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馥掰着王训的手指,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的摆弄下配合地舒展,“先是蓝翔那边的事,一般的和朝廷打交道倒还好,但是怎么让朝廷接收农官,让他们变得名正言顺,实际上的操作还挺微妙的,我去洛阳和五姐她们商量着来,也是必须的。”
王训看着李馥动作,“这件事原本变数很大,我也没想到,你们最后是靠面圣将事情定下来了。”他点点头。
“嗯,算是又利用了阿耶一次。”李馥无奈地笑了笑,她也想起让朝廷接收整个农官体系这件事中的种种不容易,想起最后决定让阿媪带着慧娘面圣,基本上就是靠打感情牌,将这件事说成自己曾经的布置——总归她人已经不在,做了再多犯忌讳的事,也只会剩下怀念。
“……榨取自己的剩余价值,原本,我脸皮也没有厚到这个地步。”她说。
“圣人的反应,你的名声……”王训也点点头,他露出有些神妙的表情,“我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想将登真仙子拉下凡尘。”
“快住嘴,别这么叫我,”李馥忍不住抖了三抖,登真公主,或者说登真仙子,这差不多就是官方给升天的万安公主的新头衔了,她升天的事公告之后,在民间被传得更加夸张,害得即便知道这件事是假的的人,看她的眼神都越来越奇怪——就比如曹慧娘和卢齐物什么的,“我鸡皮疙瘩起来了,你看看。”她将袖子一撸,又飞快地被王训放下去。
“天气冷着呢,别闹。”他说。
王训说的不错,河西的秋天确实不暖和,李馥往王训怀里凑了凑——他身上倒是很暖和。
王训自然而然地将她拢住,替她挡住屋顶的风。
李馥将脑袋搁在王训的肩膀上蹭蹭,因为说到这个话题,她又想到她爹还在温泉宫和宫里都各建了一座登仙台纪念她,顿时负罪感爆炸。
温泉宫里那一座,正建在老君观旁边,还好老君观附近什么机关密道都没有,要不然这一次动土,就要把李馥的老底给揭了。
“……除此之外,”她抬起头来,若无其事地将这个话题揭过去,“还要分拆农官之外的其他项目——好吧不要这样看我,我知道,我去客串老师是有点不务正业了,扔下你一个人去海边也很残忍……但是技术学校和小学校很重要啊!我还要去看看善娘他们,当然就花了多那么一点点的时间。”
松开交握的手,李馥比了一个非常微小的缝隙,表示她真的没有一跑就玩嗨了,完全忘记了王训这个人的意思。
“……嗯,”王训看上去对她的心虚一清二楚,对她回避的话题也心知肚明,“我知道,某人当然从没想过,干脆在海边过年算了,南方的天气真是暖和之类的事情。”
李馥“嘿嘿”干笑,怎么讲,她也是被束缚得久了,这两年正新鲜着呢,大唐又这么大!天下又这么繁华!
这可真的不能怪她。
“可我给你带鱿鱼干了呀!”李馥非常得意,“方子我可试验了好久,可算是和我从前吃到的口感差不多了。”
炭烤鱿鱼干,肉厚、耐嚼,这时候捕一条鱿鱼非常不容易,新鲜的吃不完可真是浪费了。
不止鱿鱼干,李馥还在沿海发展了一下罐头鱼和罐头食品项目,其实这时候运输成本已经不高了,但是内陆地区想吃到一些海产品还是特别不容易。而沿海地区的海鱼价格非常便宜,属于廉价优质的荤菜,只要菜籽油的产量上来了,李馥觉得罐头鱼迟早能走上平民百姓的餐桌。
而且,罐头水果罐头蔬菜什么的,顺便还能进行航海食品的开发,方便以后的海商。现在所谓的海船,其实大多不过是沿着海岸线走,根本称不上真正的航海、而南海诸岛的商人倒是掌握了一些粗糙的远航技术,但是他们也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
李馥在海边待得久了一点,也是因为她间接启发了一下测绘完成,正准备收拾东西去别处的太史局,让他们接着考虑观星和航路的问题。
“……还有海带、牡蛎、扇贝、香辣罐头鱼,说真的,吃了我的不能不认账啊!”李馥掰着王训的手指头数完了,发现她根本不必心虚嘛!
王训侧过脸去偷笑,“……对对对,”他憋着笑说,“连节帅都知道了,有个不知道和我是什么关系的人,一直天南海北地给我送吃的。”
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等等,这个话题的走向很危险。”李馥警觉地和王训拉开一点距离,她看着王训,王训也坦然地回视她,李馥迟疑了一下,还是接着说:“你该不会是想说,”李馥咬咬唇,“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呃……重新确定一下、下一阶段的关系?”
