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自己吸引特权阶级投资商业、拉动生产力的本意,于是又和豆卢居士耳语起来:“阿媪阿媪,让人做商盟的大东家是不行,但……”
七月流火,天气转凉,开业已经两个多月的女士生活馆,俨然已经成了京中贵妇们休闲时必去的去处。
生活馆是个别院式的休闲中心,但这里却不允许男子入内。在这里,无论是提供服务的人员,还是前来消费的顾客,都是清一色的女子。
贵妇们可以在这里享受到保养、放松和聚会的乐趣,也可以在这里享受到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专业周到的造型服务。
贵妇们这么花钱如流水,勋贵们一边觉得自家娘子败家,一边眼红商盟的生意,但怎奈薛驸马前车之鉴,就连他和鄎国公主都吃了瘪,一时半会没人敢惹到豆卢居士的头上。
只不过,他们也不能按捺太久,正在他们蠢蠢欲动的时候,商盟这边却主动抛来了橄榄枝。
借着豪华马车的生意,商盟原本就和各家勋贵都打过交道,此时只要稍加留心,便能看出哪几家对商盟有所图谋。
这时候,商盟主动找到这几家勋贵,对他们提出了投资合作的建议。
可惜,他们拿出来谈合作的,并不是商盟已经成熟的几桩生意,而是尚在计划之中的未来规划。
这些百货商场、美食一条街之类的规划,图文并茂、花团锦簇,上头还写了一期计划、二期计划之类的字眼,看着也着实有模有样。
勋贵们原本还在打生活馆的主意,但被商盟来的人一说,又顿时觉得,这些才是能在长安城里遍地开花的大生意。
就像商盟中人说的一样,买得起他们女士生活馆里的服务的人有多少?——不过是他们这一圈子中的女眷;而需要在衣食住行上消费的人又有多少?——长安城中所有的小康之家!
这二者的市场体量不可同日而语!
商盟又说,他们早就瞄准了这些商机,但只可惜财力有限,早期铺开的成本不小,正用得上诸位贵人的面子和财力……
总而言之一句话,如果您觉得我们的计划可以,那就给我们打钱!只要咱们都按规矩出本钱、按规矩分红,商盟从来不拒绝和您这样的大佬合作!
商盟说得一套一套,由不得勋贵们不动心。
按照他们以往的作风,就是打算强行让商盟给自己送孝敬,薛驸马那一次就是打算这么干。只不过,他们不知道商家的经营状况,被他们勒索的商家也会想尽办法耍滑头。除非有用得上勋贵出头摆平的麻烦,否则这些孝敬,平日只是聊胜于无的。
但现在看来,对于商盟来说,要想乱来是挺费劲的。而商盟一直以来,都在别人觉得没钱赚的地方生生开辟出一片商机来,可见这一伙人天生就会做生意,就是做得比别人好。
勋贵们只是想赚钱补贴家用,又不是不当恶霸不舒服,既然能长长久久地稳定赚钱,那自然比一锤子买卖要来得好嘛!
于是商盟和勋贵一拍即合,许多家老牌国公、驸马、公主、郡王们,都纷纷给商盟还没开始筹备的新生意注了资,等待着他们开张大吉的一天。
心情甚好的勋贵们,这时候再看自家一味沉迷做保养和买买买的女人们,都不那么心痛了。
嗐!四舍五入就是自家生意了,身为商盟股东,还送终身会员呢!
