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允许付费使用的专利将包括四轮马车的转向结构、白糖的制法、肥皂的制法、粉笔的制法、几种染布的方法,以及,经李馥启发后临时加进去的……宫中几道久经考验的点心方子。
毫无疑问,这些专利的所有人都是朝廷。
作为大部分专利的“发明人”,李馥用眼神主张着自己的权利。
对此,皇帝不惜使出了抵赖大_法,当场和李馥算起了她的封邑数目,并振振有词地解释道:她能有这么多封邑,都是因为已经将这部分专利卖给了朝廷的缘故……
李馥被她爹的奸商潜质惊呆了,并由衷地感叹,没想到啊没想到,都换了一个世界了,还要和万恶的资本家斗智斗勇,勇夺项目尾款。
李馥当场舌灿莲花,和她爹据理力争,说得她爹羞惭无地,果断交出了她应得的那部分利益——当然是不可能的。
她爹无情地镇压了李小七一切反抗的声音,并表示,零花钱已经够多了,不可能再加了,要不然她其他姐妹们的封邑要怎么办?
李馥只好偃旗息鼓,她原本就不是真心要钱,如果按照她的本意,她所有“发明“都可以免费公布。只不过那样一来,可能会有很多人一时头脑发热,市场被劣质品充斥,恶性竞争横行……总之,后果可能不太美妙。
她爹这次找她过来,也不单纯是为了说这些。
原来是豆卢阿媪最近向皇帝打了报告,要接她和几位姊妹出宫去她那里坐坐。
李馥许久没有出宫(去东都不能算,那也是在宫里待着),这下的惊喜非同小可,她爹看她兴奋过度,一连给她浇了几大盆凉水。
她爹告诉她,特意先和她说这件事就是因为知道她最能搞事,尤其是现在她身边的人少,可能看顾不过来(李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这两天就专门派人去盯住她,而且当天还会让她高阿翁亲自送她们去。
李馥对她爹的种种警告只是连连点头,一点都没有往心里去。她知道,肯定是豆卢阿媪那边的四轮马车体验店的招聘大计有了进展,否则阿媪是不太可能向宫里打这个报告的。
不过两天,李馥就和几位姐姐们一道来到了豆卢阿媪在亲仁坊的宅邸里。
八妹没来,她最近掉牙了,有些羞于见人。
李馥就不一样了,她明知道自己的门牙就要掉了,兴许就要掉在宫外,但她还是满不在乎地来了。
一到豆卢阿媪的宅邸里,李馥就发现来迎接她们的人里,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咦?是你呀,身体养好了吧?”李馥和她上次在景龙观救下的胡女打招呼。
那名有着一双琥珀色瞳仁的胡女深深向李馥行了个福礼,李馥连忙让她起来。
豆卢居士一面将几位公主引进院子,一面向不知道缘由的元娘她们简短地介绍了事情的经过。
等她们一行走到豆卢居士为她们准备的凉厅里的时候,最富有同情心的大姐已经对那名胡女,也就是曹慧娘的处境感同身受,而一向极有侠气的四姐也对世间竟还有如此父母而义愤填膺。
就连五姐,也为曹慧娘脱身时的机智向她投去了几个赞许的眼神。
“姓曹,看来你家是粟特人了。”二姐在此时插言,她说的粟特是西域中的小国,位置大约在大唐和大食之间,李馥估摸着大约是后世中亚附近的地方。
那里的人在大唐常用九个姓氏,所以唐人们往往又用昭武九姓来代称他们。在李馥看来,他们的相貌接近于后世的维吾尔族,是个和汉人长相较为接近的人群。
曹慧娘躬身应答:“草民祖上确实是粟特人,但自祖父一代,草民全家便已经移居大唐了。”
二娘知道这种情况并不罕见,点点头不再说话。
豆卢居士又简单说了说那件事的后续,于是李馥便知道,现在曹慧娘已经解除了姨娘替她订下的“婚姻”,而她父亲也后悔说要接她回家,他当时确实是被姨娘哄骗才签下的婚书,对于事后种种发展更是并不知情。
不过,曹慧娘自己不愿意回去,豆卢居士也觉得她虽然在门户上不能自立,但实际上却不必被尽孝的大义束缚。曹家那边,她让豆卢建的父亲豆卢光祚派去了人,他们自然就只能接受自家大娘“自己想回才会回家,否则他们不能催”的现状。
来到凉厅里,豆卢阿媪让下人为公主们端来凉饮和点心,李馥看着瓷盘里一片片的甜雪,觉得阿媪这里做点心的手艺也是一绝。
李馥吃得开开心心,其他人吃得优雅得体。豆卢居士这里的风景和宫里不一样,没有一味追求大气,凉厅三面环水,布置得又清雅又温馨。
甜雪其实是种油炸甜点,李馥吃完一抹嘴,将豆卢居士这里的厨子夸了又夸,又从怀里掏出笛子来要给豆卢居士吹。
然后被姐妹们一致镇压了。
反而是二姐和大姐要来箜篌和笛子合奏一曲,六姐在旁用羯鼓打起了拍子。
四姐吃完
了也坐不住,就在凉厅中的茵褥上合着乐声跳了支舞,李馥和五姐闲坐着陪豆卢居士闲话,时而还要老大不客气地点评两句。
“四姐方才的拍子踩错了。”“嗯嗯,小七也看见四姐脸色变了一点。”“二姐那边有些拨不着弦,方才那个音给的滑了,不怪四姐。”“哦哦,原来是这样!”
