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刀——水怀珠
时间:2020-01-20 09:26:58

阮岑慢慢垂下了眼眸。
莫三刀目光灼灼:“师父,告诉我如何突破‘归藏三刀’第三层吧。”
夜风席卷,一片片枯黄的叶子飞满头顶,阮岑仰头,把坛里的最后一口酒喝尽,喝完一擦嘴唇,扔了空坛子,起身道:“你猜错了,我不知道。”
说完,他走过莫三刀,走进漫空飞舞的落叶里,向黑暗而深邃的旷野尽头走去。
莫三刀皱紧了眉,望着阮岑渐渐隐没在夜色里背影,大声道:“四天后花云鹤就要在蓬莱城召开英雄会了,到那时一定会将师娘和合欢宫推出来做挡箭牌,我们要去救人吗?”
回应他的,却是冗长的沉默,和那个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难以触及的背影。
 
 
第30章 黑衣剑客(一)
中夜。
蓬莱城。
风来入户, 携以清寒的月光,一道颀长的背影投映在风中,月里, 宛如沉浸于水底的磐石, 纹丝未动。
与这道背影一样纹丝未动的, 还有一把剑。剑长且细, 通体雪白,像一道被新月划开的痕迹, 冷冷地、静静地定格在乌黑的檀木剑架上,也定格在一双乌黑的眼眸里。
这双乌黑的眼眸的主人,就是那道像磐石一样的背影的主人,也是这座令整个江湖谈之色变的府城的主人。
花云鹤。
他已经老了。
厅里没有燃灯,冰凉的月映射着冷硬的四壁, 反照出来的寒光像一张张刀片,贴着这面苍白、又苍老的脸。这张脸已经没有昔日的风采了。尽管那山鼻依旧, 尨眉依旧。那双黢黑的眸子变了。那里曾经有一大片浩瀚的星辰,现在,那星辰全倾覆了。
黑得空空荡荡。
他已经四十八岁了。
近两年,他老得特别快, 先是精力大不如前, 越来越难以拔开雪昼剑,后是渐渐疲于与人交涉,有时连动一个眉头,都令他觉得劳累。他无事便将自己关在这间屋子里, 与月相伴, 与黑暗相伴,与雪昼剑相伴。夜风像一条虚无渺茫的河流, 横亘在他与雪昼剑间,他隔着这条河流,望剑,又像是隔着剑,望一条深不见底的时间河流。
久闭的厅门被人从外轻轻推开,管家的声音与花云鹤的背影一样,也是不起波澜的。
“老爷,大公子到了。”
花云鹤长袖一拂,四壁的烛台火光大作,光如出笼的猛虎。
管家会意,推开那扇门,向旁一侧身。
花玊微微蹙眉,举步入内。
“查清楚了?”花云鹤仍站在剑架前,没有动的意思。花玊抬眸,目光在那把沉睡的雪昼剑上停留了短短一瞬,旋即垂落了双睫:“是。”
花云鹤抚摸了下右手的扳指,花玊缓缓道:“昨日在冉家,共擒合欢宫弟子六名,其中三名已自尽,一名至今不肯松口,两名坦白了玉酒宴一事。虽不曾提及梦儿,但已足够在英雄会上说服群雄,此次刺杀忠良案与我们蓬莱城无关。”
花云鹤面色不改:“这是查清楚吗?”
花玊默然。
花云鹤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合欢宫是什么时候开始在玉酒宴上动心思的?”
花玊略吸一气:“两个月前,鬼婆婆在合欢宫收到了一封密函,函上内容,是今年玉酒宴的设宴时间、地点和出席名单。名单上,除了六门联盟外,还有我,与真实情况一样。”
花云鹤眸光幽暗:“除了玉酒仙本人,天底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些内容。”
花玊道:“玉酒仙已死,这次假她之名策划玉酒宴的人,是长宁郡主。”
花云鹤眉梢一拧,蓦然失笑,转过身来,那幽暗的目光,投落在了花玊脸上。
花玊垂眸,避开那道目光:“给合欢宫泄露信息的不是她,是她身边的宫女,合欢宫安插在王府的细作。”
花云鹤目光如隼,花玊续道:“长宁郡主冒充玉酒仙,设宴将六门联盟请至微山湖,目的是借六人之力将我生擒,我若反抗,则势必与六人有一战,鬼婆婆正是发现这点可以利用,才开始准备在玉酒宴上做文章。”
花云鹤似笑非笑:“为了生擒你,竟不惜如此大费周章。”
花玊沉吟道:“长宁郡主一向恣意跋扈,游戏江湖,不足为奇。”
花云鹤点头,道:“与她无关便好,若是有关,这一劫,恐怕就不好渡了。”
花玊眉峰一敛。
花云鹤抬眸,看他,倏地一笑。
花玊不自在道:“父亲笑什么?”
花云鹤玩味地道:“我倒是有个想法,不管此事与她有关,还是无关,都可保我们此劫无恙。”
花玊问道:“什么想法?”