被未来的利润冲昏头脑的勋贵们,丝毫也没有意识到,按照商盟的架构,他们只是商盟下一个要成立的子公司的股东,商盟旗下其他子公司的收入并没有他们的份。送会员,更是一个拉住他们长期消费的险恶陷阱……
生活馆的生意更好了。
在生活馆日进斗金的时候,商盟主动捐资、为义学扩建的大小课堂也悄无声息地建立起来了。
这些小课堂几乎每坊都有,大都设立在坊中靠近女子惠生院的地方。这样一来,对于已经养成了在惠生院一同照看孩子的习惯的妇人来说,她们的孩子若是到了年龄,也拥有了帮忙干活之外的另一种选择。
可以说,女子惠生院的妇女儿童活动中心的“别名”,是越来越名副其实了。
在惠生院的事情上,商盟就和官府打过不少交道,俞明珠和曹慧娘还见过源京兆的面。这次再次由曹慧娘出面捐钱,源京兆也不觉得奇怪,他认为这是商人求名的举动,和修桥铺路差不多,但只要于国有益,他没有任何阻碍的必要。
不仅如此,因为新开的小课堂需要先生,京兆府还帮忙在义学以往的学生中做了一番宣传,让其中有意向也有能力的人,接受商盟的聘请,去各处小课堂中担任老师。
商盟给的钱并不算少,比一般工匠的活计要强,于是很快就招收到了不少学过基础数算和识字的小学教师。
这时候,马球消息上新开的连载故事也终于讲到了尾声。
结尾的地方,主角方二郎的木匠铺终于打出了名气、站稳了脚跟,他一步步走到现在,一点一滴的积累都没有白费,终于过上了理想的生活。
这种生
活虽然不是无忧无虑,但胜在踏踏实实、让人看着也心里安稳。
马球消息登了这么一个故事,可着实在不愁吃穿的读书人之中掀起了一阵议论,毕竟他们才是购买马球消息的主力。
一开始,他们只是惊讶于马球消息竟然登出了这么一篇文笔平实的作品,而且还是一个故事的开头。等到故事层层推进,方二郎虽然身处贫贱,但一直不放弃追求更好生活的坚韧渐渐打动了他们,他们开始关心方二郎的命运,并为这一次他做的东西又亏了多少钱、赚了多少钱,多出来的钱是应该拿去买更好的工具,还是将自己的铺子收拾收拾,还是什么都不干,只是存起来备用而争论不休;再等到方二郎的招牌打响了、为了开铺子欠人的钱都还上了的时候,他却又被同行刁难,被污蔑他偷学了别家的绝学,还在干活的时候偷工减料,用次品换走主顾送来的好木头……
这时候,方二郎拿出自己从帮工时就开始记录的学习笔记,又将自己和别人手艺之中的异同讲述得明明白白;他还回顾了自己铺子里的每一项活计、每一次生意,他记得对应的每一块木料和相应的用处;他还将自家铺子的工具和自己的家什都敞开来让所有人看,他自己光棍一条,曾经也家徒四壁,他是怎么一步步积累起这些的,一桩桩一件件,他都说得出来历。
同行在众人的奚落之中落荒而逃。
读者在跟着方二郎回顾了一番他过去经历的起伏之后,也不禁为这个故事感叹再三,还不少读者去信询问,这位方二郎的铺子到底在什么地方,他们实在很想去光顾几次。
编辑部收到类似的信件太多,只好在下一期上加粗刊登了一条“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的声明。
但总有些读者特别执着,他们一致认定,即便没有这么一个方二郎,但是这故事里丰富详实的细节总不是假的,肯定有一个类似的原型,在某个地方默默努力,为自己的将来而奋斗。
在待贤坊带着小弟“默默努力”的庞二郎:……
“对,就是你!我们庞哥都说了不要来待贤坊找事,你莫非是聋了,怎么听不懂人话?!啊?!”
庞帆赶紧把过分积极地“为自己的将来而奋斗”的小弟拉回来。
被这个故事打动的,也不仅仅是一般的读书人,马球消息的读者群是很广泛的。
“这是为小民生计著书啊。”宋璟宋相公拍了拍桌上的报纸,对他对面的苏颋感叹。
苏颋苏相公摇了摇头,“前所未有,”他一顿,又道:“但确实可堪一睹、可堪一书。”
宋璟点头,“这说明,如今政治清明、民间渐渐富庶。否则,这样的故事写不出来,”他摇了摇头,“又或是写出来了,也无人相信。”
苏颋点点头,民间愿意相信踏实努力就一定会得到回报,这让他的心中也颇多感慨。
“是宋公和姚公的功劳,”他想了想,又说:“商税改革,是时候向长安之外的地方推广了。”
方才的故事对他们都有所触动,在不同于读书做官的另一种生活之中,他们同样看到了淳朴坚毅的品格。
商人奸猾,无益于民风淳化;商人不事生产,所以于国于民无利,这些观念早已经发生了动摇。
宋璟微微颔首,他察觉到自己心态的变化,他依然恪守大义,但也不是那么拘泥不化。
大唐的两位宰相就这件事又说了几句,苏颋便又提起了另一桩事。
“……据说,这次张嘉贞申请回朝,是在北面和张燕公吵起来了。”
张嘉贞曾经是并州长史,开元五年并州兵改了个名字,成了天兵军,于是他现在又是天兵军大使,眼下正在长安述职;而张说自从去了北面,当了检校幽州都督,就一直和并州兵紧挨着,据说他和张嘉贞时常意见不合,都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对着干。
