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写了。”
“怎么了?”
慕琮俯下身子侧过脸,景映桐看到男子高挺的鼻梁若云霄中挺直的山川,他脸上的表情依旧耐心而温柔,但景映桐却仿佛能看到他藏在温和皮囊下的森森冷芒。
一股难言的委屈突然涌上心头,两滴热泪突然顺着面颊,滚落在了还未凝结好的黑墨上。
男子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他将毛笔轻轻搁在白玉笔架上,修长的手指突然轻轻触在了女子的脸颊上。
“怎么还哭了?”
景映桐受不了他这种举动,又觉得自己丢了脸,她猛然发力推开他,头也不回地闷头冲出了棠梨阁。
雁书本来还乐滋滋地看着这一幕,可看到王爷和王妃突然又闹急了脸,瞬间便慌了神,她看着王妃推开王爷的举动,顿时在心中颇恨铁不成钢地深叹了口气。
看着王爷依旧安静地在桌案前注视着景映桐离开的背影,她蓦地重重跪了下来,朝慕琮磕头道:“请王爷莫要怪罪王妃,王妃昨日去给小主子上香,身子有些乏了,想必如此才心情有些不太好吧!”
“无妨,”男子又执起了放在笔架上的毛笔独自写了起来,轮廓分明的侧脸看起来竟带着几分落寞,“她一直便是这个性子,本王已经习惯了。”
雁书一边心里暗暗责备着景映桐不懂事,一边大着胆子道:“兴许王妃还是年纪太轻了,所以才这般不晓得轻重,若是王爷王妃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想必王妃心里就能明白很多了!”
“哦?”
慕琮似笑非笑地看向雁书,那仙人般的神情看得雁书心跳刹时漏跳了一拍。
“那你回去问问你家王妃,看她愿不愿意。”
“好。”雁书又重重在地上叩了几个头,喜悦道,“奴婢这就回去问王妃。”
看着丫鬟退出去的背影,慕琮脸上的笑意终于消失,他抬手将一直握着的毛笔随意一扔,点点墨汁随着他大力的动作飞溅出来,染污了宣纸上笔笔流利的俊逸。
他脸上的冰寒之下渐次浮现出点点隐隐约约的嘲讽,男子袖手站在花厅的亭台楼阁画卷前,看着窗外久久不语。
景映桐回去之后才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慕琮厌恶她她也不是第一日知道了,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算他再怎么为难她,她现在也不得不忍受着。景映桐坐在床前撸起衣袖,动作有些笨拙地给自己上药。恰好这时候雁书推门走了进来,看见景映桐的动作慌忙过来道:“王妃,还是让奴婢来吧。”
景映桐也没逞强,将伤药递给她道:“你来吧。”
雁书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帮景映桐上药,边涂边仔细观察着景映桐的脸色道:“王妃,奴婢看您刚才和王爷相处的挺好的啊,怎么突然又生气了?”
“不必再说了。”景映桐不想再提,静静垂下眼道,“都过去了。”
“王妃您可不能这样啊,”雁书神情有些急了,“这眼见着您和王爷的关系有了起色,奴婢瞧着您待小主子也是真心实意的,王妃可不能再乱使性子了啊。”
景映桐突然有些烦躁,她撇了撇眉头道:“我方才说了,这件事不必再说。”
“奴婢知道您不爱听,可奴婢是王妃从娘家陪嫁来的丫鬟,一心一意都是向着王妃的。奴婢知道王妃您向来心气高,可现在您已经嫁给王爷了,不论怎样都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而且王爷一表人才,除了不如其他几个王爷有势力之外,又哪点比不上他们了?而且有权有势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万岁爷这几年龙体抱恙,京师里少不了要一番腥风血雨,与其争得头破血流,倒还不如像王爷这样一直守着自己的安闲富贵呢。”雁书看着景映桐继续道,“依奴婢看,您倒还不如收收自己的心思,好好守着王爷过日子。而且王妃您真要注意了,后院里的那几个狐狸精最近可是猖狂的很啊,您还是早些生下嫡子绝了那些狐狸精的心思才好,而且奴婢瞧着王爷也有这方面的想头呢。”
景映桐原本一直耐心地等她说完,听到这里突然扭过了头:“你说什么?”
雁书一愣,方才小声地说:“奴婢方才问过王爷了,王爷也希望王妃能生下嫡子呢。”
景映桐不由得怒火中烧,婚都离了,还生什么娃?这慕琮表面上答应好好的跟自己合作,背地里却净搞这些鬼把戏羞辱于她,这小肚鸡肠的狗男人!
想要孩子是吧,让他自己生去啊!反正男主神通广大,生个孩子更是不在话下吧!
