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留着吧。”慕琮看了她一眼,撇了撇眉似是有些嫌弃,“夫妻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去,景映桐总觉得他话中有话,她将解下的鹤氅挂在手中,望着慕琮的背影耸了耸肩,不要便不要,反正也挺值钱的她留着就是。突然一阵凉风吹过冻得她一激灵,她慌忙又将鹤氅披回身上。这具身子实在是太过娇弱了,身子以后是自己的,往后她要好好爱惜才成。
回去丫鬟服侍着她洗漱完便上床歇息了,她如今才终于有功夫好好打量一下自己的住处。虽说原身和慕琮感情不和,但这吃穿用度倒不曾短了她,这屋子里的气派装潢确实是不差的。景映桐睁眼望着水红色的帐顶,帐顶上精工绣了密密麻麻的石榴百子图,她看着那图案心里有些别扭,侧过身子不再看那图案。
虽承诺了慕琮过不久她就会离开,可这离开到底去哪她心里其实也没底。她只知道原身嫁过来之时带了不少嫁妆,就算她真的离开王府自己过活,那嫁妆也够她衣食无忧一辈子。依照慕琮的性格,自然也不会贪图她那一点嫁妆。
可嫁妆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带着一身财物,早晚会被人盯上。而且后半生靠着吃老本过活,莫说旁人,就连景映桐自己也觉得过于惰懒了些。
景映桐想着想着便觉得脑壳疼,她闭上有些酸痛的眼睛,当务之急是要选个适合隐姓埋名生活的地方,如今前有狼后有虎的实在是危险,不如等过段时间京师乱了她再搬出去。到时候有太子出了事,太子妃肯定也顾不得她,若是京师没那么快生乱,她就想法子制造着混乱也是可以的。
这么一想她顿时安下心来,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再多想也徒劳无益,倒还不如安心接受现实,反正总归是有办法的。
第二日一早景映桐便醒了,早早地过去问了慕家祈的情况,得知他已经无事了才放下心来。她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最后还是没有进去。
身边伺候的丫鬟雁书见她犹豫的神情低声问道:“王妃,不进去看看吗?”
“算了吧。”景映桐朝后退了一步,“最近王府中的事情也挺令人烦扰的,你跟我去落霞寺上柱香吧。”
雁书点了点头:“还需要知会王爷吗?”
“不必了,你跟我去就成了。”
景映桐回房间换了身出门穿的衣裳,让染画吩咐了车夫,便搭乘着马车出门了。
这落霞寺也是因为原书她才知道的,在书中太子和原身还在这里幽会过。现在她刚来到这里,对各处都还不熟悉,胡乱走可能也会有危险,倒还不如去个人多热闹的地方。再者就是慕家祈的病情,她实在是有些不放心,听说落霞寺许愿一向灵验,既然这样倒不如入乡随俗的来试试。
落霞寺离京师也有一道距离,等景映桐上完香已经到了午后了,她刚走出香客纷至的寺门,天空就洋洋洒洒地飘起了雨丝。雁书忙撑开青花油伞替景映桐遮雨:“王妃,咱们还要等一会再回去吗?”
“不必,”景映桐抬头看了看阴灰色的天空,“这雨,下不大的。”
雁书也不敢再说,她觉得王妃和以前稍有些不同了,以前王妃绝不在阴雨天出门,裙子若是弄湿一点,都要气到对她们又打又骂的。如今王妃脸上倒是随和了很多,看起来也不若以前那么易怒暴躁了。
“对了,祈哥儿有没有什么爱吃的?”景映桐边走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待会我们路过京师,可以给他带些。”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被假象所迷惑,虫哥感情其实可以很汹涌的_(:3」∠)_. .. ,,
第6章 问少年(三)
“这个奴婢还真不知道,”雁书露出为难的神色,仔细观察了一下景映桐的脸色才接着道,“您也知道,小主子他一直是这府里的忌讳,平日里奴婢们也是不敢多嘴的。”
景映桐点了点头,轻咳两声道:“那昨日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清楚?怎么在我那儿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呢?”