花云鹤道:“你娶她。”
花玊瞳孔赫张。
“你的婚事,也该有着落了。”花云鹤拨弄着手上的玉扳指,声音散漫,却含有分量。
花玊强压心中惊怒:“郡主金枝玉叶,孩儿不敢高攀。”
花云鹤道:“是不想吧?”
花玊默然不应。
花云鹤眉梢微动,望着面前这张与自己年轻时酷似的脸:“你这性子既不像我,也不像你娘,倒是有几分,像他。”
花玊深黑的眼瞳里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颤栗。
他听懂了这个“他”是谁。
“说回玉酒宴。”花云鹤转身,重又面向墙下的雪昼剑,背对花玊。
盘踞在心头的压力随着那道如隼的目光散去,花玊调整心绪,回道:“向合欢宫泄露玉酒宴一事的,除了王府里的那名细作,应该还有一个人。”
“谁?”花云鹤声音轻而冷。
“唤雨山庄庄主,白京道。”
花云鹤抚摸扳指的动作微微一滞。
花玊道:“这次的玉酒宴,最可疑的一点即是唤雨山庄。庄主白京道没有出席,派了二子白意前来赴宴,宴会前三天,白意又将玉酒帖拿给了一名擅长于易容的好酒之徒,引诱其假扮自己前往微山湖赴宴。他应该是知道了赴宴的下场,所以提前找好替罪羊,可惜那酒徒的玉酒帖半途被莫三刀所截,假冒白意赴宴的人,从一个资历平平的酒徒,变成了来无影去无踪的鬼盗。他是第一个离开微山湖的人。”
花云鹤沉吟片刻,开口:“韩睿说,这次能引出合欢宫,便是这鬼盗的功劳?”
花玊淡然道:“他不如此,早晚会死于合欢宫手中,谈不上功劳。”
花云鹤神色微动,耐人寻味:“你对他倒是苛刻。”
花玊不言,花云鹤道:“死在玉酒宴上的那个白意,是真是假?”
花玊道:“是真的。”
花云鹤失笑:“不愧是合欢宫的作风。”
花玊道:“孩儿倒以为,是唤雨山庄的作风。”
花云鹤默不作声,花玊道:“白京道对蓬莱城恨之入骨,牺牲一个养子,不算什么。”
花云鹤道:“定罪,要有证据,就像玉酒宴上,那六人颈上的‘血花’。”
花玊一凛,皱紧了眉。
花云鹤没有说错,“血花”记号,才是真正令蓬莱城遭千夫所指,却百口莫辩的症结。
“此事正在彻查。”花玊肃然道,“合欢宫地处南疆,护法萱娘是极擅蛊毒的巫女,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花云鹤注视着墙下寒气氤氲的雪昼剑,“先从城中查起吧。”
花玊眸光变幻,沉声:“是。”
情况已汇报完,花玊颔首告退,刚一转身,又被花云鹤叫住:“我刚刚说的那番话,你可以考虑考虑。”
花玊微微蹙眉。
花云鹤转过身来,目光犀利:“穆王爷已找过我了,娶长宁,对你以后继承城主之位大有裨益。”
花玊眉目冷然,瞳孔里却有如火苗将灭般的战栗。
花云鹤眉目不动:“我等你答复。”
花玊抿紧双唇,转身退离了大厅。
夜风穿堂而来,庭角的一树紫薇花临风震动,花玊从那星星点点的落蕊中走过,心绪纷乱,步疾如风。
大概是因为走得过快,一个绣着梅花的香囊忽从他袖口里掉落在地,跌入了缤纷落花中。花玊脚步一僵,反应过来后,慌忙反身去捡,捡到后,竟也不看,只紧紧地握在手掌心中。
夜风仍在盎然的花枝间拂动,一瓣瓣紫薇映着月光,大雪般从头降下,铺满了花玊肩头。
作者有话要说:
Micheal.陈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2-28 17:40:03
Micheal.陈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2-28 17:40:17
鞠躬感谢!
大公子:今天又是被催婚的一天。
花城主 :今天又是助攻的一天。
长宁(大笑脸)
双梅(微笑脸)
PS:看到这里的各位小可爱、小仙女,如果你喜欢这个故事,还请收藏一下噢~
再次感谢~
 
 
第31章 黑衣剑客(二)
几声鸟鸣流转在窗外的木槿树上, 花梦坐在镜台前,拨弄着一张浸了血渍的月白色丝帕。这是那晚在酒铺里,莫三刀拿来给她包扎指腹的丝帕。
光亮的菱花镜映着她低垂的眉眼, 上挑的眉尾、眼尾愈显得直往两角云鬓飞去, 一双碧青的妙目因为沉思而显得雾气氤氲。指腹上的伤口已结痂了, 顺滑而冰凉的丝帕从那里摩挲过去, 却仿佛还残留着那人的余温似的,令她乐此不疲, 以至于冉双荷是如何进屋的,她竟然全然不知。
“芡儿说你这两天整日闷在屋里,也不看书,也不写字,只是发呆, 这个症状,莫不是患相思病了?”