亏自己看书的时候还这么心疼他喜欢他!她又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这么一想,她突然也不气了,气定神闲地在床上坐好,吩咐雁书道:“你去把王爷的那几个姨娘帮我叫来。”
雁书顿时大惊失色:“王妃你理她们做什么?”
“你是不说她们最近不老实吗?”景映桐整整衣服看着雁书笑道,“将她们叫过来,我嘱托几句。”
雁书立马高兴地点头道:“王妃能这样想自然最好,奴婢这就将她们叫来听王妃训话。”
景映桐微笑着点点头,在雁书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嘴角的笑意骤然消散得一干二净,既然慕琮这么闲接二连三地寻她不开心,那她就干脆好心肠地来帮他打发打发时间,看他还有没有这个闲心。
慕琮午后出了门,一直到更深露重之时才披星戴月而归。月光淡淡地拂在男子银路云纹的玄色外袍上,院落里静悄悄的,只偶尔能听到几缕缥缈的蝉鸣。
门前栽种了大片大片白色的水仙花,夜风将花朵淡淡的清香送到慕琮鼻端,让他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那时候宫院里也种着大片大片水仙花,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些困在重重宫阙中的漫长岁月,幼小的他时常站在宫门口怀着恨意盯着那些水仙花,精心打理的花瓣清幽皎洁,即使在夜里也如凌波仙子一样不染尘俗,那片片纯白傲立着,像在藐视幼小的他,他握紧拳头,恨不得冲出去将它们尽数拔尽。
云雾凄迷,九重宫阙深处,一个单薄细弱的身影正在空旷的宫殿里望着远方抚琴,清冷熟悉的琴音自他脑海深处响了起来,声声入耳,清音动听,却让他自心底升起一股子寒意。
他仿佛又看到儿时的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殿门外的扶木长廊上,手里紧紧捏着刚刚完成的字作,短短的小手指被穿廊而过的冷风冻得像几根萝卜头。阵阵清冷悠扬的琴音从花梨木纱门里传了出来,在他脑海中叩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阵阵寒风拂起他不甚合身的衣袍,一阵阵冷意顺着衣袍宽阔的间隙滑进去。
“殿下,回去吧,娘娘已经歇下了。”
最后还是殿里伺候的嬷嬷看不下去,走到他身边轻声说。
她怎么可能睡下了,他明明听到了她在里面弹琴…
“嬷嬷,太傅说我今日课业完成得特别好,我想给母妃看一眼…”
嬷嬷半了然半无奈地叹了口气,忍不住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最终还是缩了回去。
“殿下,您又何苦这样为难自己呢?”
外面的冷风越来越大了,阵阵掠过刮得他脸颊生疼,他不想哭的,可眼睛被冷削的寒风刺得眼泪直流。他在寒风中用袍袖胡乱抹了一把脸,却在白色的袖子上看到了点点斑驳的血迹。
…
那琴音在他记忆深处越发地响了,他用力地想将那琴声驱散,它却一声更胜一声,在自己脑中震得声如洪钟。
“王爷。”
一声略带犹疑的喊声将他从记忆深处拽了回来,慕琮转过头,神色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冷凝:“什么事?”
“王爷,小主子已经安然无恙地醒过来了。”杨素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回禀道,“至于王妃昨儿去过那里的事,属下已经嘱咐他们不得透露了。”
慕琮点了点头,看着杨素迟疑的神情淡淡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方才”杨素犹豫了一下才咬咬牙继续说,“府上的白姨娘进了王爷您的屋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虫哥要跪搓衣板_(:3」∠)_
大家可以骂他!但后面会解释原因的_(:3」∠)_
我们虫哥可是有故事的人…上回说过了,他真的还是蛮复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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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与尘书(二)
“本王不是嘱咐过,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吗?”
慕琮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冷削的五官在夜的磋磨下显得更为立体鲜明,竟透出了一种生人勿进的距离感来。
“白姨娘说,是王妃让她来的,属下不敢阻拦。”杨素忙跪倒在地看向慕琮,“白姨娘还说,王妃体恤王爷,所以才叫她来的”
“她?”慕琮有些诧异,随即唇角扬起一抹森冷的笑意,“本王知晓了。”
杨素不敢再说什么,只见慕琮随意解下外袍朝他一扔,就大步朝屋内走去。
房内早就燃上了上等的云萝香,以前慕琮自己住,从来都不燃这些香料之类的东西,今日一推门,就闻见一股浓郁的香气袭来,屋内有轻烟袅袅,云雾缭绕中熏得人似乎都有几分醉了,可慕琮在这点点浅淡幽香中依旧眼神清明,男子云图团蟒的衣角静静扫过高高的门槛。
门口站着的两个粉色纱衣的丫鬟忙低着头前来服侍,慕琮随意挥了挥手,她们两个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王爷。”
内室里乌金云绣的帘子依旧好生地用金缕丝带束着,榻上的女子却惴惴不安地站起了身子,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月白蝶纹寝衣,眉眼低垂,看起来满是顺从的温柔娴静。慕琮却看都未看她一眼,瞟向燃着熏香的银龛炉问道:“这香是你点上的?”
