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云鹤轻轻一笑,笑完,便听门外一声通传:“六门联盟、长风镖局到!”
花云鹤便道:“张掌门的卦,还是一如既往的准。”
张靖山冷笑不语,忽然起身,在六门联盟亲友与长风镖局总镖头周寅进门的同时,走到了会堂中央。
众人心神一振。
烈烈日光从门厅外斜射而来,照过长风镖局总镖头周寅,六门联盟代表——衡山派大弟子、青云门门主夫人、永安镖局二镖头、一刀门新任门主以及飞鹰堡三当家,在冰冷的地面上投落着阴沉沉的黑影。花云鹤漫不经心地把这些影子一一扫过去,再迎着日光,把这些影子的主人一一打量过去,手指慢慢地在乌木扶手上敲打起来:“白庄主这回,连个义子都舍不得差遣了吗?”
堂中众人眉头一皱,这才发现,六门联盟中的唤雨山庄未曾到场。
张靖山调头把身后队伍看了一眼,目中寒光一闪而没,向花云鹤道:“唤雨山庄为何不敢出席今日的英雄会,盟主不应该心知肚明吗?”
花云鹤挑了挑眉。
张靖山道:“一个月前,白庄主派其二子白意前往微山湖赴玉酒宴,一去不返,同遭厄运的,还有衡阳衡山掌门陆寻蓁、蜀中青云门傅长衡、江陵永安镖局崔史云、大漠一刀门谢靖以及塞北飞鹰堡单飞鹰。此事,盟主应该早有耳闻吧?”
花云鹤点了点头。
张靖山哼道:“据说,那日出现在玉酒宴上的,除了六门联盟外,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当晚与六门联盟发生激战,并以极其卑劣的手段,在顷刻间结果了六位江湖豪杰的性命,狠辣程度,令人悚然。可比起这些,更让人不寒而栗的是,此人在杀人之后,非但逍遥法外,所行无忌,还堂堂皇皇地站在了今日的英雄堂上!不知盟主您对此,可有何感想?”
张靖山一口说完,那森冷的目光已不在花云鹤身上,而是钳子一般,钳住了花云鹤身旁的花玊。却见花玊面色坦然,不等花云鹤吩咐,已举步走上前来,面向张靖山站定了。
众人深吸口气,一时目不转睛,膝不移处。
花玊双眸清亮,缓缓道:“还请张掌门明示,如此明目张胆、卑劣狠辣的歹人究竟是谁?我蓬莱城一定奉公行事,即刻将他正法。”
张靖山望着花玊那双玄冰般的眼,再听完这句锐如利箭的话,脑中一轰,万不料花玊竟能厚颜至此,饶是他饱经世故,也还是呆了半刻,才咬牙回道:“大公子可真是上嘴唇挨天,下嘴唇着地啊!”
花玊冷冷一笑,道:“看来张掌门也并不知道谁是这个明目张胆、卑劣狠辣的歹人,所幸家父一知此事,便立即下令调查,晚辈虽不才,却也已替六门联盟查出了在玉酒宴上残害他们的真凶。”
此言一出,堂中轰动,花玊道:“把人带上来。”
韩睿听令,立即转入偏殿,不多时,便带人把那两名已全盘托出的合欢宫弟子押上了厅堂来。
众人不想竟还有这一出,纷纷睁大眼睛,盯着那两个狼狈不堪的人,却见皆是如花似玉、楚楚可怜的少女,不禁目瞪口呆,匪夷所思。
了缘师太道:“这两个弱不禁风的少女,就是你所说的歹人?”
花梦笑道:“师太果然菩萨心肠,竟看不出这两个‘弱不禁风’的少女,可是出自大名鼎鼎的魔教合欢宫。”
众人大愕。
了缘师太困惑不解:“此事与合欢宫有何关联?”
花梦扬眉道:“师太忘了,今日逍遥派的人为何会口口声声咬定骆祈系常玉所杀吗?”
了缘师太一愣,旋即幡然醒悟,惊道:“你是说,合欢宫冒充蓬莱城杀人?”