“但是小六很机智,鼓槌下重了一些,替二姐遮过去了。”“哇,原来六姐反应这么快!但其实她是把四姐给坑了吧?”“说的就是啊,要不然以四姐的水平,不该有方才的纰漏的。”
二娘&四娘&六娘:……
元娘还吹着笛子呢,听见五娘和李馥说话,几乎要憋不住笑场,她给二娘使了个眼色,二妹和她心领神会,手下骤急,和元娘一起跳过了曲子的后半段,直接进入了结句。
铿铿几声拨弦声之后,李馥和五娘就看见四姐已经一个回旋转到了她们面前,而六娘也拎着轻巧的鼓槌走了过来。
“说我坑人?”六娘亮鼓槌。
“说我错拍?!”四姐撸袖子。
“说我手滑?”二姐也走过来了。
李馥和五姐被惨无人道地群殴了,群殴的手段是——挠痒痒。
元娘看着妹妹们闹腾得人仰马翻,笑眯眯地和豆卢居士请罪,说她们技艺不精,让豆卢阿媪见笑了。
豆卢居士拉着元娘坐下,和她一道看李馥倒霉。
姐妹们笑闹一通,李馥她们的衣裳和头发乱得一塌糊涂,豆卢居士一面让她们理妆,一面让陪坐的曹慧娘过来,光明正大地对几位公主讲起前几天长安城中专利公布的热闹来。
李馥先不忙着听,而是看曹慧娘再次向她们行礼。她见到曹慧娘表现得大方得体,一点没有因为面对的是公主就扭扭捏捏,也没有急于报恩或是巴结的逢迎之态,反而眼神十分清亮坚定,心中就赞了一声。
看来她救的这个人不错,阿媪待她的方式也一定很合适。
李馥给了豆卢居士一个狗腿的眼神,努力将“阿媪真是会照顾人”的信息传达过去。
豆卢居士也不知看懂了她的意思没有,只是给了李馥一个好笑的眼神。
另一面,曹慧娘终于见到另一个恩人万安公主,心里的想法也不如她表现出来的一般不卑不亢。
她在这府中住着,豆卢居士将她当做常住的亲戚晚辈看待,若非她一力推辞,她的吃穿用度几乎要和大户人家的小姐平齐。
曹慧娘身体好了之后,豆卢居士偶尔出门,也一定带她,她也因此见到许多往日想也不敢想的大人物,并时刻得到豆卢居士在待人接物上的提点。时间一长,她既开拓了眼界,也早就确定,豆卢居士收留她确实不图她任何事,只是单纯伸手帮她一把罢了。
曹慧娘心中感念,时刻都想报答豆卢居士以及当日救下她的万安公主。
前日她才觉得自己能帮上豆卢居士的忙,今日,她就再次见到了另一位恩人万安公主。
久经历练之后,曹慧娘面对公主们倒也并不怯场,此时只当豆卢居士要向公主们说些新鲜事解闷,于是便刻意娓娓道来,瞬间就将她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住了。
却原来,专利局虽然下属工部,但是衙门却不在工部衙门内,而是被设立在东西两市附近,分别在长安县和万年县的县衙旁边占了一个位置。
若是专利局设在皇城里,等商人知道消息,也许时间都已经过去了好些天。但既然专利局直接设在市井之中,那么专利局一挂牌,看热闹的人就把消息传到了一坊之隔的东西两市。
第55章 俞明珠
两日前, 西市。
王甲的妻子俞氏, 一大早就来到了自家的店铺。
俞氏家中经营的是家具铺子, 她因是独女,早年在闺中时就帮忙打理自家生意。嫁了王甲之后, 家中生意尽数做了自己的嫁妆,父母只留了几个庄子养老,而夫君是个看似清高实则老实的性子,她反而比当姑娘的时候还自由得多。在她的指挥下,俞家的生意已经扩张了一倍有余。
这一日的生意也没出任何纰漏, 俞明珠游刃有余地处置着几桩大主顾预定的买卖, 就见她铺子里的掌柜手忙脚乱地跑了进来。
“东家!出大事了!外头说朝廷出了个搂钱的法子,要咱们多缴税!”
俞明珠一拍桌子, “听风就是雨!哪里来的消息?不是听隔壁的卢羊头瞎说的吧?”