“是”
女子半晌才鼓起勇气看了男子一眼,慕琮依旧没有正眼看她,宛如冰雪雕砌般的侧脸深邃完美,将这满屋子夺目的锦缀繁华都衬托得俗气起来。
白秋月突然生出了一股自惭形秽之感,头不由得更深地垂了下去,放在寝衣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衣角:“这香妾身那里自然是没有的,王妃叫妾身来伺候王爷,还叫妾身拿来这香点上。王妃说,这香最是能安神的,也最易抚平躁动不安的情绪。”
躁动不安的情绪原来是在拐弯抹角地骂他呢。
慕琮却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看来她还是将今儿个的事怀恨在心了。
“王爷。”白姨娘察觉到不对,瘦弱的身子轻轻缩了缩,“王妃有令,妾身也不敢不来。若是王爷不喜,妾身这就回去。”
“不必,王妃的好意本王怎能不领。”
白秋月眼中骤然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到慕琮云淡风轻地接着说:“自个去外间榻上睡去吧。”
白秋月心里一沉,恍然意识到自己还是多想了,好在她素来便知进退,低着头答应下来便朝慕琮行礼欲退出去。
慕琮淡淡地又瞥了她一眼,突然出声说道:“可是这府上的规矩不能坏,明日本王便叫人将你送去出府,以后也不必再回来了。”
白秋月心底一咯噔,“噗通”跪倒在地扒住慕琮的衣角哀求道:“求王爷开恩,妾身还能去哪里啊!”
“你一直便是个知进退的,虽也是受了指使入府可一直也没什么逾矩的举动,本王便也留的你在王府里待着了。可这回的事情,王妃不懂事,你便也借着得寸进尺了。”慕琮淡淡注视着墙上的一幅山水图道,“反正你知本王厌恶王妃,你又是个不敢善作主张的,若是出了事也怪罪不到你身上是不是?”
“妾身没有,”白秋月神情凄婉地摇着头道,“王爷,是王妃说她自己体性寒凉,不易有孕,嫁给王爷这么久也没生下个一子半女,自觉心里有愧才叫我等前来伺候,为王爷开枝散叶”
白秋月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咬咬牙继续往下道:“事关子嗣,妾身怎敢不上心,王爷就念着妾身初犯之下,饶了妾身吧!妾身离了王府也无处可去了啊!”
“子嗣?”
慕琮缓缓嚼着这两个字,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还这么睚眦必报?他没再说什么,精致好看的眉间流露出一抹倦色,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眉心道:“此事到此为止,本王会为你寻得一个好去处的,你出去吧。”
白秋月知道眼前的男子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她缓缓抬起头,平生里第一次仔细而大胆地注视着眼前的他。她跪在地上,卑微而又渴望地注视着他。墙边的烛火幽幽摇曳着,拽出男子修长笔直的剪影和他冷冷侧着的俊逸脸颊,她像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怯弱又忐忑地跪伏在他的脚下,偷偷注视着第一面就让她惊为天人的他。
明明知道自己去他身边是为了什么,可她还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直溢胸膛的滚热心跳。
“妾身其实来之前就想过了结果,可若是能借机见王爷一面,妾身也觉得是值得的。”白秋月看着慕琮,有些无力地弯了弯唇角,“妾身已经很久没见过王爷了,妾身也想知道,王爷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也期盼着能像一个妻子一样,来这儿替王爷收拾一回东西。”
慕琮缄默不语,白秋月却举起手,看着自己细白莹润的指尖静静地笑起来:“妾身被送进府里这么久,可是王爷从未碰过妾身,妾身也知道王爷不喜欢妾身,妾身是信王送来的人,王爷其实是一直防着妾身的。这王府太大了,虽然每日都生活在同一处府邸,可没人比妾身更清楚,这相思的痛楚了。”
“王爷,妾身有时候好嫉妒王妃,她明明每日都可以见到您,却从来不知珍惜。”白秋月一贯温静的脸上骤然露出了些恨意,“您明明也是出身皇家的天子骄子,她却视您为草芥,心思从来就不放在您身上。她不过就是有一个稍微高贵些的出身,她凭什么能这么对您?”
“你今日的话太多了。”慕琮又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退下吧,不要让本王再说一遍了。”
白秋月伏在地上重重磕了两个头,清脆的叩击声在宽阔的房间里荡出来一缕回音:“从此天涯两方,王爷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