话声坠地,四座皆惊。
花玊淡淡一笑:“合欢宫果然厉害,竟连师太都相信,人是我蓬莱城所杀了。”
了缘师太面露尴尬,一时无话可答,在座众人亦惊疑不定,面面相觑。花玊移步走到那两个颤颤巍巍的少女身前,慢慢道:“接下来的话,就该由你们来说了。”
不料刚一说完,昏沉沉的人影里忽然阴光闪现,两枚玉峰针在众人窃窃私语时破空而来,径直向堂上那两名合欢宫少女咽喉射去,花玊面上一凛,正待拂袖去挡,暗里又一枚玉峰针直射正中央的花云鹤,花玊大惊,本能抽剑将正中央的玉峰针打落,却在这一顿挫间,那两名合欢宫少女已中针毙命。
花云鹤敲打在乌木扶手上的手指一停,掀起眼皮,眸光森寒。
花玊低头看了眼剑下的那枚玉峰针,双眉一拧。
他似乎见过这枚玉峰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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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刀刀已经在英雄堂里啦,带队友来的,下章现形!
第34章 黑衣剑客(五)
韩睿上前, 把两个少女的鼻息一探,皱着眉向花玊摇了摇头。
众人见人证已死,立即大乱, 交头接耳道:“怎么回事?”“那真是合欢宫的人?”“六门联盟不是死在‘血花’下吗, 怎么凶手成了合欢宫了?”……
花玊望着面前乱作一团的会堂, 锋锐的目光从一个个人面上审过, 却还不及发现端倪,张靖山阴冷的质问声已杀至耳畔:“花大公子, 我们还等你的故事呢!”
花玊冷眉不言,张靖山便步步相逼,道:“大公子不是说,在玉酒宴上杀人的是这两个合欢宫弟子么?恕老夫愚钝,合欢宫惮于蓬莱势力, 早已隐退江湖多年,怎会突然批此逆鳞, 掀风作浪?再者,你空口无凭,何以说服在座同仁这两个少女就来自合欢宫?退一步讲,就算她们真是合欢宫的人, 连刚刚那两枚暗器都躲不过, 如何能在玉酒宴上杀死六位江湖英豪?如老夫未曾记错,六位英豪的尸首上,可是清清楚楚地印上了‘血花’记号!那夜除了六门联盟外,另一个持帖赴会并唯一生还的人, 可是你大公子花玊!”
最后一句, 字字如雷霆穿石,令四座哗然。
花玊面冷如霜, 僵立在沸腾的人群里,狠狠握紧了拳头。
便在这时,花云鹤突然起身了。
众人瞪大双目,只见花云鹤来到张靖山面前,冷然道:“张掌门,借过。”
花云鹤人高如山,一双寒眸,压得张靖山呼吸一窒,饶是心下不愿,竟也本能地往边上侧了侧身子。
花云鹤身影一闪,猛飞至张靖山身后,探手便向那位青云门的门主遗孀傅夫人抓去。傅夫人大惊失色,手腕在袖中振起,欲作还击,然藏掖于袖里的玉峰针还未及发射,花云鹤那只大手已迅如猛虎张口,吞没了她面前的日光。
电光火石间,一道刀风赫然劈空袭来,径直扫向花云鹤掌心,其时另一只大手将那傅夫人猛拽到了厅门的门槛边上,堪堪躲过了花云鹤的这一擒拿。
众人目定口呆。
拔刀击向花云鹤、拉开傅夫人的人,是六门联盟中亲友中的一刀门新任门主,可是他手中拿的,却不是一刀门中惯用的朴刀,而是一把刀身修长、形似禾苗却没有完整刀尖的长刀。他的后背上,还有这样一把没有出鞘的刀。
花梦定睛看向这两把刀,心神一震。
花云鹤低头扫了眼自己掌心的刀伤,再一抬眸,望进一双褚褐色的瞳眸里,唇梢扬起一抹似有又无的笑。那一刀门新任门主的脚尖在大理石地面上微微向后一划,似乎预备要逃,花云鹤一笑出声,“嗖”地欺身而上,那新任门主眼见逃脱不得,反手拔下背上的另一把刀,却并不是拿刀格挡,而是星速卸下那刀的刀刃,将它与手上那刀并成了一刀。
这一刀,长五尺,刀锋犀利,刀尖利落,是一把标准却又罕见的苗刀。