俞氏家具行的隔壁是个木雕铺子, 因为他们家常年在店里摆一件硕大的黄羊木雕, 那头黄羊和掌柜卢六的脸长得又有几分神似, 于是卢六就得了个诨名卢羊头。
俞明珠这一声喊得是很有底气的, 她家里一个读书人, 祖上还当过官,对朝廷中的事并不像一般的商户一样两眼一抹黑。
别说朝廷一向不重视商人, 八百年也想不起拿他们做什么文章;就算朝中那些官人们真准备对他们商人动手了, 他们自己就得先吵上个把月。而等到真要执行的时候,消息早就传出来了。
若是要俞明珠猜测,这些小道消息,往往都是下头的差役听到一言半语的, 就借题发挥,来敲诈他们商户。
若是处理这一类敲诈,俞明珠的经验说不上多,但也够用。面对这种事,她知道,只要将事情和西市这里几位头面人物一说,就能瞬间风平浪静。
在这一点上,天子脚下的好处可是很多的。
只不过,如果类似的消息再来两次,那就有可能是朝廷当真要加税了。
俞氏家具行的掌柜章兴是个胆小到有些胆怯的性子,这些年若非是俞明珠指挥,章兴非得眼睁睁错过不知道多少机会,俞氏家具行也就到不了如今的规模。
但章兴胆小也有胆小的好处,他不敢自作主张。
于是俞明珠便听章兴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原来,这事是这样的,方才章兴正在铺子里招呼客人,就听见外头有人说,长安县衙旁边原本是间空屋子的地方,又对着大街开了一扇门,差役和官人在那里走来走去,又挂出来一块奇奇怪怪的牌匾。那块牌匾上写着“专利局”几个字,官府的人还放了告示,说这专利局,就是交钱买许可的地方,今后没有许可,有些货就不许他们卖……
“……东家您看,这不就是朝廷新想出来的搂钱法子么?”
俞明珠皱起了眉头,她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有些货?是什么货?”她自言自语一句,又拿起放在一旁的帷帽,对章兴说:“走!一起看看去!”
章兴:“可、可是,铺子谁看呐?”
俞明珠前脚已经出了店铺后门,闻言头也不回:“龚账房和顺子不是都在吗,有什么不放心的?!你都当了二十年掌柜了老章!”
章兴被她喊得浑身一激灵。
杜钦若又拉着他王兄来养病坊义学听课。
他最近兴致勃勃,几乎都想混进养病坊的教学队伍里去。
杜钦若又听完一上午的课(下午是百工课,他总被别人嫌弃碍事,所以就不去了),自己说话整理着思路,并不需要他王兄回答。
“克恭兄你看,弟已经想明白了,梦航客肯定和宫里有关系,说不定就是哪一位闲散宗亲……否则义学万不可能教起西数来了。嗯,这样一来,那时候景龙观的严阵以待也能解释了。”
杜钦若脚步跟着人流,一时不注意,已经走到了长安县衙附近,但他还在自顾自地对王甲说:“所以说啊,如果能进后院看看就好了,说不定还能见到尹姑娘,到时候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时王甲一抬头,一个熟悉的身影瞬间闯入了他的眼帘,耳边又听见“进后院”、“尹姑娘”几个字,想也没想,一抬手就捂在他“彦之贤弟”喋喋不休的嘴巴上。
杜钦若是被王甲活生生拖走的。
活像是被歹人绑架了一样。
杜钦若从来不知道,看上去脚步虚浮的王兄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躲在一旁的小巷子里,杜钦若看着鬼鬼祟祟向外张望的王甲,心中若有所悟。
“……克恭兄这是怎么了?可是……看见了令正?”
令正就是对对方家中妻子的敬称,杜钦若只在王甲说起自家妻子的时候见过类似的反应,此时自然一猜一个准。
百忙之中,王甲抽空回了杜贤弟一个脸色发青的点头。
杜钦若大概猜到王兄今天出门又找了别的借口,于是他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决定不和王兄计较刚才被他拖薄了一层的鞋底了。
王甲小心翼翼地观望一圈,终于长舒一口气。杜钦若走到他身边,自己探头向外一看,这才发现,方才自己两人经过的地方已经聚集起了越来越多的人,而且看他们的打扮,还大都是一旁西市中的商人。
“是县衙有事?”杜钦若嘀咕一句,又去听人群中的动静。
听了一会,杜钦若只零星听见几个新奇的字眼,仿佛是“专利”又或是“专卖”的,间或还听见几句完整的对话——有人说:“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平白将赚钱的法子白白告诉你?”和他对话的人便回道:“并不是白给的呢,且你又怎么知道这许可费是贵是贱?”
这定然是有新鲜事了,杜钦若听得心里好奇得不行,看他王兄是死活不打算从巷子里出去了,于是他和王甲打了个招呼,自己跑出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