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弱水千流
时间:2020-01-23 09:36:02

  沈寂没说话。
  丁琦脸上的笑容一下没了,狠狠咬了下后槽牙,低骂:“这兔崽子。”
  温舒唯在心里叹了口气。难怪刚才沈寂会动怒。之前在车身,他打电话给宋子川,想必是想带那孩子一起过来吧……
  正琢磨着,背后又传来一个声音,冷冷讽刺道:“你有什么资格来祭拜他。”
  话音落地,墓碑前的三人同时回转身。
  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就站在几米远外,眼底森寒,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
  沈寂面无表情地与宋子川对视。
  “……”温舒唯皱眉,一时没搞清楚状况,不知道少年这话是对谁说的。
  倒是边儿上知道内情的丁琦沉声呵斥道:“宋子川,睁大眼睛咯,你爹就在这儿看着你呢,少放屁!”
  宋子川盯着沈寂,眼里隐隐有血丝,寒声:“这些年,我每天都在想,当年死在亚丁湾的,为什么不是你。”
  沈寂唇抿成一条线,眸色沉冷如冰。
  旁边的温舒唯听不下去了,用力皱眉,“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呵。”宋子川轻嗤。
  这态度彻底激怒了丁琦。他火冒三丈,挽起袖子就想动手,嘴里骂道:“你这不识好歹的臭小子,信不信我替你爹好好教你什么叫感恩什么叫做人!”
  丁琦身刚动,一只胳膊便抬起来拦在他身前。
  丁琦睁大了眼睛瞪沈寂。
  沈寂死死盯着宋子川,手放下来,还是一声不吭。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么?”宋子川忽然笑了下,“今天当着我爸,我把话跟你说明白,我不是讨厌你,我是恨你。恨不得你下地狱。”
  丁琦拳头捏得咯吱响,“你……”
  宋子川侧目看丁琦,“感恩?他对我有什么恩。如果不是他,我爸根本不会死。你现在居然跟我说感恩?”
  “你这小兔崽子知道个屁!如果你爹知道你现在这个鬼德行,棺材板儿都压不住。老子今天非揍你不可!”丁琦红了眼,大步过去一把攥起宋子川衣领,抡着拳头就往他脑袋上砸。
  “丁琦。”沈寂沉声喝止。
  丁琦用力咬咬牙,竭力压制怒火,深呼吸,最终反手给了少年一巴掌,松了手。
  宋子川被那股力道扇得别过头去,嘴里尝到了丝丝血腥味。他冷笑,瞪着沈寂低声说:“我不会原谅你。这辈子都不会。”
  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
  数分钟后。
  陵园一棵上百年的老梧桐树下。
  “那小子走后,沈寂一个人在墓碑旁边的石墩子上已经坐了半个小时了。”
  “唔。”
  “他还要一个人这样多久啊?”温舒唯蹲在树下,两手托腮,苦恼地问。
  “不知道。”丁琦也蹲在顺下,两手托腮,摇摇头回。
  “你和他这么多年朋友,都摸不准他发呆要发多久?”
  “可能那包烟抽完就正常了吧。”
  温舒唯:“……”
  不远处,坐在墓碑旁的高大背影纹丝不动,两只大长腿随意地敞开着,从他们的角度看不见沈寂的脸和表情,只能看见他垂在膝盖上的手夹着一根烧了一半的烟,偶尔抽上一口。
  温舒唯颓然地收回视线,抱住脑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忽然一顿,侧目看丁琦,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喂。”
  丁琦扭头,“干嘛?”
  温舒唯迟疑了会儿,有点不知怎么开口。
  “怎么,有话要问我?”丁琦挑起眉毛,“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宋子川为什么对老沈敌意那么大,是吧?”
  温舒唯皱着眉,连连点头。
  丁琦一顿,叹了口气,道:“宋哥是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的。”
  “……那,那小孩儿为什么要说是因为沈寂?”
