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不是为了什么学术研讨会才来的。
她只是突然很想念他,又没有地方可以去罢了。
应迦月从自己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书,也正是时下最畅销的那本《韶光八百年》。她将那本书放进了那个大坑里,然后继续蹲在原地发呆。
应迦月这个举动没有任何目的,她心里明白,秦九韶的东西被埋在地下八百年能够被自己看到,可她将这本书埋在地下,几百年,几千年,他都不会再有机会看到了。
“大神,你看,我给你写了本书。”
如果此时此刻有旁人在场,一定觉得她奇奇怪怪,神神叨叨的。
的确,她现在的行为看上去就是有些怪异,可最怪异的事情都在她身上发生过一遍了,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虽然没有你的《数术九章》有名,但是也拍成电视剧还有电影了呢,有好多好多的人都想要去了解你,要是你能上网的话,就能看到很多关于你的帖子,有好的也有坏的,不过还是夸你的人比较多。至于那些骂你的,反正你都被骂了几百年了,就别跟他们计较了吧?”应迦月弯起嘴角笑了起来,“虽然现在还没有定论,但是我相信历史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你不相信?”应迦月有些不高兴,“有我在呢,我能做到的。”
阳光透过屋顶的缝隙照了进来,无数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洋洋洒洒,恍如隔世。
恍惚间,她想起那日趴在树上看见他的第一眼,枫叶飘落,四目相对。
只此一眼,从此一生沦陷在秦九韶这个名字里,再也逃不掉。
应迦月低低叹了一声,然后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咯吱一声,推门而出——
忽然有天光闯了进来,应迦月用袖子挡了挡眼睛,然后便怔在了原地。
推开门后看到的依然是山,依然是坑坑洼洼的小道,却看不到远处的楼房建筑,唯一能看见的,是那座伫立了千年的古塔。
应迦月的心脏忽然开始狂跳了起来,背后似乎有一道目光紧紧黏在她的身上,她想要回头,却又不敢,害怕下一秒发现这一切只不过是个梦境。
于是应迦月便紧紧攥着门把手,一刻也不愿意放开。
不要是梦……
不可能是梦。
相见
第96章 相见
王姓村民伸了个懒腰, 从睡梦里醒了过来, 他刚才靠着草垛准备小眯一会儿, 没想到直接就这么睡着了,腿上都被咬了三四个蚊子包。
路过的张婶停下了脚步,问他:“你怎么在这儿睡觉啊, 怎么不回家去睡?”
对方挠了挠头, 有些发愣:“啊?对哦,我怎么跑到这里睡着了。”
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木屋, 停顿了好半晌才道:“哦对, 我是要过来拿东西的。”
于是便走了进去, 从破旧的小木屋里拿了些工具便又出来了。
张婶觉得好笑,便问道:“我听说有个剧组在旁边拍戏,你咋不去试试, 听说群演每天都有一百块钱的补贴呢。”
王姓村民憨憨地笑了笑:“这么好的机会哪里能轮得到我啊。”
张婶啧了一声:“哎呦怎么轮不到你,你运气这么好,上次那个假古董你不都能卖出去。”
王姓村民挠了挠头, 语气听起来还有些愧疚:“你说的也是, 毕竟是个假古董, 不能骗人家的钱。下次要是让我见到她,我就把钱退给她……”
*
“卡——”
“卡——”
“程隶, 你到底行不行啊, 你要实在不想演的话我可以换演员。”
“导儿,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我一定好好演!”
程隶虽然人气高,但毕竟根基薄弱,在导演面前不过是个小辈,不敢多说什么,可结束了之后还是忍不住跟身边的助理吐槽道:“这个秦九韶真是的,好好的跑到这里来修什么塔,为什么不在家里面休息,拍这种外景真的好难啊。”
“……”经纪人有几分无语,忍了半天还是提醒道,“隶哥,你以后还是少说这种话,人家秦九韶的粉丝说不定比你还高呢。”
“是吗?”程隶眉毛都扯起来了,“他一个作古了八百年的人,粉丝能有我高?”
助理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可能真有,我就是其中之一。”
“……好吧。”程隶皱着眉,嘟囔了一句,“我还以为秦九韶只有应迦月这么一个粉丝呢……”
“应迦月?”助理有些好奇地问道,“隶哥您认识《韶光八百年》的原作者啊?”