这一刀,斩破了花云鹤的掌风,也斩破了花云鹤的防线。
那新门主双眸一凛,双手紧握那刀,连环突进,刀风虎虎,仿佛凌空激射下的袖箭,所及之处,杀气凌人,令一堂人退避三舍。
花云鹤手无寸铁,一时间连连闪避,唇梢那笑已荡然无影,他紧盯着这把明锐凌厉、血光隐现的刀,黑不见底的双瞳里竟闪现出一抹震愕无措。
便在他失神刹那,臂膀上已被那新门主划开了一道口子,花玊敛眉,掌在腰间剑鞘上一震,一柄寒剑凌空向花云鹤飞去。花云鹤扬手接剑,反身震开那把赤色苗刀,那新门主立时吃力,向后疾退半步,又一鼓作气挥刀杀来,迎着花云鹤凌厉的剑法横削直斩。花云鹤剑飞如电,银星点点,刺得那刀震耳地响,却竟打不垮对方的攻势,反抱薪救火似的,激得那刀大绽血光。众人瞠目结舌,红叶堂、明月山庄中人惊得站直身来,眼见着花云鹤剑气渐转虚浮,那新门主则刀挥如狂,辗转连击,一时身摧刀往,刀随人转,刀、人浑然一体,势如破竹。
众人惊骇交集,震惊于这几乎与“九鬼一剑”一样快、狠、准的刀法,也恐惧于这竟能让他们联想到“九鬼一剑”的刀法。他们鼓睛暴眼,心如擂鼓,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一场狠斗,盯着那新门主的刀,也盯着花云鹤的剑。
他们辜负自己疲惫的眼睛。在花云鹤与那新门主过了八十招后,他们等来了那令天下人谈之色变的一剑。
这一剑,是被号称为天下最快的一剑,天下人都躲不过的一剑。跟以往任何一次观剑一样,他们没有看到这一剑是如何起势的,如何出招的,如何破敌的,他们只是看到了这一剑的结果。可是,这一次的结果,却跟以往任何一次都有些不同。
刀剑声铿然而止,花云鹤剑尖直指烈日,剑尖上,没有血,有的,只是日光在尖锋上折射出来的数道寒芒。
那个拿苗刀的人消失了。与他一并消失的,还有那位傅夫人。
他和天下人一样,也没有拦下花云鹤的“九鬼一剑”。但他躲过了这一剑。
花云鹤缓缓把剑放下,面朝烈日,双眸却寒如玄冰。
花梦从人群中猛站起来,不等花云鹤下令,拿上剑追向厅外。花玊眸光一凛,将身旁韩睿的佩剑卸下,飞身跟去。
***
英雄堂就在蓬莱城前院,与城门仅一庭之隔,防卫虽然森严,却根本无法拦下一个能与花云鹤过上八十余招的人。花梦冲出堂外,面前已杳无人影,心念疾转,立即提气跃出城墙,向下山方向的一片密林追去。
穿林是下山唯一的路,花梦了如指掌,几个闪身飞跃而下,截下了那两人。
山风卷过,枝叶震响,花梦站立在一片落絮里,定睛看着那一刀门新门主和他身旁的傅夫人,面色冷然。
那新门主双眸亦是微沉,却并没有握刀,只是与花梦互望着,倒是他身旁那位傅夫人神情骤冷,袖中寒光乍现,欺身向花梦杀来。花梦挥剑迎上,剑尖圈转,将那傅夫人手中的双短剑缠住,反身一掌向她胸脯打去,那新门主这才闪身攻来,一拳截下了花梦这掌。花梦掌心吃痛,心下更怒,回剑刺来,猛若疾风骤雨,连扫那新门主面门、上盘七个穴道。新门主双眉一敛,提刀应对,刀却并不出鞘,任那剑刃在鞘上刮出霍霍火光。
花梦渐占上风,攻得那新门主连连后退,却在这时,后背一凛,回头看去,正是那傅夫人从上空挥剑杀来,其时日影下寒光闪烁,赫然是一片暗器。花梦回剑一挡,继而软腰让过数枚玉峰针,那傅夫人一招未成,双剑飞舞,眨眼又攻至花梦跟前。花梦眉心一蹙,出手稍慢,臂上立即受伤,一时又气又恼,长剑直上直下,猛攻而前。
傅夫人不料她突然发力,双手虎口竟一阵发麻,短剑险些脱手。花梦趁胜追击,左手把傅夫人的短剑一缴,回剑便向她胸口刺去。却在这时,手中长剑一颤,剑刃震动,嗡嗡作响,花梦定睛看去,剑尖前刀光耀目,那新门主拔了刀,拦下了这一剑。
花梦望向那双褚褐色的眼,怒意难遏。
那新门主微微偏头,向他身旁的傅夫人道:“你先回去。”
傅夫人皱眉道:“那怎么行?”
