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还请将军明示啊!”
当着一众手下的面,孛术鲁答哥也不好说自己没能得手这种隐秘的事情,只愤恨道:“你送来个这么晦气的女人,是要看着我兵败如山倒吗?!我看你投诚是假,为宋廷着想才是真!”
“晦……晦气?”杜扎也不知道这个女人那里就晦气了,却也不敢多问,只跪在地上想着对策。
看来自己这是被那女人摆了一道了。
还没等孛术鲁答哥继续说些什么,远处就有人慌慌张张来报:“将军在长奕山兵败之后又私自出兵,阿速台将军很生气,说您擅作主张……这就要带着人过来治罪了。”
“什么?”孛术鲁答哥吃了一惊,“他从哪里知道的?”
阿速台一直压着他一头,束手束脚的,原本想趁着这个机会出兵,速战速决,一举拿下楚州,到时候再以良机不可失的理由搪塞过去,谁知道阿速台这么快就知道了消息。
一旁听了半天的杜扎终于找到了机会,跪着爬过去道:“小人有个主意,不知将军……”
孛术鲁答哥烦躁地一挥手:“赶紧的,有屁快放!”
杜扎干笑了两声,连忙道:“既然将军觉得应纯之的女儿晦气,倒不如送给阿速台将军享用,如此佳人,既能平息了阿速台将军的怒气……也能将这晦气转移出去,若真能让他兵败如山倒,将军正好取而代之。”
对方细想了片刻,大概也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算你小子还有几分聪明!只是,献上区区一个美人,他就能放过我?”
“阿速台将军喜汉女,通晓中原琴音,若是能让那女人为他奏琴,不仅能投其所好,还能一振军威!”
孛术鲁答哥听罢,笑声震天如雷:“哈哈哈哈,你说的没错,宋军守城大将的女儿都给我们奏琴了,焉有不胜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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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迦月坐在空无一人的船舱里,脸色惨白的看着面前的陈设,刚才同孛术鲁答哥一通胡扯的时候,没觉得有多可怕,现在人走了,反而是吓得冷汗涔涔。
要不是刚才随口胡诌了个理由,现在她恐怕就要失身于这个金国将领了,一回想起那人油腻的脸,应迦月就打了个哆嗦。
她再也不鄙视封建迷信了,封建迷信救了她一命啊……
应迦月之所以突然想到这一招,是以前学校来了个拍青春电视剧的剧组,还把她选过去当了几天的群演。当时的应迦月啥也不懂,什么都觉得新鲜,经常蹲在旁边看他们拍戏,有一次她不小心坐在了摄制组的苹果箱上,结果被工作人员大骂了一顿。
原因是来了大姨妈的女孩子不准坐在苹果箱上,这样会导致这部电视剧赔的血本无归……听说剧组这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可以追溯到戏班的时候。
现代人都相信这个,更何况是古人呢?
说起来,这个孛术鲁答哥也真是够奢靡的,行军打仗,自己的战船布置的这么奢华,仿佛是来这里度假的,竟然还明目张胆的找女人享乐。看来金国内部腐.败的问题也很严重,难怪不到二十三年就被蒙古灭了国。
正在左思右想,思考着逃脱的办法,那边就有人推门进来了,应迦月迅速戴上面纱背过身去。
杜扎刚刚被狠狠揍了两顿,心中的火气没处发,便趁着这个机会找她算账来了。
“不愧是将门之女,诡计多端,几句话就唬住了将军,让他不敢动你。”
应迦月冷笑了声:“过奖了。”
杜扎实在是对这女人恨得牙痒痒,在鸡冠山的时候被痛打了一顿,让他在众人面前威信全无,又差点失去了将军的信任,如果不好好教训她一番,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我也是汉人,别想用你那套说辞来糊弄我。等到阿速台发现你不是完璧之身,可有好戏看了。”
杜扎直接上前解开了她腰上的系带,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大胆,应迦月顿时大惊失色,抬脚就要朝他身上踢去,可却被杜扎直接握在了手上,应迦月奋力挣扎,大喊救命——
对方阴险的笑道:“我知道你是有些工夫在身上的,只是这船上都是金人,看你有几个嗓子能唤到人救你。”
应迦月气得浑身发抖:“呸,你这不要脸的汉奸!甘愿做金人的狗我不拦着你,但你今天要是敢动我一根汗毛,我让你知道什么叫C位出殡!”
C位?什么玩意儿?