“那当然了。”说到这里,程隶还有点小骄傲,“应迦月高中暗恋我三年,疯狂追我,我没答应。”
经纪人将咖啡放在一边,睇了他一眼:“别吹了。”
做经纪人做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个没长大的孩子,一看就是被家里人保护的太好,演戏的本事没有,找事的本事可大着呢。
“是真的。”程隶拍着胸脯保证,“以我现在的咖位还用得着吹吗?应迦月她真给我写过情书,还疯狂收集我的明信片,整个南渊中学谁不知道?”
一旁的助理用嫌弃的目光看了程隶一眼,没说话。
心想,以人家应迦月的学识能看得上你?除了一张帅脸还有啥。
程隶还在解释:“你们居然不信我,我现在就给她打个电话,虽然好几年没见了,但她肯定会给我作证的。”
“下一场,准备了!”
助理连忙喊化妆师给程隶补妆:“行了隶哥,我们信我们信,特别信!”
可别给应迦月打电话了,丢不起这个人。
****
宋,湖州。
多宝塔已经被修复的差不多了,若非天灾,至少可以保证千年不倒。
秦九韶开始慢慢收拾桌案上的手稿,多宝塔被扶正之后,他便要搬离这里了,毕竟如今还是湖州的地方官员,在这里办事也多有不便。
将所有的书稿都归置在一处,正要打开箱子的时候,却忽然听见门口有咯吱的响声,像是有人推门的声音,力道很轻,微不可闻。
秦九韶以为吴潜刚才走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落下了,于是便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没有人回应他这句话。
于是秦九韶便转过身去,看向了门口,这一看,整个人便直接怔在了原地,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了。
那个背影,那个熟悉的背影……
像极了他朝思暮想的人。
秦九韶的目光近乎痴了,他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怔怔看着门口的背影,不动,不说话。害怕一切只不过是海市蜃楼一场空,是自己太过思念而产生的片刻幻觉。
其实,哪怕是幻觉也好,也比什么都没有要好得多。
对方似乎也有些难以置信,扶着门缓缓转过身来。
秦九韶不敢与她直视,便迅速侧回身子,将手放在了那些书稿之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收拾,可这不整理还好,一整理反而全都乱了套。原本整整齐齐的书稿顺序全都被打乱,就连未干的笔墨都被他给收进了箱子,把箱子的内壁都给染黑了。
秦九韶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也许是一个人在山上住久了,竟生了癔症。
与其说是整理东西,倒不如说是在掩藏自己心中的慌乱。
“是,我又回来了。”
胡思乱想之际,秦九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清亮悦耳,一如当年。
心头猛的一震,不知该如何回应。
自从那天在飞机上无端消失过一次之后,应迦月便知道自己是有机会回来的,只是她一直在试图寻找这个契机,况且对于她来说,时间没有过去太久,一切都还不算陌生。
可对于他来说呢?
应迦月默默凝望着他的背影,眼中雾气氤氲,他好像瘦了一点,又好像高了许多。
她刚才看见了外面的多宝塔,看见了工匠们正在清场,自然也知道秦九韶现在大致处于生命中的哪个节点,如果连这都猜不出来的话,她就白研究了那么多年的南宋历史了。
“秦九韶。”应迦月喊出了他的名字,声音却艰涩无比,几乎带着哭腔 。
“我只是回去上了几年学,你怎么就三十岁了啊?”
空气似乎凝滞了很长一段时间,秦九韶始终没有说话,连呼吸都有些发僵。他只是慢慢整理着面前的手稿,试图让自己平静一些,再平静一些。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缓缓转过身来,望向了她的眼睛。
“高考顺利吗?”
那句话语调温和的像是在问“你吃饭了吗?”,可就是这样一句话,应迦月的眼泪却丝毫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一下子就像毁了堤坝的洪水,怎么收也收不住。她想起自己跟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强迫他在自己裙子上写下的那句话。
——亲爱的应迦月同学,古代超级学霸秦九韶在此祝你高考顺利,考上九八五,走上人生巅峰。
秦九韶没想到她会哭,上前便想要为她拭去眼泪,可刚刚朝前迈了一步,便顿住了脚步,右手堪堪停在了半空中。
在他的世界里,十年都过去了,面对一个十年都未曾见过面的人,秦九韶显得有几分拘谨,即便他心里想见这个人想得快要疯掉了。
但应迦月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礼教约束,她什么都不管,上前就抱住了秦九韶的腰,将眼泪一股脑儿地蹭在了他干净的衣衫上:“我好想你,我每天都在想你。”
秦九韶穿了一件檀色罗衫,薄如蝉翼的纱罗蹭的应迦月鼻子痒痒的,于是她便使劲蹭了好几下,闻见他身上令人心安的气息,整个人如坠云端,像是流浪多年的人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怀中的温热那么真实,似乎是为了证明这一切都不是假象,秦九韶用力将她整个人按在了怀里,声音艰涩:“这十年,你去了哪里?”
