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偏偏是今夜……
卫韫揉了揉眉心,方才内心里的那么点愉悦全因此事而被彻底消解。
他微叹了一声。
去了案前磨了墨,提笔便在纸上写下了一句话,而后便压在了铜佩之下。
谢桃收到卫韫的微信消息时,她方才到学校不久,上课铃刚响起来。
手机在校服的衣兜里震动了一下,谢桃抬眼看了一眼教室门外。
老师还没有来。
于是她偷偷摸摸地从衣兜里拿出手机,在桌底下按亮了屏幕,点进了微信。
“今夜有些事要做,或许要回来得晚一些。”
这是卫韫发来的消息。
怎么连过生日都要加班啊……
谢桃叹了一口气,戳着屏幕打字,回复了一句:
“好,我会等你的!”
她想了想,还发了一个从施橙那儿盗来的表情包给他。
于是卫韫便收到了一行板正的字迹,外加一幅看起来有些怪异的画。
像是两只汤圆团子似的,一只扑在另一只身上,张大了嘴巴咬在那一只汤圆儿的身上,致使那只被咬了一口的汤圆儿漏了点芝麻馅儿出来。
旁边还有配字:“啵唧~”
“……”
卫韫捏着信纸,神情变得有点怪异。
这一天,两个人都在期待着夜晚的降临,仿佛时间从未流逝得如此缓慢过。
天色终于渐渐昏暗的时候,城中各处已点上了橙黄的灯火。
卫韫没有坐马车,反是骑着马,带着卫敬与数十个侍卫一同前往城外的云丰河畔。
方至离云丰河码头不远处的山丘上,卫韫便瞧见了那一艘在雾霭微沉的云丰河上缓缓而来的大船。
船上的灯火如豆,一点点的,远远望去,便更似散落的天星一般,映照在水声微澜的河面。
“大人,勾英光带着人上船了。”卫敬匆匆走来,低声说道。
卫韫轻轻颔首,嗓音清冽微冷,“带几个水性好的,先靠近船周探查一番,不可打草惊蛇。”
“是。”
卫敬应声,连忙转身下去安排了。
夜风吹拂着卫韫的衣袂翻飞摇曳,丝丝缕缕的凉意灌进他宽大的袖口里,将衣袖也吹得猎猎作响。
而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远处在渐渐深沉的夜幕下点了朦胧灯火的云丰码头。
不久之后,卫敬便回来了。
“大人,船上守着的人大约有百人左右,而那艘船的吃水线也极重。”卫敬简短地将派出去的人所说的话劝都告知了卫韫。
而后又将船上那些人守着的大致位置都给卫韫描述了一遍。
“竟要这么多人押送。”
卫韫闻言,嗤笑了一声,而后便偏头看向卫敬,只道一声,“去罢。”
卫敬当即领命。
周遭的二十个侍卫连同那卫十一,都连忙拱手对卫韫行了礼,一同跟着卫韫迅速往码头那边去了。
二十人敌这百人,足够了。
不消片刻,那船上便传来各种杂乱的声响。
人的惨叫声,惊呼声,刀剑相接声,甚至是重物坠落在水里的声音,层出不穷。
一盏茶的功夫,码头周遭终于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卫韫步上染着淋漓鲜血的甲板时,正逢卫敬押着那勾英光从船舱里出来。
“大人,除勾英光外,还有此人。”
卫敬偏头看向那边被卫十一用长剑贴着喉咙押出来的一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
“国师大人?”
勾英光在看见卫韫之时,瞳孔微缩,便是连下巴上半短不长的黑色胡须都抖了一下,但他还是佯装镇定,“国师大人这是做什么?”
“应当是我问勾先生你深夜在此是要做什么罢?”
卫韫站在那儿,唇角分明是勾着的,但他的眉眼间却都似泛着霜雪般的寒凉之色。
彼时,有侍卫从船舱中鱼贯而出。
其中有人禀报道,“大人,船舱中的暗室里关押着一百多名女子,其中还有半数是……孩童。”
除了十几岁的女子,竟还有许多年纪尚小的孩童,且有男有女。
这些人像是牲畜一般被关在一间狭小的暗室里,每一个人身上都戴着沉重的镣铐,甚至还有锁着脖子的铁链,而铁链的尽头则是船舱墙壁上的铁质挂钩。
他们都是要被送进浓月楼里的。
将会作为太子手里一颗颗渺小的棋子,成为拉拢各路权重之人的工具。
“都带回去。”
最终,卫韫冷声说道。
“是。”卫敬领了命。
那勾英光见此,连忙道,“国师大人,老夫劝你最好不要管此事,否则,这后果不是你该担得起的!”
