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之前她在他这边做作业的时候,也把自己的笔拿给他用过。
他好像天生学什么都很快,从软笔书写转到硬笔对他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作文本上已经写了整整一页,
那上面的字迹,都是他仿着她前面几页的字迹来写的。
乍一看,除了比她要工整一些之外,竟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卫韫你可不要写得太优秀啊……”谢桃还有点不放心地嘱咐。
她对自己的作文水平那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因为转学的事情还没有办妥,所以这些寒假作业她是逃不掉的。
卫韫闻言,像是气笑了,他抬眼瞥她,“我肯帮你代笔已是极限,你却还有旁的要求?”
谢桃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隔着她的手掌,卫韫听见她模糊的声音,“我不说了……”
谢桃转身就跑到桌边坐下来,拿着笔继续写自己的数学卷子。
不过是半个时辰的时间,卫韫便扔了手里的那支笔,靠在椅背上,端了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谢桃听见声响,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就见卫韫那一派悠闲的模样。
她站起来,跑到他身边时,有点不敢置信地翻了翻她的作文本。
“你都写完了??”她瞪圆了眼睛。
三个作文,一个小时就写完了??
这是什么神仙?!
“嗯。”卫韫淡淡地应了一声。
“卫韫你也太厉害了吧!”
谢桃忍不住赞叹了一句,然后又开始翻看他写的作文。
虽然有些地方仍然带着古旧文言的气息,但或许是因为这段日子以来,他读了许多她带给他的那些一贯白话的书籍,令他也多少习惯了她那个世界直白易懂的遣词风格。
用这样的方式来写文章,于他而言,终究也并不难。
谢桃发现,
他花了一个小时写的作文,比她花一天时间艰难憋出来的作文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谢桃觉得他写得每一篇简直都可以印在《满分作文大全》里了,与之相反,她觉得她写的作文比较适合待在《高考零分作文》的出版读物里。
说起来也都是范本嘛。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卫韫将手里的茶盏放下来,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蛋,正色道。
谢桃点了点头,把作文本往书案上一扔,然后就抱住他的腰,“我这不是忘记了嘛……我以后肯定会自己写的,我保证!”
说着,她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来一颗酥心糖。
把外面的包装纸拆开,她伸手往他的唇边喂,“吃吗?”
卫韫稍稍低头,轻轻咬住那颗酥心糖。
清甜酥香的味道在舌尖绽开,向来不贪口腹之欲的卫韫,竟也开始习惯和留恋其中滋味。
“你难以下笔,终归是你读书太少,”
他慢条斯理地将那酥糖吃了,端了旁边的茶盏喝了一口,又道,“读得多了,你下笔自然顺畅许多。”
“我知道了,我读还不行嘛……”
谢桃干脆缩进他的怀里,坐在他的膝上,“我回去就买几本文学巨著来看,接受知识的熏陶。”
“但是你们这里的书,我除了《璞玉》,什么都看不下去……”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说起《璞玉》,谢桃就连忙问他,“《璞玉》的作者大大出新书了没啊?”
这就跟网上追更似的,她对这位神秘的作者还挺好奇的。
卫韫在她钻进他怀里的那一刻就僵直了身体,听见她的这句话,他答得也有些心不在焉,“并未。”
他甚至颇有些不自在地随手拿起了书案上她的作文本,随意地翻了两页。
谢桃瞧见他翻看自己以前写的作文的动作,就立刻身后去把作文本夺过来,背到背后,“不许看!”
卫韫方才还拿着她的作文本的手在悬空半晌,他的眼底像是多了几分好笑的意味似的,在她紧张窘迫的目光注视下,他方才淡淡地说,“方才都已经看过了。”
???
谢桃的表情有一丝龟裂。
那,那不是连语文老师用红笔给她写的那些评语都被他看到了??
谢桃深知自己的作文水平,上次已经被他嘲笑过了,这次见他把自己一学期写的作文全都翻看完了,她也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你不要随便翻啊……”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不能看?”
卫韫低眼瞥她。
“也没有……”她瞬间怂了,耷拉着脑袋,额头抵着他的胸膛。
雨后初晴,窗外是一片阑珊树影,在风声中簌簌而响。
坐在书案前的年轻公子手里拿着一卷书低眉看着,而他怀里的姑娘则靠在他的臂弯里,用那双圆圆的杏眼望着他。
许是她的目光直勾勾的,已经到了令人无法忽视的地步,卫韫看着手里的书卷,却是半晌都还停留在那一行字迹之间,始终静不下心。
他似是有些负气地将书卷抛下,转而低眼看她,“看着我做什么?”