仿佛是被李馥故意绕弯子的说法逗笑了,王训凑近了她,近得让李馥忍不住开始数他的睫毛,“是啊,七娘你总是这么聪明。”王训温柔地看着她,李馥看着他眼中的自己的倒影,深黑色的眼珠里,只有这一个人——
“我就是在问你,”他的睫毛小小地降低了一点,“可不可以嫁给我,七娘。”
李馥感到,在王训的注视下,自己的脸正一寸一寸地、不可遏制地,烧了起来。
第160章 成个亲
出宫后, 李馥在瓜州待着的时间并不长, 而王训也决不能擅离职守, 说起来, 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长。
但是, 在确定了情侣关系以前, 他们首先也是多年相处的小伙伴。
两辈子第一次谈恋爱, 李馥也不知道大多数人是怎么谈的,不过在她和王训之间——他们原本以为,他们彼此已经如此熟悉,但是关系的改变依然让他们新奇兴奋, 又紧张不已。
每一次相处, 都是一次新的发现、一次新的探险,也是一次新的……成长。
“……你让我发现新的自己, 我从不知道, 原来我可以这么无赖。”正说到这里, 王训的嘴角便弯了起来,李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用眼神在说“你也知道啊”。
“哈哈哈, ”王训笑出了声, 他的头朝后仰去, 露出洁白的八颗牙, 李馥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他开怀大笑的模样,但却依然会因为这个笑容的耀眼而屏住呼吸。
王训不笑了,他的眼神又重新温柔起来:“就像, 如果不是这两年,我也从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又可以有多想你……”他轻轻叹了口气,李馥觉得自己的心尖像是被挠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我不是在抱怨,”他又弯起了嘴角,“实际上,我也并不想改变,不要这样看我,是真的,我想让你嫁给我,绝不是想借此让你哪儿都不去了,因为我也不会因此就不上战场……我们谁都没有这样的想法,你明明知道的。”
李馥刚想做一个戏谑的表情,却立刻因为这句话消散了,是啊,不必说,他们都没有要求对方为这段关系牺牲自己的想法,王训在她面前耍无赖算是情趣,但是他们心底都知道,即便是成亲,他们也不会因此要求对方做出改变。
就像她不忍心让王训牺牲他本应建立的功业、放弃他真正擅长的事,王训也不会愿意,看到她为了自己放弃她的追求、不再自由自在。
如果不是这样,李馥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每一天都……更喜欢他一点。
她的脸上泛起温柔的笑意,“你说的对,”她在王训怀里蹭了蹭,“我们都不必怀疑这一点。”
“嗯,”王训先是应了一声,又发出一声有些奇怪的哼声,“是啊……哪怕你让我如此……坐立难安。”
李馥笑着和王训拉开了一点距离,“哦,坐立难安哦。”
王训像是既不舍又放松,他终于动手敲了她脑门一下,“……呼,这都是谁害的?再忍下去,我可真要成圣人了。”
李馥咬着唇偷笑,她也不是不能理解,俗话说的好,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王十六一口气当了多少年兵,现在又正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他们时不时互撩一下,换了她她也忍不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话既然说到这里,成亲不成亲的,她倒不是特别在意。按照先前说过的,他们两人都知道,即便是成了亲,他们之间聚少离多的现状也依然是常态。
而她现在马甲多着,在瓜州这里又天高皇帝远,随便拿一个说得过去的身份,和王训成亲倒是没问题。反正她对大摆排场毫无兴趣,不如说是避之唯恐不及,这样也不必担心她爹关注到王训身上来。
如果说成亲不成亲有什么区别,那还真就是,能不能让王训和她呃……吃上肉的问题。
不过,在这方面,李馥的想法是……
“……定下来不是不可以,但是十六岁还是太小了,”点点点,李馥戳着王训的胸膛,“我不是敷衍你,”她看了王训一眼,“但是我原本是想,至少两年之后,我们再考虑这个问题的。”
王训的眼神黯淡了一些,显得有几分可怜。
“唉,别这样看我,好像我多么罪大恶极……”说好了不童婚的,李馥要不是有这个底线,她这两年想推倒王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这不是怕,成亲了你更难了?”
王训:……
明白了,成亲了也不让吃,就是个名分上的事。
但是名分也是名分!名分难道就不重要了吗!?