雁书有些奇怪地看了景映桐一眼,不过王妃一向性子捉摸不定,对于王妃的话她好好回答便是。
“其实这事也怨不得王妃,莫说是王妃,就是平时伺候的那些下人们,又哪个对小主子的饮食上心了?小主子平时也是吃这些,可也没见着怎么样,最近可能气候有变吧,才弄成了这个样子,王妃也别太往心里去了。”
景映桐略略一沉思,心下已经有了计量,只是她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边下台阶边嘱咐雁书道:“那总归也有我的过错,以后祈哥儿的饮食你们都要多上点心,我也知晓祈哥儿身份尴尬,可他既是记在我和王爷名下的,我就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
雁书心里诧异,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连声答应道:“王妃嘱咐的,奴婢自然都是记得的,其实奴婢也觉得那孩子够可怜的,若是王妃肯关心一下,倒也是善事一桩。”
景映桐知晓不论她说什么,总改不了这些人对慕家祈的偏见,她也不再说,提着裙子上了寺前青松下的马车。她出门之前便吩咐过不必声张,车夫也是个惯来少言寡语的,只本本分分地做自己的事,连看也不敢多看景映桐一眼。
景映桐昨夜里睡晚了,现在身子还有些疲累,在马车的颠簸下渐渐地有些昏沉起来,可到底在路上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她也不敢真的睡着。也不知颠簸了多久,突然一声重重的撞击声在马车后壁响起,景映桐蓦地清醒过来,马车也在这时候停了下来。
雁书掀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回过头对景映桐急急道:“王妃你先在车上等着,奴婢下去瞧瞧。”
“我跟你一起去吧。”
景映桐也朝外看了一眼,还没容得着雁书说什么,就提起裙角自顾自地下了车。
雁书忙撑着伞跟了上去,看向车夫询问道:“怎么了这是?”
车夫朝景映桐行了礼,有些为难地朝车后看了看:“有人撞到马车上了。”
难怪那声响听着那么沉闷,景映桐朝马车后看了看道:“我去看看。”
车夫却急急忙忙地拦住了她:“王夫人,还是莫要去了,那些人脏污,入不了夫人眼的。”
“哟,这是谁在说我们脏污啊?”
一声清朗中带着潇洒的男音自后方幽幽绕了过来,景映桐被这声音吸引,不由得抬首朝那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白衣少年自马车后绕了出来,少年大概十七八岁的模样,脸上还挂着略带随意的笑容,雁书本来想出声训斥,可看到那少年的模样,欲要出口的话突然哽在了喉咙里。
那少年生得眉目英朗,唇红齿白,浅浅笑起来的时候眼里像有溪水在流动,他穿着宽袍阔袖的白衣,腰间只松松挂着一支碧绿的笛子。这身打扮却让他看起来石间清泉,松间明月那般清朗疏松的好看,即使是随意站在那里,也不由自主地将其他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就连雁书这般见惯大场面的丫鬟,看见他都不禁微微红了脸。
少年见没人出声,抱着手挑了挑眉道:“方才谁在说我们,现下怎么没人吱声了?”
车夫刚想说话,却被景映桐伸手拦住了,景映桐从马车后面绕了出来,错过少年带着笑意的眼睛道:“方才多有得罪,若有冒犯还望海涵。”
少年的眼睛在景映桐身上转了转,眼中的笑意不由得更深了:“看这位姑娘生得这般好看,我就不予追究了。”
雁书终于回过神来,看着那少年有些恼怒道:“公子莫要乱叫,这是我家夫人。”
少年这才看清楚景映桐挽着妇人的发髻,他轻轻“哦”了一声,听不出什么语气地说道:“只是像我们这种低贱人也是有尊严的,夫人以后还是要约束着手下,莫要乱说才好。”
景映桐有些一头雾水,看这少年的穿着气度也不像是贫寒人家,为什么他们要这般讳莫如深?这时候雁书却已经搞清楚了状况,轻轻一扯景映桐的衣裳低声道:“夫人,这人他们是是做那个的夫人还是莫要与他们多说的好”
景映桐又朝那少年看过去,只见那少年似笑非笑,似乎在等着她的应答。
“不论怎样,方才总归是咱们撞到了别人,先应该把此事处理好吧。”景映桐看着雁书道。
“不是咱们撞到的,”雁书有些难以启齿地摇摇头,“是那人他自己撞上来的。”
“自己撞上来的?”
景映桐心下愈发的奇怪,不再顾雁书的阻拦,绕到了马车后面。
只见一个长相俊俏的少年正躺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呻、吟,少年穿了一件罕见的粉色绣花长袍,因为雨天地面泥泞,那粉色袍子上如今已沾满了湿漉漉的泥土。在这少年的旁边还站着另一个瑟瑟缩缩的绿衣少年,少年的绿衣有些不太合身,而且一近身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香味。
一旁还有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满脸凶狠地在旁边瞧着,一边瞧一边狠狠踹了那粉衣少年一脚。
“装什么装,给老子爬起来了!”
“住手!”景映桐厉声制止住他,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看向躺在地上的那少年道,“你没事吧?”
那大汉听见女子的声音表情顿时更凶狠了,但抬眼见走过来的是一个打扮不俗的美貌妇人,他的表情顿时变了,满脸堆笑道:“夫人,这事您还是少管,这小子是装的,待我将他拎起来揍一顿就好了。”
景映桐还未来得及答话,那躺在地上的少年突然像被什么击中了一般,一骨碌地翻身爬起来,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扒住景映桐的绣鞋。
“夫人救救我,让我留下来伺候夫人吧,我会乖乖听夫人话的”
景映桐吓了一跳,想将少年挣开可他却像黏在了她鞋上一般。那满脸横肉的大汉听见他这话顿时更恼了,他抬脚在少年屁股上狠狠跺了一脚道:“不知好歹的东西,都到这儿了还想着打什么歪主意,看老子一会不狠狠收拾你!”