新门主也不多言,只是横她一眼,傅夫人便抿了抿唇,竟似有些怕他生气般,挣扎片刻道:“蓬莱城一定派人追来了,你别恋战。”这才提气一跃,先行去了。
落絮翻飞,花梦隔着片片残叶望着那双旋涡似的眼眸,恨声道:“莫三刀,你疯了吗?”
那傅门主闻言一笑,伸手在耳后一揭,撕下了张人*皮面具,面具后,是一张古铜色的、英俊的脸。
“你就当我疯了吧。”莫三刀把人*皮面具往地上一扔,回刀入鞘。
花梦气得脸色发青,正要发作,林外倏然响声大作,莫三刀眸光一凛,不等花梦反应,霍地欺身而来,一手封住花梦穴道,一手拔刀,封住了花梦咽喉。
一道幽冷的声音从密叶后传来:“合欢宫即便要动蓬莱城,也还不敢直接在我和梦儿身上动手,谁给你的胆量,让你拿刀比着她?”
纷飞的碎叶下,花玊脚下更不停顿,剑尖拖曳在地,领着一众亲卫从参天古树后举步走来。莫三刀深吸口气,刀刃慢慢往花梦颈上贴去,盯着花玊那双阴鸷的眼,挑唇道:“我莫三刀胡作非为惯了,不需要别人给胆量。”
花玊眉目一冷,停了下来:“放人。”
莫三刀道:“给我一匹马。”
花玊强调:“我说,放人。”
莫三刀抿唇,猛地一压刀身,那锋利的刀刃立刻在花梦雪白的脖颈上割开了一道口子。
花梦呻*吟了声,心下一凛,花玊脸色亦大变。
莫三刀紧握刀柄,缓缓道:“我说,给我一匹马 。”
花玊眼底风云齐涌,拖曳在草地上的剑尖隐隐震动。
“大哥!”花梦突然出声,喝止了花玊将要出招的剑,并用求助的眼神望着他道,“给他马。”
花玊瞳仁微缩,手背上青筋突起,沉默良久,才向身后的亲卫吩咐道:“去牵马。”
马牵来后,莫三刀把花梦腰上一环,抱着她跃上了马背,却仍是以刀将她挟在胸前,花梦皱了皱眉。
花玊怒道:“你还不放人?”
莫三刀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你给了马,我就会放她?”
花玊横眉。
莫三刀笑道:“放心,我不会杀她,日暮前,保准完璧归赵。”说着,一抽缰绳,欲行又止,转头提醒花玊:“别跟过来。”
第35章 黑衣剑客(六)
山风阵阵, 落叶冲天,一匹骏马从飞絮纷纷的林间驰出,却并不顺路下山, 而是在调头向一条极其隐蔽的小径行去。那小径荒草及膝之高, 周遭树茂如伞, 崎岖又陡峭, 也不知是通向何方。
莫三刀放慢马速,扔了缰绳, 任那马在荆棘丛生的幽径上自走自路。点点碎金从密密匝匝的树叶层里渗下来,映入两人眼里,莫三刀从衣襟里掏出一张方巾,单手抖开,旋即低头, 把花梦脖颈上微微渗血的伤口包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