杜扎才懒得同她多费口舌,上来就要扒她身上的褙子,应迦月同他过了几招,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落入了下风,一是体力不支,二是那杜扎之前可能太过轻敌才被自己偷袭成功,现在单拼力气,她还真不是这汉奸的对手。
眼看着自己马上就要陷入危险的境地了,应迦月心中绝望不已。她嘴上放着狠话,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突然想到他口中的阿速台三个字。
难道自己马上就要被献给这个叫阿速台的人?
说时迟,那时快,应迦月直接拔下簪子对准了自己的脖子,昂着下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的用处还大着吧?如果让你们将军发现我死在了你手里,你觉得你还能安然活过今天吗?”
杜扎一愣,顿时收回了自己的手。
转念想了想,语气就变得客气了起来:“小娘子,你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她这话倒是说对了,要是她死在自己面前,依孛术鲁答哥的脾气,不把他给活扒了才怪!
应迦月的簪子仍旧抵在脖子上,声音不卑不亢:“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进了我的船舱,我就算是死了,能换你一命,也是值的很啊。”
“哪里的话!”杜扎朝后退了两步,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我是特意来通知小娘子,明日要给阿速台将军奏琴,须得好好准备一番,我可从未有过不轨之心啊!”
“奏琴?”应迦月翻了个白眼,“不会!”
“话都放出去了,不会也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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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前的面摊里,几个金兵正在窃窃私语着,知道他们不好惹,来来往往的行人都避开了走。
其中一个金兵高声道:“你们听说了吗?将军从楚州掳来了个漂亮的小娘子,那身段,那相貌,啧啧啧……怕是要把将军榨干了吧?”
“什么小娘子,那可是楚州太守应纯之的女儿,虽说是有些姿色,不过听说孛术鲁答哥将军已经玩腻了,要把她献给阿速台将军,在城中遍寻琴师教她抚琴,可真是……”
其中最年轻的金兵叹了一口气:“你们还是少说些吧,这战乱年代,宋国的女子也是不易,换作是你们的亲人被人掳走,你们作何感想?”
一旁的人虽然不认同他的话,却也还是道:“是啊,别说了,再怎么说也轮不到咱们啊。”
“那可不一定,听说叛宋的那个杜扎就尝过滋味了。”那人边说边两眼放光,“他说那小娘子身上软乎乎、滑溜溜的,摸一下都觉得销.魂!”
这人的话刚落音,酒楼突然有瓦片骤然坠落,接连砸在了那几个人的头上,金兵们头破血流,纷纷捂着自己的脑袋,惨叫声此起彼伏:“什么人!”
可抬头一看,酒楼上面哪里有人的影子?
只剩那一个年轻的金兵安然无恙地坐在原地,瞠目结舌:“见鬼了……”
四块瓦片,四个人,如此精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谴?
巷口,刚刚计算完角度的秦九韶收回袖箭,手背上青筋暴起。
听完那些难听的话,秦九韶脸色铁青,眼中的寒光几乎能穿透云层,不仅没有半点温度,甚至连愤怒都没有,只剩下深入肺腑的自责和痛心。
是他来晚了,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央,秦九韶的背影明显晃了一下。
第41章 吻你
这日, 成衣铺的老板娘正百无聊赖地用铜熨斗熨衣服, 这是她新得来的好物什, 听说是宋国人常用的,不仅能将衣裳熨烫平整, 还兼有熏香的作用,费了她不少的银子呢。
哼着小调,余光却瞧见一清隽男子走了进来,长身鹤立, 让人看见就移不开眼睛。
老板娘顿时红了脸,正要上前询问他要置办什么衣裳的时候,却发现那英俊的男子径直走向了一件女子的衣裳。
“哎。”那老板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看来不是有夫人就是有意中人了。
秦九韶脸色不是很少,侧身淡淡道:“这身衣裳,让我试试。”
“好嘞。”老板娘连忙准备取下来递给他, 然后跟中了邪一样僵在原地, 上下打量了秦九韶好几眼, 难以置信道, “……您说啥?”
一个看起来哪哪儿都正常的男子,对着一身女装说试试?
老板娘觉得自己要昏过去了。
然而秦九韶就那么站在原地,面不改色,甚至隐隐有几分不耐:“要等多久?”
大概是心情不太好的缘故,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可怖, 短短几个字便拒人于千里之外。
老板娘这才回过神来, 苦着脸道:“这就给您拿!”
她很快便将那身素净的衣服取了下来, 递给了他,忍不住道:“恐……恐怕小了些吧?”