卫韫听他此言,却是冷笑一声。
那张冷白如玉的面庞上神情冷淡,眉眼间平添一丝戾色。
见勾英光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他直接狠狠地踩在了他的腿弯。
极大的力道,几乎要踩断他的腿骨,迫使勾英光骤然跪倒在地上,膝盖砸在甲板上,痛得他脸颊抽动,惊叫出声。
“带走。”
卫韫松了脚,对卫敬道。
卫敬当即把随手捡的一块臭抹布塞进了勾英光的嘴里,押着他便要往船下走。
就在这一刹那间,
卫韫仿佛听到了什么破空而来的细微声响,但他还未来得及转身,便有什么东西穿过了他的肩胛骨,血液瞬间绽出,将他的衣衫浸染成更深的颜色。
不是长箭,像是更小的某种东西。
在细小的火光乍现间,便从漆黑冰冷的枪管里划破空气,迅速打中了他。
那速度,快到卫韫根本躲闪不及。
“大人!”
卫敬惊恐地唤了一声。
当卫韫从甲板上坠入湍流之间的那一瞬,他在恍惚间,仿佛看见了码头尽处灯影旁有一抹黑影闪过。
而后,他便彻底落入了河流之中,激荡起一片巨大的水花。
水面有火光闪烁,
卫韫沉在水波之中,在快要失去意识的那一刻。
他的脑海里,仍是今晨在光幕里望见的那张白皙明净的面庞。
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的嘴唇无声翕动。
“桃桃……”
第70章 来到现代(捉虫)
谢桃放学后先去了打工的甜品店。
原本只是去之前跟老板娘订好的蛋糕的,但因为卫韫早上给她发了消息说会晚一点,所以她就干脆在店里帮了一会儿忙。
因为提前跟老奚他们打了招呼,所以今天她也不用去小酒馆。
到晚上八点的时候,她才提着蛋糕回到了租住的地方。
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总有点心绪不宁。
写了一会儿作业,谢桃坐在书桌前,一等就等到了深夜。
她还没有吃晚饭,肚子已经在抗议,谢桃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把放在书桌上的手机按亮,又静静地看着锁屏上的那一副画像,直到屏幕再次暗下来。
如此循环着许多次。
半开的窗帘外,有霓虹的灯影闪烁着,隔着小区里的树影,穿插着投在玻璃窗上时,散落成犹如鳞片般的斑驳痕迹。
已经快要十一点了。
可卫韫那里还没有丝毫动静。
谢桃发给卫韫的几条消息犹如细碎的石子落入水里一般,始终没有收到他的任何回复。
这令她的心里渐渐变得更加不安起来。
谢桃一直在等待着卫韫的回复,手机被她握在手里,屏幕亮起来,又灭掉,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她不知不觉地就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去。
梦里是一岸水雾朦胧,风烟弥漫的层叠水波,盛大无边的浓深夜幕像是一只气吞万里的巨兽张大嘴沉沉地压下来,像是要用岸边的浪潮吞噬掉那最后的橙黄灯影。
她朦胧间,好似是站在被横木铺叠整齐的码头,湿润的地面映照着她身旁长长木制灯架上在风中来回摇曳的灯笼的光影阵阵。
她抬眼的时候,正好瞧见在靠近岸边的那艘大船的甲板上,似乎有一抹殷红的身影。
周遭的风,甚至是身旁的灯影,亦或是大船压下的声声翻滚的浪花,都成了无法令她看清那一抹身影的种种障碍。
忽的,
一声枪响破空传来,几乎要震破她的耳膜。
她只来得及看清那船上的殷红身影翻身坠入了浪涛翻滚的河水之中。
谢桃陡然惊醒。
双眼猛地睁开之时,书桌前台灯的橙黄光芒刺得她眼睛眯了一下,她伸手揉了揉眼皮,眼眶莫名湿润了几分。
屋子里静悄悄的。
谢桃呆呆地坐了片刻,伸手按亮手机屏幕时,上面显示着时间:23:12。
卫韫还是没有回复她的消息。
做了一个莫名其妙,朦胧不清的梦,这就让谢桃心里变得更加地坐立不安。
她试探着给卫韫发了视频通话,但一直发不出去。
那边像是完全接受不到似的。
他到底是怎么了?