花梦一震, 抬头,冉双荷已俯下身来,抽走了她手里的丝帕。
花梦局促地站起身来,喊了声“娘”。
冉双荷打量着那张丝帕, 看到那上面的血渍时, 微一蹙眉,花梦道:“是我自己的血,小伤,已经好了。”
冉双荷看她一眼, 把丝帕放回镜台上:“他拿这方丝帕, 给你包了伤口。”
花梦双腮泛红,却偏作坦然状:“你看到了?”
冉双荷笑, 拿炯炯的目光逼她:“还嘴硬。说吧,是哪家的公子,竟入了我们花三小姐的眼。”
花梦蹙眉,走到窗边的梨花木椅上坐下,托着腮凝视窗外,半晌才道:“不是娘想的那样。”
冉双荷眉目微动,慢慢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了。
花梦轻声道:“我遇到了一个少年,他的眉眼,和娘很像,他的身世、年纪,也和哥哥很像,我一直以为,他一定就是哥哥了,可是……”
冉双荷垂眉,眼睫掩住了眸里的光。
“也许,我也遇到了你说的那个少年。”良久,冉双荷缓缓道。
花梦一愣。
冉双荷回想起一个多月前,父亲大寿那天的夜晚,淡然一笑:“但他不是。”
花梦震了震,眼前掠过滴血验亲的那一幕,身体忽然像被抽了几根骨头似的,往下一坍。
“对。”她扯了扯唇,“他不是。”
冉双荷垂眸,握住了花梦的手:“但我相信,他一定还在这世上。”
花梦一颤。
冉双荷道:“我也相信,我们一定能与他团聚。”
晨光灿如碎金,一点点地融进冉双荷的眼眸里,花梦望着这双攒满希望的眸子,猛然又忆起鬼婆婆的那句“死了”,心下不甘,又心酸,眼眶一涩,泪便涌了上来,慌忙低头忍住,反握住冉双荷的手。
“嗯。”花梦一笑,“我们一定会和哥哥团聚的。”
冉双荷微笑,道:“玊儿也是你的哥哥,他性子冷,不善表达,但这些年,还是很疼你的,你有闲,也多体贴他些。”
花梦想起花玊,心头拨云见日,狡黠地笑了笑:“这是拐着弯儿让我替他找媳妇儿吗?”
冉双荷伸手把她的脑门一点:“没个正经儿。”
花梦歪头一笑,冉双荷道:“玊儿的婚事,你爹已替他张罗了,我让你体贴他些,是提醒你少在外边惹事,别回回都让他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后面那半截,花梦完全没听进耳里,她一下子坐直起来:“爹已经开始给大哥张罗婚事了?谁?”
冉双荷默了默,道:“长宁郡主。”
花梦两颗眼珠险些掉下来。
冉双荷挑眉:“怎么,人家是堂堂皇亲,才貌俱佳,屈尊来做你的嫂嫂,你还不乐意了?”
花梦蛾眉紧蹙,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冉双荷吃了一惊:“你干什么?”
花梦肃然道:“我得去体贴体贴我的大哥了。”
***
这两天的日头很好,一驱前几日入秋时的寒气,大有秋老虎的架势,一下下地晒得人心焦。花梦径直走进花玊的院子,几个丫鬟正在洒水除散暑气,一见花梦,神情竟跟蒙了大赦似的,齐拥上来。
“三小姐,你可来了。”大丫鬟熙春抱着银盆,朝屋里睨了一眼,悄声道,“大公子在屋里闷了一天了,今早起来,饭也没吃。”
花梦轻叹口气,吩咐道:“我先进去,一会儿你把吃的送进来。”
“好,奴婢这就去准备。”熙春乐着把边上的几个丫鬟一驱,下去了。
花梦先在屋门前停了一会儿,才一鼓作气把门推开,花玊正坐在书桌前,闻声把手掌一拢,盖住了掌心里的香囊,双眸亦在一瞬间变冷,目光如箭,射向门口。
“是我。”花梦出声,反手关上了门。
花玊的目光一颤,抬手把掌心的香囊放回了袖中,声音暗哑:“什么事?”
花梦朝他走来,边走边道:“听说你这边的厨子手艺极好,我过来尝尝。”
花玊眉目不动:“来晚了。”
“是吗?”花梦挑眉,朝门外拍了拍巴掌,两扇门“咯吱”一响,熙春端着描金红木食盘,笑盈盈地进来了。
花玊剑眉一蹙。
花梦假装看不见,等熙春把香喷喷的一碗山药薏米芡实粥,一碟胡饼放好,退下后,伸手便去拿那粥。花玊先她一步,一手抄起碗与勺,送到嘴边喝了。
花梦的手挪到那胡饼上来,不情不愿地拿了一个,嘟囔:“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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