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来说,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乔大花抄起扫帚,一个箭步冲过去,卯足了劲,“啪”一声……打在雨桐身上。
“你给我让开,今儿老娘打死这不要脸的!”
雨桐拉住她,“奶,不能打,打了证据就不好说了,咱们趁我姐身上的痕迹还在赶紧报警。”
乔大花一愣,“报啥警?”
她先入为主的认为这种事是你情我愿的,只怪自家人“不要脸”,没有想太多。
“我姐这明显是被人强奸了,她还未成年,当然要报警,法律会重判的。”身上那么重的痕迹,哪是什么两情相悦,反抗不过罢了。
乔大花吓得捂住她的嘴,“嘘,小姑奶奶,小声点,你还嫌不够丢人呐?”
在这个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人的年代,她真的怕。“咱有啥证据,男人只会赖女的,我丢不起这脸。”
伯娘的菜出锅,见院里静悄悄的,“大梅别懒着,来端菜。”叫了两声却听见闺女的哭声,赶紧在围裙上擦擦手,“你这丫头又怎么了,去城里读书还读成娇气人了……啊!”脚步踉跄。
阳子搀住她,背对妹子。
雨桐赶紧帮大梅穿衣服,擦眼泪,“奶,这不是丢人,受了欺负不敢讨回公道才叫丢人。如果放任不管,让他觉着咱姐好欺负,你们护得住我姐一时,护得了她一世吗?”
乔大花还没说话,反倒是平素柔弱与人为善的伯娘先开口:“好,一定要报,枪毙这畜生。”
阳子拳头紧握,他没想到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妹妹居然发生这种事。
“告,必须告,我这书就是不读了,也得告。”
雨桐晃晃还在不停播放的录音机,“证据我有。”转头道:“姐,你给句实话,是要跟他过还是怎么着?”
乔大花眼睛瞪起来,过他老母啊过,但谁也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少女。
大梅狠狠擦掉眼泪,“我眼瞎,我活该。”
“眼瞎不瞎以后再说,我就问你,把他送监狱你同不同意?”
录音机里那一句句肮脏不堪的话,千真万确是出自那个说要让她过好日子的男人嘴,昨晚还说要疼惜她一辈子的人,翻起脸来比翻书还快。不止要坑她一辈子,还谋着林家家产,没陪嫁没儿子就不扯证。
做梦!
“我要报警。”
林雨桐翘起嘴角,“姐你想好,他铁定会坐牢。”
大梅扑在伯娘怀里,沉默许久,垂眼道:“想好了,不能放过他……们。”
阳子和雨桐对视一眼,大梅终于没让他们失望。
大伯在门口听得一清二楚,扔掉褪了一半的鸡,从门后抄起手腕粗的锄头,“阳子,走!”
父子俩拿着刀子锄头,直奔王家而去。
女人们都不拦他们,这事儿,揍他都是轻的。
伯娘怕大梅想不开,一直坐屋里守着,“别怕,像你妹说的,咱们让他坐牢,以后啊……过个几年,谁也不记得了。”
刚才还有顾虑的奶奶也道:“对,咱不怕,大不了不嫁人,只要你奶有口吃的,绝对饿不死你。”
她在屋里走来走去,仿佛暴躁的母狮,“不行,这王八蛋,老虔婆,老娘今儿不弄死他们咽不下这口气。”他们在大梅和林家身上打的算盘,她全听见了。
“奶别去,我去叫三叔三婶。”上辈子就是为这事跟村里人吵架,有几次还打起来,生生吃了一肚子的气。
她的病,最忌生气。
这时候,亲兄弟的好处就显露出来了。三叔三婶才听她简短的说了几句,也跟着同仇敌忾,暴跳如雷。
“雨桐把强子带你家去,我们去帮忙。”三叔三婶虽然嘴巴不讨人喜欢,可真这种时候也不含糊,抄起扁担锄头,骂骂咧咧去了。
强子啥事也不懂,还“啪啪”拍巴掌,“有好戏看咯!”
雨桐牵着他回家,一路听见村里人说“你家跟王亚军家干起来了”“你大伯要杀了王亚军呢,说是……”
“是真的吗,你姐……”
雨桐不想让堂姐的事成为他们谈资,全程低着头不说话,打吧打吧,趁还没进监狱出口气。
到家,先跟大梅统一口径,待会儿去了派出所要怎么说。主旨就是——非自愿,暴力胁迫。
有雨桐这个小主心骨担着,伯娘和奶奶的反应比上辈子镇定不少。村里没电话,婆媳俩守着大梅,由雨桐走三公里山路去另一个村打报警电话。
这年代民风淳朴,又是小地方,派出所电话十天半月也不会响一次。一听还是强奸案,接电话的人精神一振,“你姐几岁了?”