谢桃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
就在她刚刚站起来,转身想要出门去找老奚的时候,却看见窗外忽然有一抹幽蓝色的光芒凭空出现,刹那间就穿透玻璃,流散进来。
幽蓝的光芒流转间,渐渐转淡,一个身穿黑色长裙的艳丽女人便出现在了她的屋子里。
女人耳垂间的绛紫水晶在灯光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泽,复古红的口红更衬得她的那张五官出色的面庞更显白皙冷艳。
来人正是许久都未曾出现过的孟黎春。
谢桃一看见她,那双杏眼瞪大,她难以抑制地想起之前的那个清晨,这个女人险些把她推入来往的车流之间。
她下意识地并拢手指,却终究只有那么几缕细烟,在她指尖飘散无痕。
她还没来得及再一次施展术法,就看见孟黎春一挥手,紧接着便有一抹淡金色的流光涌现。
一抹殷红的身影便落在了那边的她的小床上。
乌发散乱,衣衫尽湿。
而他那张面庞更是苍白如纸,便连平日里如绯的薄唇,此刻也失了血色。
“卫韫!”
谢桃在看见床上忽然出现的那一抹身影时,双眼微瞠,脑子里仿佛有惊雷闪过,一阵轰鸣。
谢桃冲到床边,伸手的时候,像是还有点不敢置信似的,手指颤了一下,直到她在他的肩背上触摸到一片湿润。
她蓦地收回手。
灯光下,她的手掌里已经浸染着一片殷红血色。
血腥的味道弥漫开来,谢桃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她猛地回头,望向了站在那儿的孟黎春。
孟黎春瞧见她那双杏眼看向她时的神情,她连忙摆手,“这可不是我做的啊。”
说完之后,她就走到了谢桃的面前,“现在必须要把他的子弹取出来,否则他就会有生命危险。”
像是怕谢桃不信任她似的,孟黎春沉默片刻,又道,“你放心,我不会再伤害你,更不会再伤害他的性命。”
孟黎春已经彻底放弃杀卫韫的这个计划了。
即便她的那个光头上司非要她执行这样一条“防患于未然”的所谓命令。
但卫韫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自然也抓住了她的软肋。
如果她再强行执行杀卫韫的命令,或许会适得其反。
在那次他的剑锋划破她的脖颈时,就已经让孟黎春意识到,卫韫此人,天生反骨,他绝非是那种甘于认命之人。
如果她再执行那个破命令,或许反而会为这两个时空带来更大的灾难也说不一定。
毕竟,他是这世间,唯一的时空行者。
时空的稳定,远比那个只知道执行时空铁律的光头局长的命令要重要得多。
那个光头佬,就知道坐在办公室里瞎指挥。
孟黎春只要一想到他就忍不住要翻白眼。
更何况,这一次卫韫若是因中枪而亡,这对那个时空也会产生一些影响。
毕竟枪并非是属于那个时空的物件,而卫韫在大周的身份,对于大周的历史线也有着一定的影响力。
所以这一次,她绝对不能让卫韫死掉。
而对于孟黎春所说的一切,其中究竟有多少可信度,谢桃一时犹疑,难以确定。
但她相信老奚。
也相信卫韫。
当孟黎春施了法,幽蓝的光在卫韫肩胛骨处的伤口氤氲缭绕着的时候,不过半分钟的时间,谢桃就看见细微的光影间有一颗东西掉落在了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那是一枚金色的子弹壳。
上头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此刻的谢桃已经眼眶渐红,她望着躺在她的小床上,仍在昏迷中的卫韫,脑子里一片空白,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孟黎春收了手,也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只切割得像是一颗大钻石似的瓶子,将里面的药粉倒在了卫韫的伤口上。
“这药效有点慢,要六个小时才能让他的伤口彻底恢复如初。”
她出来的急,因为平时她受什么伤都不需要药物治疗就会瞬间愈合,所以她身上的这瓶药,还是她匆匆从她那下属那儿拿的。
所以这瓶药的药效自然不是特别立竿见影。
她又是个半吊子神仙,也没那治愈伤口的术法,所以就只能这么着了。
孟黎春说着,偏头看向谢桃时,才发现她的眼圈儿都红透了。
她怔了一下,连忙说,“你放心,他很快……”
话还没有说完,孟黎春就看见躺在床上的卫韫眼皮动了动,于是她又改了口,“你看看,这不就醒了?”
谢桃一抬头就撞见卫韫那双睁开的眼睛。
“卫韫你醒了?”
谢桃握着他的手,吸了吸鼻子,声音里透着些哽咽。
卫韫像是反应了好一会儿。
他皱着眉,片刻后才将目光从那一片雪白的天花板移到谢桃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