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吃着饭,小厮便来通传了:“老爷,有客人到了!”
“什么人?”
小厮回道:“是史丞相,说有要事见您。”
贾涉刚吃没几口,便放下筷子,长长叹了一口气,看向胡姝:“你随我一道过去。”
贾涉和胡姝离了桌,贾似烟一时也觉得没意思,听到史丞相来了,便将目标转向了自己的大姐——贾婉晴。
“大姐姐,你相公近几日可有来看你?”
贾似烟知道史丞相这次过来,必定又要提及大姐姐和太子的婚事。一想到她这个常年唯唯诺诺的大姐姐有机会成为皇后,心里便生了一股无名之火,只想快快发出来。
贾婉晴正安静吃着饭,突然被问了这么一句,顿时红了脸:“妹妹,你……你瞎说什么,我何时有的相公?”
贾似烟捂着嘴呵呵笑:“反正都定了亲,过门还不是迟早的事情,叫一声相公又何妨,大姐姐何必害羞呢?”
这已经是明摆着想要毁对方闺誉了,应迦月抬眸看了贾似烟一眼,很是不解。
这么一个怼天怼地怼家人的女孩子,真的是历史上那个盛宠不衰的贾贵妃吗?宋理宗的眼光未免也太奇葩了。
女眷们吵得热火朝天,三位少爷倒是安安静静地吃着自己面前的东西,似乎对这个场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贾婉晴咬着下唇一言不发,可能早就被妹妹欺负惯了,只是眼眶隐约有几分发红,也不知心里有多委屈。她亲娘死的早,爹爹又去会客了,现下无人替她主持公道,只得忍气吞声。
应迦月忍了好久,还是看向贾似烟,出声道:“二姐姐,你孩子打算取什么名字呀?”
“???”
贾似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应迦月,你在说什么!”
应迦月学着她的样子捂着嘴呵呵笑:“以后总归是要嫁人的,大家提前帮你想想名字,我也是一片好心,二姐姐何必害羞呢?”
第8章 嗣子
听下人说了一通话,贾涉在回廊处犹豫了一阵,还是对胡姝道:“你在此处等我,先不要进去。”
胡姝不知道为什么不让自己跟着,但她向来听话,便应道:“知道了,老爷。”
进了门,果然看见史弥远坐在那里,手上端着茶,若有所思的样子。
贾涉走到他面前,客客气气道:“史相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啊?”
对方抬眼看向他,道:“关于婉晴的婚事,我想和你再商议商议。”
贾涉摇了摇头:“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婉晴毕竟是我的女儿,她自小性情柔弱,遇事慌张无主见,绝不是国母的最佳人选。”
“不,我要同你商议的不是这件事。”史弥远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若你执意不肯将婉晴嫁给太子赵竑。那沂王嗣子,你以为如何?”
贾涉愣了一下,似是从没听过这个词:“沂王嗣子?”
“沂王嗣子已经进京,不日便要入宫继承沂王王位。”史弥远没有正面回答他,只道:“我毕竟是婉晴的亲舅舅,她的婚事,我还是能做半个主的吧。”
他已经放弃了赵竑这枚棋子,而沂王嗣子,便是他今后独掌大权的倚仗,姻亲关系是笼络人心的最佳手段,他膝下无女,便只能将主意打到侄女的头上。当然,这些话他自然是不会告诉贾涉,以他这个妹夫的性格,必然又要唐僧似的劝自己收手。
果然,贾涉语气犹豫:“身份地位倒在其次,不知此人品行如何,是不是个可托付之人?”
史弥远故作玄虚道:“品行如何,还要看你怎么教。”
“什么意思?”
史弥远摸了摸下巴:“我已决定让沂王嗣子拜在你门下学习兵法,到时候,你若觉得他不堪大任,我自会为婉晴另觅亲事。”
贾涉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只叹了一口气:“看来我是没有拒绝的道理了。”
好在史弥远没有将这件事情说死,到时候如果这孩子确实不堪,便寻个由头退了便是。
“对了。”史弥远从袖子中掏出一张纸,递到他面前,“听说,这是你家二小姐的笔墨,小小年纪,书风秀逸不失大气。若是有机会,在教授兵法的时候可让她同时教授书法,也是两全其美。”
这史弥远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贾涉看了一眼那张纸,知道那是应迦月的笔墨,而非贾似烟的,却没有矢口否认,此时的他更关心另一件事情:“史相口中的这位沂王嗣子,难不成是个没读过几天书的乡野村夫,文不成,武不就,竟什么都要人教?”