李馥清晰地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这个意思。
“好吧好吧,”李馥无奈地笑了笑,她耸耸肩,“既然你愿意,那就成亲吧?不想让你费神……”
既然他想定下来,而自己也并不排斥,那又何必端着架子?对他们来说,面子什么的,简直是最不重要的问题了。
面对王训,她发现自己的底线一退再退。
王训的眼睛噌噌亮了起来,但他又忽然显得有些犹豫,“……七娘,如果你不愿意,也不用——”
“行了,”李馥大手一挥,“成亲算是什么大事啊?就这么定了!但是你还要忙着出征,你原本是怎么打算的?”
“我是这么想的,我们先定下来,这次出兵回来之后,我们就——”
“打住!”李馥赶紧把他未出口的话堵在嘴里,打完这仗就回老家结婚!这可是最经典的fg!堪称fg之中的超级马里奥!
如果说方才,她还有点想将这件事按部就班地办了,那么现在,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快呸掉!绝对不要想什么打完这仗就回老家结婚的事!咱们现在、立刻、马上、要多快有多快!就把程序走了!”
“一切都以尽快为第一要务!我看看,要请什么人办什么文书?为了快就不大办了,我们这个情况原本也不好大张旗鼓,再说我也不喜欢……但是家人还是要请的,知道情况的亲友也通知一遍……”李馥飞快地梳理着情况,“行了,这些琐事就交给我!你啥也别想,等着成亲就行了!”
哦哦哦,啊?王训被李馥急转直下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
既然决定了,那么李馥办起事情来效率就很高。
瓜州刺史府,田元献田使君接到了王训亲自送来的婚帖。
“忠嗣这就要成亲了?对,也是,忠嗣年纪也不小了,家中想必早就给你定下来了才是。不知新妇是哪一家的淑女,想必也是名门闺秀吧?”
“咦,只是先将军旧交家的女儿么?啊,原来如此,忠嗣家中世代忠良,又不忘旧谊,以此结两姓之好,必将琴瑟和谐……届时某必定前往恭贺。”
“只不过,就在瓜州这里办,会不会过于简陋了一些?前日忠嗣的高堂前来,我也听说了,原来是为了成亲的大事!”
“新妇家恰好搬到瓜州,家里也早就没什么人,哎呀呀,可要拙荆前去帮忙?新妇家即便门第微寒,但是该有的排场不能没有,原本在战前成亲,就是委屈了人家。”
“对了,王节度那里,你派人请了没有?嗯,这就对了,那拙荆和武威郡夫人夏氏的关系也不错,若是能说动她来,那就不怕失了体面……嗯?并不想大办?这可不行!你们年轻不懂事,你家人肯定知道,这一辈子的事,怎么能这么随便呢?”
“好了听我的!你还是专心备战,这些事本来就不是你该管的!我让内子直接和令堂说,你等着成亲就是了!”
王训:……
于是,在离婚礼还有五六日的时候,被撮弄来的杨氏和贺氏,在王训在瓜州这里的宅子里接待了来重新安排流程的刺史娘子万氏。
李馥的身份没有瞒着杨氏和贺氏,她们过来之后也见过了李馥本人,和王训四个人一起关起门来好好谈了谈。
要说起来,儿子拐带了皇帝的闺女,而且还是那一位,刚知道真相的时候确实是挺刺激的,但是刺激完了,她们还是得面对现实,这种事已经干了,就最好干到底。
“……不亏的,”贺氏那时候是这么和杨氏说的,“阿姊想想,这是多大的福分,不说出去,这就是咱们白赚的!”
也不是非要这么想,但不这么想她心里过不去,儿子不声不响搞了个大动作,贺氏想到这里头皮都要炸了!
杨氏头还是晕的,但是李馥和王训就在眼前,她和贺氏说悄悄话也不好说太久了,这时候她就有点埋怨死掉的王海宾的那些亲兵,也不知道怎么胆子就都这么大!王训早搞出了这么多事,他们倒是听王训的话,把她们都瞒住了!
“对,咱们得兜住了,”杨氏咬牙,“兜不住就都完了!这就是那死鬼死前给训儿定的亲!咱们咬死了这么说,最好心里也当这件事就是真的!”
贺氏和杨氏做好心理准备,或者说自我催眠,就这么把事情定下来了,这让李馥准备的很多说辞都没有派上用场。而且她们万分同意李馥的看法,亲事就不要大办了!速战速决就完了!
万氏上门的时候,她们也是这么说的,“……不是我们不疼他们,十六郎就要出征,我们家又一直深沐圣恩,这种时候怎么好大肆铺张?又怎敢劳烦节度使夫人大驾?一切还是以国事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