。他若是不想换太子,就该考虑如何将太子改造得更让自己满意的问题。
他还没有想过自己死后的事,他现在也依然觉得这件事十分遥远,但是作为一个头脑清醒的领导者,他认为现在是时候开始有意识地培养他的继承人了。这样一来,即便最后发现太子不堪大用,那么自己也有足够的时间,挑选出另一位合格的后继者。
李家几代皇帝,以太子之身继位登基的,便只有太宗的第二任太子高宗皇帝,以及自己二人而已。李隆基想到自己是如何从一个区区临淄郡王,成为大唐的储君,乃至于皇帝的过程,便不会对帝位接替的残酷,抱有任何天真的幻想。
在绝对的诱惑和危机面前,让儿子对老子拔出刀子,射出箭矢,实在是再寻常不过了。
那么,他的儿子们,会是下一个节愍太子,还是下一个恒山愍王,甚至是,下一个隐太子呢?
不,他要做到太宗皇帝都没有做到的事,他要彻底杜绝这样的悲剧!
开元十六年,随着朝廷同意吐蕃人的求和,并在新开拓的千余里土地上建立振武军、控扼原本属于吴博人的大片土地的时候,另一项大工程也在皇帝的一声令下之后,在距离大明宫不远的地方动工了。
圣人有命,立十王宅,迁包括太子在内的所有皇子入内居住。
皇子们集体搬家之后,他们每日的日常便是入宫请安,然后便回十王宅宅着。而他们身边的内侍宫女都由宫中调拨,每个皇子各自府中的财政大权,也一样听由宫中调配。
有关他们的教育问题,他们在宫里还能上课,但是出宫之后却没有了。而名义上的王府官和东宫官都有,但实际上诸位皇子和各位属官并不见面。他们并不是不能进出十王宅,只不过,都不必说和大臣或是和他们的子弟公然往来,就是连他们往哪位宗室叔父那里多跑了几趟,也会惹来皇帝的注意。
在这种情况下,李嗣升花费了大量的心血,才将自己的实验田和菜园子,在十王宅里原样复制了一份。
他的爱好算是得到了保全,生活也没有太多变化,但是对于他的兄弟们来说,他们往往都没有他这份镇定工夫,他们可以出门,但是又总有诸多顾忌,每次都要再三思量,以免触犯了皇帝的忌讳。不出几个月,十王宅里就充满了抑郁的空气。
兄弟们往来串门,实在忍不住了,也要说几句怨怼的话。
李嗣升虽然感受到了这些暗流涌动,但他对此也无能为力。对于他来说,他的解决办法就是——自己玩自己的,出门也只是去做田野调查,和最普通的农民混在一起。
因为能够真正接触广阔的农田,说起来,李嗣升还觉得这样比在宫里的时候自在多了。
于此同时,他的消息来源,也确实要比他的兄弟们都多不少。
“……我说的是土地问题,兼并和租庸。朝廷的税收原本不重,但是因为门阀和豪强从中插手的缘故,到了百姓身上,每人负担的税收都高出很多。而这样一来,他们又更容易因为付不出赋税而向地主借贷,再来就是还不上高额的利钱,最后不得不将自己的地卖给地主,这就又成为了一次土地兼并……”
“从全天下的高度上来看,这样的事一再发生,却只是肥了那些地方上的豪门,而损害了百姓和朝廷的利益。”
“当年括隐,就是动了最表面的一层,将一部分佃户从他们手里解放了出来,但是离触动问题的根本还有很远。”
四年过去,在宫外的永昌公主早已经习惯了她目前的角色,因为商盟对于大唐的基层触及更加深入,她越来越能看清天下运行的全貌,也习惯了从数字和资源流动的角度,来看待这个国家中的各种问题。
在长安城郊外的别庄中,她正和来此拜访的李嗣升说到自己最近忧心的问题。
李嗣升对他二姐点头,“我也看到了,即便在长安城郊外,不,正因为在长安城,这样的现象才更明显。这里的豪门最多,势力最大,但是他们倒台的速度也快,所以土地不断地在有限的几家几姓手中反复分配……只不过,不管怎么变动,其中占地最多最大的,就是我们姓李的。”
“从数字上看,这已经不是一件小事。”永昌公主严肃地说,“你既然也看到了,那你也知道这件事迟早
第163章 时光飞逝
人一旦忙起来, 就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
当李隆基回过神来, 他赫然发现, 才不过几年, 他却已经换了好几任宰相了。
开元十六年的时候,那时他的宰相还是张说、源乾曜、王晙, 那时候他们几个年纪就不小了,而尚且还算是没有老糊涂。只不过, 李隆基急于推进几项改革,他偶尔会对于他们过于持重而感到不满。
同时,他也不愿意让宰相们在位太久,以免他们坐大——当年的姚崇宋璟尚且如此,现在的源乾曜他们就更不会例外了。
于是,在对吐蕃的战事完成之后,先是王晙被封了开府仪同三司荣养起来;之后又是张说, 因为在改革的事情上和那时的御史大夫宇文融吵了起来,被他双双罢免, 让他们回家吃自己——那都是开元十六年的事, 而今都十九年了!他们还在报纸上有事没事就要吵。
还有那个叫做邓九公的,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来的小官!他们三个在整个官僚体制改革的事情上吵成一团, 今天是姓邓的和宇文融联合在一起喷张说, 转头又是宇文融和张说一起喷姓邓的, 当然,他们喷得还挺有内容,要不然李隆基早让人把他们一锅端了;剩下就是源乾曜, 老源倒是没犯什么错误,但他的问题就是太中庸了!逼着他他都不愿意得罪人!那你这不就是得罪朕吗?对不起,源卿你也回去吧,不过咱俩好歹也是亲家,就给你留点面子,自己请辞吧。
顺便一说,张说也是他的亲家,李隆基将九娘嫁给了张说的二儿子张垍,这小子和他哥哥和爹一模一样,写得一手好文章,不过那股傲慢的心气,也是老张家一脉相传的。但是年轻人嘛,有点锐气有什么不好!所以李隆基还挺喜欢这小子,成天让他来翰林院或者自己身边值班。
但这当然不影响李隆基丁点儿也不愿意看见他爹。
而接下来,接替他们上来的,一个是以军功入相的杜暹,一个则是一直在朝中稳步升迁的裴光庭。原本,若不是宇文融和张说吵架吵得不可开交,他是属意宇文融来当这一任宰相的——他在括隐的时候得罪了不少权贵,正是一柄合适的快刀,但他也实在是太激进了!