史弥远抬头望了望天,没有说话。是不是乡野村夫,他也不知道。
他都还没见过呢……
不过,哪怕是个傻子,也是他史弥远认定的傻子,抬也要给他抬到龙椅之上,做这天下之主。
*
家宴。
那几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
贾婉晴向应迦月投向了感激的眼神,却不敢出声说话,只默默吃着自己碗里的饭,生怕惹祸上身。
应迦月的话就像一根刺般扎在了贾似烟的心上,她当即就站了起来,阴狠道:“你别以为父亲护着你,你就能在贾府说上话了!我告诉你,你不过就是个来路不明的野种,劝你最好夹起尾巴做人,否则……”
“否则怎么样?”应迦月好像没听到她那些辱骂的话一样,悠闲地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二姐姐,你别劝我了,劝你自己好好做个人吧,你这个样子在电视剧里一般都活不过两集的。”
没等贾似烟答话,一旁默不作声的男孩子忽然来了兴趣:“三姐姐,何谓电视剧?”
男孩眨巴着好奇的眼睛,还带着稚嫩的童声,应迦月一下子被他萌到,慈爱地解释道:“电视剧是一种下饭神器,就比如你现在边吃饭边看我们吵架一样,身临其境,可有意思了。”
男孩笑嘻嘻从凳子底下掏出一个蟋蟀盒:“那我也可以让我的蛐蛐吵给你们看,比你们厉害多了。”
“贾似道,你给我闭嘴!”贾似烟没想到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竟然偏帮他人,还和应迦月有说有笑的,越发生气了,眼睛里几乎都能冒出火来。
这下子,应迦月才是真的惊了。她诧异地看着面前这个十几岁的小奶娃,简直无法将他和未来叱咤风云几十年的权相联系在一起:“贾似道?”
“嗯,喊我做什么?”贾似道奶声奶气地回了一句,小心翼翼收起了自己的蟋蟀盒。
应迦月吃惊地看着他。
不愧是历史上第一个给蛐蛐出书立传的人,这兴趣原来是从小就有的啊。
两人一来一回,完全忽略了愤怒的贾似烟,被气到七窍生烟的贾似烟正要骂她两句,就听见应迦月笑嘻嘻道:“二姐姐,我吃饱了有点困,先回房睡了。”
贾似烟气道:“你……”
应迦月乐乐呵呵地打断了她的话:“你也早点休息啊,晚安。”
贾似烟僵在原地,骂也不是,笑也不是,一张俏脸气得煞白。
*
夜半,闺房。
应迦月坐在圆桌面前,看着被换下来的那条裙子,上面的字迹隐约有几分晕染,好在这几天天气干燥,不至于完全散了。
她拿了剪刀,小心翼翼把那一块字迹捡了下来,决定想个办法保存起来。
那几个字劲瘦有力,意度天成,看着就觉得心情大好。
于是她便又多看了几眼。
“秦九韶。”
她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韶,是美好的意思。九韶,世间一切美好。
应迦月托着下巴看着那块布发呆,忽然感慨,古人真的是很会取名字呀。如果让她取的话,秦九韶就变成了秦三好。
“……”被自己这个想法无语到了。
应迦月对自己翻了个白眼,然后拿起剪刀,把已经剪的乱七八糟的裙子直接改成了超短裙。今天被裙子绊了一脚的仇她可没忘记。
穿上改造版的汉元素超短裙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模仿着超模们走台步的姿势,还不忘用掌声给自己配上土嗨的节奏。
“下面有请我们南宋第一超模维密天使应迦月闪亮登场——”
应迦月表情高冷地走向铜镜,扬起下巴,露出一个自认完美的笑容。
……
一个人自嗨了半天,便只剩下了怅然。
她难道真的一辈子都回不去了吗?在这个没有手机,没有电视,没有亲人的陌生地方,无聊的时候只能自己逗自己开心。
应迦月越想越伤感,越伤感越多想。索性拉开被子,把自己埋了进去,穿越就穿越吧,天大的事也比不上睡觉重要。
良久,枕巾微微濡湿,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
*
与此同时,秦府。
秦季槱推门进来的时候,秦九韶正端坐在书桌面前看《吴子兵法》,见父亲来了,连忙起身迎道:“您来了。”
秦季槱穿着一身常服,蓄了胡须,五官端正,依稀能看得出年轻时的风采,他拿起秦九韶桌上的书看了看。
“你在看《吴子》?”