谢桃嘿嘿地笑了一声,像是一只粘人的小动物似的,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衣襟。
看起来有些傻。
或许喜欢一个人本就是这样。
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必说,只是这般静静地望着他,一颗心便像是被裹了厚厚一层糖霜似的,甜得不像话。
只是这样看着他,她就觉得很开心。
而卫韫见她傻兮兮地对自己笑,也不说话,他也难免因为她这副模样而软了神色,唇角微弯。
“你啊……”
他忽而伸出手指,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像是有什么想说,却都被揉碎在了这样清浅的叹息声里。
那是无可奈何。
也是他面对她时,不可抑制的心生欢喜。
于是他的语气里,终归带了几分连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宠溺。
后来谢桃还是乖乖地坐到桌边去写作业去了。
卫韫在看书的时候,亲眼瞧见她被数学卷子难得抓耳挠腮,甚至开始自言自语的全过程。
不知不觉,他竟放下了手中的书,靠在椅背上,手里端着一只玉色的小盏,目光停在她揉乱的乌发间,那双瞳色稍浅的眼眸里,又多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谢桃。”他忽然开口唤她。
正在和数学卷子做斗争的谢桃在忙碌之中听见了卫韫忽然的轻唤,她便下意识地回过头。
只见卫韫手里捏着一块糕点,朝她晃了晃,“过来。”
谢桃几乎是没有什么犹豫,把自己手里的笔往桌上一扔,就乐颠颠地往他面前跑,啊呜一口就把他手指间的糕点咬到了嘴里。
直到卫韫眉眼含笑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时,她还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这一天,谢桃除了吃饭,就是赶作业。
就连她身上渐渐被金光缠裹着,要从这个时空消失的时候,她手里都还握着一支笔。
她回头看向坐在书案后头的年轻公子,抿了一下嘴唇,“卫韫……再见。”
像是有点恋恋不舍似的,就在她快要消失的那一瞬间,她迅速跑到了他的面前,伏低身子就要去亲坐在椅子上的他。
只是当她低首,便在顷刻间身形模糊消失,只剩下一抹浓雾缭绕飘散着,拂过他如画的眉眼,朦胧了他的神情。
她的气息方才还近在咫尺,却又在刹那间消弭。
只剩久久萦绕铺散的细烟缕缕。
谢桃开学的两天后,她的作文被身为班主任的刘美玉点名表扬,但在表扬之前,她还被刘美玉叫到办公室里问了一遍,那作文是不是她写的。
谢桃虽然心虚到不行,但还是猛点头。
她在撒谎这方面还是有所欠缺。
但因为字迹看似没有什么出入,刘美玉还是信了。
她以为谢桃是大有长进。
当谢桃的转学手续终于办妥的那天,她终于离开了天成私立,去了南市的一个普通的公立高中。
这让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生活渐渐步入正轨,好似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好。
可随着金粉越来越少,她去见卫韫的机会也变得越来越珍贵。
到现在,她已经整整两周没有去卫韫那里了。
好像一切倒退,忽然又回到了她去到他的世界之前的模式。
谢桃也问过老奚,但他身为神仙,虽然可以做到许多常人都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但束缚着他的条条框框太多,他是不能插手时空之间的事情的。
天气渐暖,春色渐盛。
卫韫生辰的这日,正逢沐休。
耳畔传来星盘转动的声音时,睡眠极浅地他便被枕畔的动静吵醒。
他拿起铜佩,便在光幕里瞧见了谢桃的身影。
如今正值四月,她穿着学校发放的春季款的蓝白色宽松校服,乌黑的长发仍然扎成了一个马尾辫,一张鹅蛋脸白皙明净。
此刻她应是坐在她的那张小书桌前的。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更衬得她那张面庞白皙莹润,那双漆黑的眼瞳里也染了几分暖色的光泽。
“卫韫生日快乐!”