只不过后来没多久,他就发现,曾经担任安西大都护的杜暹,其实也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他倒是将官员们的考课规矩定得又快又好,几乎是快刀斩乱麻一般,但是紧接着在推行的时候,就因为老杜在这上头和执行军法一样不近人情,搞得怨声载道,这个官制改革几乎要中途夭折。
于是杜暹的宰相没当多久,就被汹汹众议逼下了台,李隆基倒是知道他的委屈,所以当时还给了他不少荣誉。可他现在也是个喜欢在报纸上吵架的老干部。有时候李隆基不小心看到他大骂目前朝政的文章,用词还特别尖酸刻薄,真让李隆基忍不住想把给他的封赏收回来算了。
但好在,有了杜暹这一手,接下来只要略微宽纵一些,事情就很容易推进下去了,而裴光庭确实很擅长当老好人。
李隆基是知道的,裴光庭虽然是那位裴行俭裴公的儿子,但是他的脾气却一点也不像是那位出将入相、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的闻喜县公。据说他老婆武氏给人睡了,他都一点脾气没有!
李隆基要不是觉得,当面问自己的宰相这种问题实在是直接给对方难堪,他还真想八卦一下,老裴到底是什么心态?听说路上遇到了,他还能和那位叫李林甫的奸夫点头问好?
如何考察官员政绩、达到什么指标就能够晋升、犯了哪些错误则需要再磨堪或是直接贬斥,当这些规矩一一定下大致的框架之后,试行时期内,问题依然层出不穷。
而这时,裴光庭这样的老
好人便又不够用了,李隆基想来想去,才依依不舍地让资历不是那么过硬的将作大匠李元纮卸下重担,和裴光庭搭档起来。
这一对搭档倒是运转良好,李隆基对他们大致满意,官员考核升迁的改革在他们手上基本定下来了。而这时,先前被他用来搞定选官加试这件事的李林甫又跳出来,说是既然升迁制度定下来了,那么与之相对应,科举和恩荫的制度也应该一并规整规整,现在这个科举的风气实在是不太好,选拔不出太多真正有用的人才。
原本这个问题还不是很突出,所有人都这样,将就将就也就过去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不仅仅是科举之后的选官考试更加规范,许多寒门出身的士子大都去考了他主持改革的技术官僚上岗培训考试。而他们即便通过,在上任之后,还要经历严格的磨堪考核制度。
这就相当于,科举考试选□□的人才,已经和后来官场上真正需要的人才不那么吻合了!实际上,在选官考试和官员考核制度都定下来之后,那些新科进士们,他们即便靠他们出众的文笔通过了万般艰难的科举,但是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又是同样需要花费大量精力钻研的新学,或是律法等科目。
换句话说,他们刚刚文学博士答辩通过,立刻就要开始准备理科研究生的入学考试。怎么说呢,他们吏部也不是什么魔鬼嘛,复习资料是会给的,重点都是会画的,但是一时半会,新科进士哪能就这么把专业给转了呢?
这不是为难文科生吗!?
而还有一种情况,就是那些士子原本就是奔着新学的岗位来的,原本就是朝廷里近来急缺的新学人才,但是,他们首先就通不过科举!
这不是为难理科生吗!?
哦,你说让他们去抢那些不用考加试的职位?呵呵,这位御史,你是不知道吧,因为恩荫官员占据了绝大多数的缘故,那些职位早就被他们瓜分一空了。当然,新科进士中有背景的也能抢到一些,但是大多数走科举出身的,还是寒门小可怜居多。
对于这些人来说,原本他们想选上美官,比如校书郎什么的,就已经很困难了,但是现在的选官制度一开,那简直是更困难了!几乎没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