“十六周岁还差四十三天。”
那头的人一拍桌子,了不得!不管什么年代,涉及未成年的犯罪那都是重罪。问清楚地点,接线员还安慰她不用害怕,等着警察来抓坏人。
林雨桐当然不怕,她回到家的时候,王亚军已经被揍得半死了。
她特意挤进水泄不通的人群看了眼,王亚军躺地上出气多进气少,鼻青脸肿,地上还有好大一滩血,大伯的拳头一个又一个落他肚子上。
村里人虽然爱八卦,但谁家都有闺女。“揍得好!这死王八蛋祸害小姑娘,活该千刀万剐!”
“林老大你使劲揍,咱给你作证。”
“我可怜的亚军啊,你们凭啥打人?我儿子要有个三长两短,老娘跟你拼了!”蓬头垢面的女人坐地上,声嘶力竭。
三婶一个大耳刮子甩过去,“老不死的!”
女人哪里是牛高马大的三婶的对手,趴地上一面躲一面咒骂,三婶咬牙切齿,换着方向和角度的扇她,没一会儿脸就肿成了猪头。
大梅平时虽然呆头呆脑,但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林家的孩子自己人埋汰可以,外人欺负就不行。
隔壁村已经通了公路,警车开到隔壁村,徒步半小时就到了林家。也不用问,村民一见他们着装,主动帮忙引路。
见一名女警察进屋,伯娘和奶奶赶紧站起来,哭着把事情说了。
大梅躺床上,一动不动。
雨桐坐床边,握住她冰凉的小手。这双手,曾扶着她蹒跚学步,曾给她采过嫩黄色的野花,曾帮她扎过奇形怪状的辫子。
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她应该速战速决,催阳子快带录音机回来的。
她没想到,明明上辈子是第二年春天才发生的事,是不是她怂恿大伯送姐上学,才把噩运提前了?
而且,上辈子大家都以为是姐姐“不自重”,主动跟人厮混,原来,她也是被迫的。至少,一开始她是不愿的。
但家里人只会打骂她不要脸,没有谁多问一句“你愿意的吗”,没有人关心她是否拒绝过,是否反抗过,是否受伤。
她觉得自己脏了,却不敢跟家人说实话,只能独自躲起来,舔舐伤口。
“姐,你一定要好好的。”
大梅掀开眼皮子,淡淡的“嗯”一声。
女警见此,也安慰了几句,扶她坐起来,“有没有受伤?先送你去医院吧。”
雨梅害怕的缩了缩脖子,雨桐赶紧搂住她,“姐不怕,我陪你,咱要有医院的验伤证明才能告他。”
女警闻言,挑挑眉。
伯娘和雨桐,一左一右搀着大梅出门,去隔壁村坐警车。其余三名男警察和大伯阳子等人押着王亚军走村里山路。
余下的事,林雨桐终其一生也不愿再回想。到县医院,脱掉衣服和裤子,验伤,取体液,签字,做笔录。
让她哭笑不得的是,居然听到检查医生皱着眉说了句“处女膜完好”,她愣了愣,可明明在那啥里已经检测到精液了啊。
莫非那王亚军是个……恶,她赶紧打住思绪,想想就恶心。
不过,上天给他这样的安排,也是活该!
待大梅整理好,她悄悄跑回去问大夫,“那这还……算不算强奸?”
人家见她是个小姑娘,也不好细说,“肯定算。”
第014章
雨桐这才放心。本以为被狗咬了一口,定血肉模糊,谁知只是伤了皮毛,竟然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因为情节严重,又是数年“难得一遇”的案子,审理速度很快,各种证据保存完好,男女双方伤情明显,又有他亲口承认的录音带,判决来得出乎意料的快。
一般强奸罪只判三年以上十年以下。但王亚军是强奸未成年少女,还有暴力胁迫手段,外加事后语言侮辱,损坏名誉,情节十分恶劣,直接判了十三年。
并赔偿林家精神损失费医药费误工费共计三千六百多块。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王家老婆子瘫坐在地,决定耍赖到底。
村里有人看不过眼,“你当时还把算盘打人林家家产上,让你赔点钱算便宜的。”
话虽如此,可三千多块,不吃不喝五六年才能挣回来啊。
这还是家里有壮劳力的前提下。王亚军今年25,十三年后出狱接近四十岁,干啥啥不行,他这一生算是彻底毁了。
忽然,两个穿制服的男人挤进人群,听见这话也不啰嗦,打开猪圈门,赶着猪就要走。
“诶等等,你……你们干嘛?这可是我家的猪。”
其中一个年轻人不耐烦道:“当然是赶林家去。”
这可是花了一年多时间养的大肥猪,快一百五十斤,不用几天就能出栏。
“不行,这猪我要卖的,凭啥给他家?”