光幕里的女孩儿嗓音温软,笑容灿烂。
卫韫一怔,片刻后才想起来,今日竟是他的生辰。
“你……”
他喉结微动,本是想问她是怎么知道的,但他忽而又想起来,似乎是在除夕那夜,她趴在他的臂弯里,和他说话时,问过他的。
这世上,除了谢桃和他自己,再没有人知道他的生辰。
便是连卫伯,卫敬他们,都不知晓。
只因他从不过生辰。
从母亲离世后的第一年始,便再没有人记得他的生辰。
即便是身为他父亲的卫昌宁,也总是会忘记。
于是这一天,对他而言,也开始变得可有可无,甚至重回郢都后,他便再未记起。
但此刻,隔着铜佩上隐隐有星盘浮动的光幕,他望见女孩儿那张灿烂的笑颜,听见她温软的嗓音,他的心头便难免有所触动。
好似极细的羽毛,轻轻拂过似的,有些痒。
“今天我要过来哦!”
彼时,他又听见谢桃的声音从光幕里传来。
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说,“我特地去给你买了蛋糕,还学了好几个新的菜,我下午放学就不去打工了,我已经跟老板娘请好假了,我放学后就过来,给你过生日!”
卫韫听着她的声音,披散着乌发靠在床头,神情始终温和。
“我要去上学了,等我回来哦!”
谢桃整理好了自己的书包,把拉链拉好,还不忘对手机屏幕里的卫韫说道。
最终,他轻轻地应,
“好。”
或许这就是被人记挂着的感觉,令他的心头始终萦绕着一种暖烘烘的温度,丝丝缕缕的,传至他的四肢百骸。
数年在黑暗与鲜血里浸泡凝结在他胸口的坚冰,仿佛正在一点点地融化成涓涓流水,汇入春日里最清澈的河流里,倒映满天星。
光幕消失,卫韫的目光停在铜佩上镂刻的繁复花纹间,半晌方才掀开锦被,下了床。
走到一旁的花鸟屏风前,那里的案几上摆放着昨夜由卫伯送来的殷红锦袍,还有崭新的黑色单袍。
解开衣带,白皙的胸膛展露无疑,再往下便是肌理分明的腹肌,流畅的肌肉线条顺着人鱼线没入黑色中裤,衣袍脱下,他乌浓的长发遮掩了大片白皙的脊背。
像是忽而又想起了那个小姑娘口中的声声嘱咐,想起她的神情,她的模样,他在伸手拿了那件黑色暗纹的单袍方才穿上时,手里捏着衣带,他顿了顿,垂着眼帘之时,又不禁微微扬了扬唇角。
他竟对今夜,不由心生期待。
绑好衣带,卫韫便又拿了那件殷红的锦袍展开来换上。
彼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卫敬的声音,“大人。”
此刻的卫韫还披散着发,在听见卫敬的声音时,便掀着眼帘瞥了一眼被帘子遮挡了的外间,冷淡道,“进来。”
卫敬闻声,连忙推门进来。
当他掀了内室的帘子,走进来时,便正好瞧见卫韫正握着一把檀木梳在梳发。
“属下已查明,勾英光今夜将在城郊的云丰河码头与人交易。”
卫敬低首,恭敬道。
勾英光是太子门客,深受太子器重,虽在朝堂之中没有什么具体的官职,但他在太子赵正倓那儿,却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
太子许多的阴私,都掌握在此人的手里。
任是谁都想不到,如今郢都之中最大的青楼——浓月楼幕后的主人,竟是太子。
浓月楼不同于一般的青楼,那里一般去的,除却一些富甲一方的商人之外,便是朝堂之中的许多官员最喜欢的去处。
于是那里便理所当然地成了太子结党营私,买卖情报的地方。
卫韫也是连着查了许久,方才查出这浓月楼之中的端倪。
而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各地皆有女子甚至是孩童走失,有的被当地官员瞒下不报,有的即便是报上来了,却也是送不到御前的。
即便是送到御前了,也自然是没有多大用处的。
忙着寻求长生仙道的启和帝,如今是越来越没什么精力分与朝堂了。
但卫韫查出浓月楼一事时,又接到了郢都甚至是周边各地数百名女子与孩童失踪的这一消息时,他便心生猜测,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此后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果然查到了这个勾英光。
看来今夜,便是收网的时候。
“准备一下,今夜便去云丰河。”
卫韫说着,便将金冠戴在了发髻上,又将与衣袍同色的坠玉发带整理了一下。
“是。”
卫敬领了命,便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