景映桐看着少年薄弱的身子被踢的一歪,不禁皱起了眉,她看着这两个少年的模样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她抬手制止住那大汉出声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夫人有所不知,这几个孩子都是被卖到我手上的,家里养不起他们,就将他们卖给了我”大汉话锋一转,“总归是贫贱人家不干净的东西,夫人还是少插手这事了。”
景映桐知道在古时候卖儿鬻女的现象从来就不少见,很多孩子小小年纪就被卖到大户人家为奴为婢,甚至很多黑心的父母,为了多弄些银子,会把女儿往青楼楚馆这种火坑里送。她也知道这个朝代,有不少达官显贵都在背地里玩弄年轻的男孩子,而且手段极其残忍。听那大汉的话,和方才雁书他们那讳莫如深的表情,看来这几个少年正是做此用途的。
只是一入此道注定会被人看不起,就算不是他们本来的意愿,也没人肯去在意了。
景映桐见这两个少年也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心里有些不忍,便朝那大汉道:“他们年纪也不小了,按理说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又是何人将他们卖给你的呢?”
大汉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看起来不太想说的模样。
“只要出的价钱高,又何愁找不到年轻干净的少年,”悠悠的清脆声音又从景映桐背后绕了出来,“那贵人嫌馆子里出来的不干净,就爱在民间搜罗这种不经世事的年轻孩子,只是到了那边之后,是死是活可就不一定喽。”
景映桐转头,见又是方才那个宽袍阔袖的白衣少年,明明都是一般被拐卖的命运,可他脸上却没有一点急迫和害怕,站在那里神情就宛如看戏一般随意。
躺在地上的那个粉衣少年身子一缩,紧紧拽着景映桐的裙角苦苦哀求道:“夫人,我求你了,救救我吧,被送去了那里就真的没命在了”
大汉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起起手中的马鞭就狠狠朝那白衣少年挥去,景映桐惊呼一声,就见那马鞭擦着她直直朝那白衣少年飞去。本以为那少年定躲不过这风声凌厉的一鞭子,谁料他眼明手快地一把握住马鞭,一直散漫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几分狠厉。
“不过一个赚黑心钱的奴才,也敢在这儿冲我大呼小叫?”
还没等那大汉反应过来,少年突然撒了手,马鞭挟着重重的冲力朝那大汉裹去,冲击之大居然让那大汉直接坐倒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景映桐朝后歪了一下,发出了一声痛呼。
雁书忙上前去扶住景映桐,刚才马鞭飞回时不小心扫在了景映桐胳膊上,她捂住胳膊在雁书的搀扶下朝后退了两步,拿开手一看外面的桃花云雾外衫都有些破损了。
那白衣少年也忙跑了过来,一直随意的脸上刹时收起了散漫,朝景映桐深深弯下腰紧张道:“小生鲁莽,冲撞了夫人,还望夫人恕罪!”
雁书有些生气,再加上出了这等意外,回去指不定被王妃怎样责罚,便着恼地对那少年吼道:“你方才不是还挺嚣张的吗?我们夫人金尊玉贵的,被你这么伤了可该如何是好!”
“算了。”景映桐对雁书摆摆手,然后看向那大汉道,“这几个少年我买下了。”
那大汉还没吭声,雁书首先大惊失色小声道:“夫人,您要做什么!”
景映桐只是淡淡吩咐她说:“去取银子吧。”
那大汉此时才想起来要说什么,冲景映桐连连摆手道:“夫人,不可啊,这几个人,我是不卖的!”
“我出双倍。”
“不是价钱的问题,实在是”那大汉见景映桐衣着富贵,也不像好惹的样子,便咬了咬牙接着道,“实在是我无法向上面的贵人交差啊!”
“你家贵人也不想今日的事情闹大吧。”景映桐看着薄薄的雨幕淡淡道,“事已至此,若你家贵人知道你走漏了风声,你说他到时会如何对你?”
大汉思索权衡了一会,看着景映桐淡淡却不容置疑的神色咬了咬牙,大不了再去找几个便是!看这位夫人怎么也不像好惹的模样,事情闹大了他确实恐有性命之忧。
景映桐见那大汉考虑好了,便使眼色让雁书给了他银子,那大汉看了那两个少年一眼,便咬牙转身离去。
景映桐方才被误伤到,现在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当下也不愿在这里多作纠缠,转头吩咐雁书:“给他们拿些银两,让他们自行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