迦月现在生死未卜,秦九韶面露冷色,只觉得旁人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多余。
睇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客官别着急,我这就给您改改去!”老板娘活了半辈子都没有遇到这种奇事,生怕做不成这单生意,拿了衣裳就进去改,加了同色系的布料,这才改到适合他的尺寸,毕恭毕敬地递到了他的手中。
秦九韶顿了顿,语气生硬道:“可否借妆奁一用。”
“可,可以……”
此时此刻,老板娘的内心是崩溃的,可又实在无法拒绝,最终把自己的妆奁贡献了出来。
……
日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了进来,秦九韶手执铜黛,只停顿了一瞬,便描向了自己的眉,他的手指骨节硬实,动作也是极其利落的,可那眉眼一上了妆,便多了一种难言的的美感,阴柔与阳刚完美结合,惊为天人。
目睹了全过程的老板娘呆呆的站在原地,看傻了眼。
秦九韶在桌子上放了二百贯交钞,一句话也没有多言,转身便离去了。
这里虽然属于金国的国土,但百姓其实并不密集,其中大部分也都是汉人,若不是街上混杂着女真话和汉话两种语言,还真难以区分自己在哪国的地界。
用面纱遮住了一半的脸,又戴上了帷幕,秦九韶穿上了刚改好的素白衣裳,独自一人抱着琴走上了高台,旋身坐了下来。
人们很快被这奇怪的人吸引了视线,纷纷驻足观看了起来。
微风扬起秦九韶的帷幕,露出他弧度狭长的桃花眼,贵而不矜,艳而不妖,那一刹那间,众人只觉得天光都跟着黯了黯。
“哪里来的女子,真美啊……”
高台之上,白衣少年茕茕孑立,漆黑的瞳孔倒映着满座惊艳的目光,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神情,无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半晌,琴音骤起,那是汉人熟知的名曲《胡笳十八拍》。
昔年,蔡文姬身在胡地,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故国,于是便有了这首传世之曲。
如今,山河凋零,故国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台下能够听懂这首歌的汉人无不潸然泪下。
这首曲子,只有生活在金国的北人才会懂,旁人只觉得动人罢了,再加上秦九韶琴艺超然,所以引起了许多人的围观,众人纷纷啧啧称奇。
远处,一股金兵看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驻足。
其中一伙人窃窃私语道:“将军让我们寻找技艺高超的琴师,眼前这不现成的吗?”
“你又不懂中原琴音,怎知他技艺高超?”
“你傻啊,看大家的反应不就知道了,那些北人都流眼泪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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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迦月看着面前这张名贵的伏羲式古琴,琴身浑然天成,却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一直梦想着拥有这样一把好琴,好不容易有了,没想到却是为敌国的将军助兴,想到这里她就郁闷的慌,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难受不已。
心想她爹她叔父她未婚夫三个武将为了抗金不遗余力,浴血奋战。她却在这里给敌军助兴?别说宋人要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连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她这几日每天都战战兢兢。虽然表面看上去很是淡定,内心却是如履薄冰,生怕哪天那个肥头大耳的孛术鲁答哥就钻进来要强.暴她,猥琐的杜扎、还有接下来等着自己的阿速台,这船上几乎没有一个好人,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简直太痛苦了。
还不如死了算了。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再说了,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死了就回到现代了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应迦月缓缓从一旁取来剪烛芯用的剪子,放在了自己的手上。
明明也不冷,可手臂上的汗毛却根根立起。
凝视了很久,她忽然开始背起了课文:“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背完这段话之后,应迦月才是真的懂了这段话的意思,往常在语文课上听到这段话的时候,只觉得晦涩枯燥又无趣,但在这一刻,她忽然能理解那些亡国之际以身殉国的人了。
从前不懂的东西,到了懂的时候,却是因为被逼到相同的绝境。
应迦月苦笑了一声,心想这个时候让她考语文,分数肯定也不会低吧?
端看着手中的剪子,起了念头,却没有真的打算下手,毕竟她还没有真正陷入死局,一切还有希望。
正准备将剪子收起来的时候,一道素白的身影掠到她身前,快到无从反应,只一瞬间,手上的剪刀便被夺了下来,在地上摔出沉闷的响声。
应迦月愣了一下,抬头看了过去,却跌进了一双熟悉的眼眸里。
帷幕的轻纱随着动作被微风带起,那女子带着面纱,只露出上半边脸,眉眼稍显轻薄,带着一种不屑万物的睥睨之感,琥珀的瞳仁却又斑驳陆离,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