秦九韶点了点头,将《吴子》递给了他。
秦季槱摩挲着那本兵书,掌心带着习武之人常见的老茧:“如今社稷将倾,我知道你一心想要建功立业,收复大宋河山,但你现在毕竟还年轻,很多事情不是靠你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做到的。想学的东西太多,会反受其累。”
秦九韶温和的笑了笑,眼神明亮:“爹,你多虑了。”
秦季槱摇了摇头,十分无奈:“我近日都听说了,你师从李刘学骈俪诗词,又经常跑到城外跟工匠们学营建,还跟被太史局革职的杨忠辅学星象,现在回来又在看兵书,你看看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学学学,学坏了身体如何是好?”
“……”
秦九韶静默了片刻:“只是觉得那些有趣罢了。”
秦季槱并不认同:“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有这功夫,你倒不如上街转转,早日娶个贤惠娘子回来。”
屋内烛火通明,秦九韶不可置否地一笑,随即前言不搭后语道:“爹,当年巴州兵变其实并不完全是死局一盘,若处理得当,你也不至于弃城而逃了。”
突然被儿子提起了伤心往事,秦季槱的脸色黯了几分。
“罢了罢了,你想学便学吧。”秦季槱转过身去,叹了一口气,“只是兵书毕竟是死的,若你真心想学,为父便去求涉兄,看在相交多年的情面上,不知他肯不肯收你这个弟子。”
秦九韶沉吟片刻:“可是太府少卿、淮东制置使贾涉贾大人?”
“不错。”秦季槱点了点头,“贾涉起于非常,领兵期间,金兵不敢窥淮东,相继收复山东十余州,你若能跟在他身边学习,不出半年,定有小成。”
贾涉的名声在整个大宋如雷贯耳,秦九韶自然是知道的,能向他学习兵法,实在是幸事。
只是,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今日那姑娘下了马车之后,好像就是进了贾府。
即使没有细看,也知道她身上的装扮非富即贵,绝非府中丫鬟,想到这里,秦九韶忽然问了一句:“父亲,你可知贾府为何有个姓应的姑娘?”
秦季槱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回过身来,调侃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个?难不成,你看上贾府的姑娘了?”
秦九韶目光一闪,回想起今日同她见面的种种情形,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随即不加犹豫地回道:“父亲说笑了,绝无可能。”
第9章 同学
翌日。
史弥远下了朝,便直接回到了府中。今日是赵与莒、赵与芮两兄弟来拜见他的日子,不可谓不重大。
到了前厅,便看见两名少年。
一名身量尚小,稚气未脱,似是第一次来到这么富丽堂皇的地方,难免东张西望,这也瞧瞧,那也看看,时不时问身边的人:“哥,你瞧那个瓶子,好别致呀。”
一位负手堂前,虽然衣衫简朴,但通身气度不凡,眉宇之间依稀能看出皇室中人的大气和从容,对弟弟的喧闹颇有几分无奈。
史弥远走向主位,不等二人自我介绍,便直接发问:“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赵与芮吓了一跳,想起昨日的事情,有些害怕被责问。
他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回答的时候,赵与莒便先他一步出声答道:“进京途中遭遇劫匪,弟弟舍身护我所致。”
他的语气不卑不亢,神色带着几分高傲。不因自己是宗室子弟而目中无人,也不因对方是权倾朝野的丞相而唯唯诺诺。
原以为是个乡下一文不名的烂小子,现在看来倒是多虑,史弥远对他多了几分欣赏,便开门见山道:“想必你们也知道此次进京的目的,官家命我在宗室子弟中选拔一人作为沂王后嗣继承王位,兹事体大,我得先考考你二人。”
幕僚余天锡连忙将事先准备好的桌子抬了上来,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纸笔。
“写几个字让我瞧瞧。”
兄弟两人拿起笔,纷纷在自己面前的纸张上写下了字。
余天锡背着手走到他们面前,看见赵与芮的纸上写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字迹工整端正,欣慰地点了点头。
他又走到赵与莒面前,一看见上面的字,顿时惊了,大喝出声:“大胆!”
史弥远被吓了一跳,皱着眉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余天锡犹自冲着赵与莒怒斥道:“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史弥远定睛一看,赵与莒的纸上写着四个大字——“朕闻上古!”
而那少年立于人群中央,犹自镇定自若,目光冷静:“此乃唐玄宗所著《孝经注疏》所载内容,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