宋璟从鼻子里喷了一口气,他听说过这个传言,但那两位刺头,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对苏颋摆了摆手,“不知道不知道,”他说,“只要他们不耽搁公事,我就什么都不知道。”
苏颋哭笑不得,他咳嗽一声,“咳咳!宋相不要逃避了,就是公事。”他等宋璟抬起头来,苏颋对宋璟点点头,才接着说道:“某接到张燕公的信函了,他说,这一次,是因为在朔方并州一线,架设轨道的事。”
宋璟一下子警醒:“张道济还没给中书上书吧?他肯定是想建的那一个。”
道济就是张说的字,宋璟和张说是老交情了,对他的性格和想法门儿清。
张说没给他写信,而是给苏颋写信说了这事,宋璟一下子就从中看出了对方的试探之意。张道济无非是觉得自己会和张嘉贞站在一边,反对他罢了。
但他这次,还真的想错了。
宋璟唇边浮起一丝笑意。
第82章 半年
开元六年八月初, 武惠妃生育的皇十二女夭折。
皇帝十分悲痛,追封为上仙公主。
恰在这段时间, 二娘永昌公主的母亲高婕妤顺利分娩,皇十三子降生。
皇后这次偏着武惠妃,将皇十三子诞生的相关庆贺都摁着没办。
宫里的氛围陡然诡异。
这时候, 李馥听说了一个消息。
“什么?找到了?”她惊喜地问陈延年。
陈延年对她点头,他也忍不住激动,这是他在为自己的义父感到高兴。
原来,就前些天, 高力士高阿翁在时隔数十年之后,再次见到了他的母亲麦氏。分别太久,母子二人相见, 都不敢相认,还是麦氏拿出了高力士年幼时佩戴过的双环,以及说出他胸口黑痣的形状,这才母子相认、抱头痛哭。
据陈延年说,当时在场的人都忍不住陪他们一起哭了。
李馥听着很感慨。
陈延年唏嘘之后,也替他义父对李馥说:“义父托我转告公主, 这件事也要多谢公主。”
李馥莫名其妙, 于是陈延年便解释道,数年前,他义父其实已经放弃了寻找家人,但是去年因为尹善的事,他又想起自己的家人, 于是托人在外留意,终于在播州找到了自称麦氏的人,将人接来京中之后,这才能母子团聚。
陈延年说的只是一部分真相。实际上,他并没有告知李馥的是,因为他不知道李馥已经托付了俞大娘在市井中慢慢寻找万安观中人的家人,所以,他虽然没有将李馥让万安观中人互相诉说身世的事告知圣人或是他义父,但是他却发动自己关系,托人给几位外省官人带话,让他们留意相似的人。
麦氏不是被高力士后来派去的人找到的,而是被他托付的人,在找别人的过程中意外发现的。
高力士将这件事的功劳记在李馥身上,就是因为他以为陈延年此举,是受了李馥授意和指点。而他自己多年以来徒劳无功,陈延年却一次就能找到,这也由不得他不将此事和别的什么因素联系起来……
就连陈延年自己,也觉得这件事和自己的关系不大,很可能就是因为他们万安观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脑子着地的公主的功劳。
但李馥自己绝不知道当事人以及真正的功臣在想什么,她只是觉得高阿翁也未免太客气了吧?
“高阿翁太客气了,”李馥连连摆手,“这件事该谢很多人,也该谢谢老天,倒是不必谢我。”
陈延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李馥一脸莫名其妙。
陈延年不看了,“公主说的是,”他低头叉手,“奴这就回去转告义父。”
李馥更加莫名其妙。
武惠妃近一段时间瘦了一圈,她无力地躺在绛华殿里,听着贴身宫女给她讲宫里近来的传闻。
“……都说,是万安观里的那位指的地方,所以这次才能找到。”
以高力士的权位和品行,武惠妃不敢不信。
她接连失去两个孩子,哪怕她知道自己尚且年轻,皇帝对她的宠爱也没有消退,但她还是忍不住害怕。
她是不是养不住孩子?生一个死一个,老天爷是不是铁了心要折磨她?
不!她不相信!
武惠妃深吸一口气,缓缓从卧榻上直起了身子。
“我知道了,你是想劝我和那边走得近些。但你不要想错了,皇后无宠,她能让她有宠,但她不一样不能让她有孩子?”
武惠妃抹掉脸上的眼泪,她看上去已经完全摆脱了悲伤。
“
我不去害她,她也别想来害我。”
她转向自己的大宫女,“为我梳妆,今日之后,我不许圣人去绛华殿之外的地方。”她说。
这些宫中的是是非非,若非李馥还需要关心小伙伴们的安危,她是半点都不想关注的。
坐在二姐那里,李馥对一旁吐泡泡的十三弟比了个鬼脸。
“别逗他,你走了没人哄,他可就要闹了。”二姐冷酷无情地将李馥拖走了。
这天原本是他们圆桌会例会的日子,不过近来宫中气氛颇为紧张,他们不好频繁往来,例会便停了。李馥单独拜访二姐,从她这里得到了她想专心把四姐教好的消息。
说起四姐这个学渣,李馥就是一把辛酸泪,“二姐辛苦了,四姐能算清楚账就行了,也不需要她学多好。”
二姐看了她一眼,“不,她早就能算好数了,但现在她的问题是,她刚学会走呢,就觉得自己能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