“凭你没钱,抵债。”
王老婆子双腿一软,有人又去捉鸡,那几只正下蛋的母鸡被追得“咯咯”叫,鸡毛满天飞。她拦赶猪的拦不了,鸡也被捉走,一屁股坐地上哭骂起来。
“造孽啊,要人命啦,这警察跟土匪有啥区别?”眼睛却偷觑着,脸上一滴眼泪也没有。
她在村里撒泼惯了,村里男人们都不跟个老婆子计较,谁知来强制执行的工作人员却见多了,纹丝不动,赶着就出门。
老婆子咬咬牙,本来能卖两三百块的猪,抵债只能抵一百八,傻子才干呢。再想起老母鸡肚里蛋正多着呢,一个月能卖两回鸡蛋……她一骨碌爬起来,“同志等等,我给钱,给钱还不行嘛?”
扣扣索索拿出三百块,“事儿是亚军干的,我顶多替他还这么点儿,从今儿起断了母子关系,以后别来找我。”
林家拿了钱,也不啰嗦,反正过个十天半个月有人来强制执行,赖不掉。
林雨桐淡淡笑起来,这算啥毁,姐姐上辈子中年丧子哭瞎了眼才叫毁。
当然,验伤当天晚上,她就找医生买了事后药,虽然那啥没破,但以防万一,亲眼督促姐姐吃下去才放心。这一生,她一定会拥有不一样的人生。
“丫头该回去上学了,你哥放假回来见你又没上学,又得怨咱们。”这几天忙姐姐的事,上学的事雨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已经缺课好几次了。
一想到上学,学渣就头皮发麻。
然而,她这学渣还跟别人渣的不一样。
普通学渣是看见题目就知道不会做,不知从何下手,不知哪个答案对,或者觉着几个答案都对,无法排除。
雨桐就厉害了,每一道题她都觉得自己会:否定项选择题嘛肯定把正确答案排最后,选d;肯定项嘛肯定是答案最长那个,数数字数就行。
应用题她也会。甲乙两人从相聚六千米的两地同时相向而行,甲每小时步行四千米,乙每小时四千二百米,问二人何时相遇。
答:不会相遇,因为走岔了。
因为题目只说“相向而行”,没说走的是同一条路,无论城市还是农村,路都不止有一条。
每一次,老师们都被她清奇的学渣脑回路惊到,看着她清澈的,坚信自己没错的眼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她从头到尾就觉着自己会做,而不是不会做。要不是考试分数打脸的话,她都觉着自己要成学霸了。
而且,她的努力付出与勤学好问,让所有任课老师都不舍得骂她。废话,你见过哪个差生不迟到不瞌睡不开小差不止积极举手回答问题还追到老师办公室问作业的?
连班主任杨老师也一脸同情的看着她,摇头——多努力一孩子啊,可惜不是学习的料。
此时,一听读书,她瞬间头大,“奶,我喂猪去。”
劳动是逃避学习的有效手段。
刚把一瓢猪食盛槽里,小花就冲上来,“bia唧bia唧”,耳朵竖得尖尖的,两只黑蹄子稳稳的搭猪槽边上。
雨桐忍不住叹气,这都七个月了,一点肉没长,“你体重维持挺好的啊。”耳朵一点儿肉也没,以后做了凉拌耳丝还不够她一嘴吃呢。
小花最烦吃东西的时候有人摸它,猛一回头,“嗷呜”一口,溜之大吉。
反正晚饭再回来。
乔大花听着孙女杀猪似的嚎叫,不以为然,“就它那小身板,嗷一口能有多痛,瞧把你娇气的……”
林雨桐欲哭无泪,敲它妈太痛了!
右手同一个地方,又破皮了,还有点点血丝。
大梅一连躺了几天,终于破天荒走出屋门,“妹又被猪咬了?别拿盐水洗了,老师说这样不消毒,要用3双氧水……”
雨桐和奶奶对视一眼,笑起来。
大梅被她们笑得不自在,原本麻木的脸终于有了红晕,“我……我也是听老师说的,以前都不懂……”
“姐,回学校上课吧。”
大梅害怕的摇头。
“嘴长别人身上,由他们说去吧,姐要学着适应外人对你的看法。”
大梅低着头,帮她处理完伤口又躲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