无数次的验算,踏遍州郡的寻觅,遥望星月的日夜。
都只化作了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你去了哪里?
“我哪儿都没去,我一直就在你身边。你做什么我都知道,你做好事我能看到,做坏事我也看得到。”不等秦九韶回话,应迦月便恶狠狠道,“我还知道你后来娶了个貌美如花的妻子,还和她生了儿子,秦九韶,你是不是变心了?你这个渣男!”
“我没有。”秦九韶语气颇有几分无奈,“我没有变心。”
其实应迦月根本就没有生气,她就是故意想要这么说他,就是想要把话说得更难听一些,就是想要作一下。
“你就是变心了。”应迦月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蛮不讲理道,“我在八百年后都看到了,我看到你和别的女子过了一辈子,我快要气死了。”
听到八百年这个词的时候,饶是秦九韶再冷静自持,也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想过或许应迦月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却从未想过有八百年这么遥远。
秦九韶垂下睫羽,对上她湿漉漉的眼眸:“没有其他女子。”
“什么?”应迦月哭得正带劲,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话,便昂起头来看向他。
“我不会和其他女子过一辈子。”秦九韶伸手轻轻擦去了她眼角的泪痕,语气温柔到极致。
“你看到的那个和我共度一生的人,应该是你自己。”
情敌
第97章 情敌
贺茗想要自己解开这道题的初衷是好的, 但可惜她实在是做不到这一点, 一个人的能力终究是有限度的, 她在诗赋上有才学,不代表在算学上也有天赋。
于是,贺茗还是求助了自己的大哥, 在大哥花了重金酬谢的前提下, 得到了这道题的标准答案。
一百零八里。
贺茗在那位先生的指导之下,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弄明白其中的缘由,不至于被问话的时候露了馅。
“翠玉, 这支金凤步摇好看吗?”
翠玉摇了摇头:“不好看, 配小姐这身衣裳显得有些俗气, 不如戴这支翠玉簪吧?秦大人如今在山里,戴翠玉簪更灵动贴切呀。”
贺茗敲了敲她的脑袋:“让你选簪子,你选了自己, 真是不知羞。”
翠玉乐得哈哈笑了起来,连忙为自家小姐别上了耳坠:“咱们家小姐生得美,戴什么都是好看的。”
贺茗拎着亲手熬的莲子粥, 带着翠玉一起上了山, 这件事情她哥也是知道的, 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派了几个家丁暗中保护, 由着她去了。
贺茗从小就被家里宠着, 又因为诗赋上的才华在湖州名声大噪, 自然是瞧不上寻常男子的, 凡是来贺家提亲的,大多也不抱什么希望。
对于贺家大少爷来说,妹妹能对秦大人主动上心,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
贺茗是个娇生惯养的性子,哪里上过这样的山路?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额上便起了一层微微的薄汗,翠玉连忙拿出手帕给她擦了擦:“小姐,要不咱们还是寻个轿夫吧?这山路颠簸,累着小姐就不好了。”
贺茗咬着唇,固执地摇了摇头:“这怎么可以呢,秦大人在山上每日辛苦督造多宝塔,我上山给他送粥,却还要乘轿前去,岂不是平白招他的笑话?”
“小姐一片真心,日月可鉴。”翠玉上前搀扶着她朝山上走去,感慨不已,“这位秦大人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夫妻,能讨到咱们家小姐这么好的娘子。”
两人互相搀扶着朝前走去,终于瞧见了一个小院子,和大哥口中所描述的院子如出一辙。
“翠玉,你快瞧瞧,可是那一处院子?”
翠玉点了点头:“应当是了,这外头还晾着秦大人的衣衫呢。”
贺茗拎着食盒,有些羞赧地整了整衣襟:“你且留在此处,我自个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