  “那几颗子弹本来是朝老沈打的,宋哥冲过去替老沈挡了枪。”丁琦语气沉下去,“对面都是亡命之徒穷凶极恶,子弹打穿了防弹背心,宋哥当场就……”
  听完,温舒唯心揪起来,抿抿唇,彻底静默。
  丁琦说完,抬手指了指从头顶飞过的一架直升机。温舒唯不解地抬起头。
  丁琦说:“就上个星期的事儿。这个营区派了七个人到边境执行任务,最后都进了这地方,全没了。”
  “……”温舒唯用力皱眉。
  “和平年代,从来不意味着没有牺牲和伤亡。”丁琦笑着说,“军人和警察都一样,穿了那身衣服,谁的命就都不是自个儿的。”
 
 
第44章 雾(二)
  从陵园出来已经中午十二点多。
  初秋时节,天气回暖,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头顶,正是正午光景,洒下来的阳光竟有些刺眼。陵园的树木花草在风中摇曳,光从枝干树叶的缝隙里透下,在地上投落斑驳的影。
  沈寂,温舒唯,和祭奠时偶遇的丁琦一道,三人步行往停车场方向走。
  走在路上,好半晌都没人说话。
  温舒唯侧头看了沈寂一眼。
  他穿着一身纯黑色的外套,一只手拿着烟,另一只手插裤兜,高大挺拔的侧影笼罩在秋日的阳光中,眉眼略微低垂着,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整个人显得格外冷静、淡漠。
  沈寂平素话也不多,但,从未像今天这样安静寡言。
  温舒唯思索片刻,在心里沉沉叹了口气。对沈寂而言,出生入死的战友为救自己而中枪身亡,这样的打击和伤痛,过去再多年也难以淡化吧。
  加上宋子川今天又对他说了那种话……
  “宋子川那混小子。”突的,一旁的丁琦自言自语似的骂出几句,“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忘恩负义的人。小小年纪,读的书让狗吃了!”
  丁琦自顾自骂完,又转过头看沈寂,说:“你脾气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这么多年,你为那小子尽心尽力,供他生活供他上学,他逃学翘课不认真读书也就算了,还狼心狗肺跟你哔哔那种话!换成我,见他一次抽他一次,早晚把他给抽清醒!”
  沈寂唇紧抿,咬着烟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温舒唯敏锐捕捉到他表情的细微变化,咬咬唇,低声喊丁琦,“少说两句。”
  “……”丁琦也意识到自己情绪有点儿激动,沉默半秒,侧头深吸一口气吐出来,稍微缓下来,抬手不耐烦地挥了挥,“算了算了,一倒霉熊孩子,咱们也懒得跟他见识。”
  这时,沈寂忽然开口,低声道:“我欠宋哥一条命。”
  话音落地,温舒唯和丁琦都是一愣,纷纷抬眼看向他。
  沈寂说:“那小子恨我,也该。”
  “你这话说的。”丁琦简直难以理解,道,“宋哥一辈子都老好人护犊子,你们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不是你,换成别人他一样会去挡子弹。这根本不是你的错……”
  沈寂抬头看他,沉声:“老丁。世上从来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刀不划在自己身上,没人懂那种滋味儿。”
  “……”丁琦拧眉,没接这句话。
  “咱们都不是宋子川。”沈寂低头,掸了掸烟灰,“丧父之痛,只有他能体会。”
  “但是……”
  “宋哥临走前,只交代了我两件事。一是要我活着把大家带回去,二是把宋子川抚养成人。”沈寂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感色彩,很冷静,“我不能辜负宋哥。”
  丁琦听完沉默好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无奈道:“只希望等那孩子再大点儿,能明白宋哥和你的良苦用心吧。”
  两个男人聊着,温舒唯在旁边从头到尾没插话,一来因为那段过去她不曾参与没有发言立场,二来也因为确实不知道能说什么。这话题过于沉痛,简单的安慰,苍白无力。
  须臾,沈寂转过视线看向她,语气柔下来:“饿不饿?”
  “……”温舒唯愣了下,抬起脑袋,这才意识到这话在问自己,便笑了笑,干巴巴地答道:“还好,早上我吃得挺多。”
  “大中午的,不饿也该找地儿吃饭了啊。”丁琦脑壳滑得很,连忙顺着这个话头往下接,一扫先前的沉重的气氛,换上副轻松愉快的语气笑道,“正好我有个朋友要过来找我,大家认识认识。”
  华刚落,他兜里手机就震起来。
  丁琦接起电话,“你到了?等会儿,我们正往停车场走呢。对,我知道卖花那儿,行,你就站那儿等我。”几句话便挂断。
  几分钟后,三人一同回到停车场区域。
  温舒唯跟在沈寂身边,抬起眼,远远便瞧见一道人高马大的身影站在花店大门的左侧。那男人长得非常高,身高粗略目测便接近两米,穿着身简单的深蓝色长袖卫衣和运动裤,肩宽得像堵墙,块头又大又结实,留着板寸头,方脸圆眼,长相木木的,和“英俊帅气”统统沾不上边儿,倒有几分憨厚老实的可爱劲儿。
  丁琦看见那两米大块头,远远就招手,笑着喊:“铁柱!这儿呢!”
  “……”温舒唯被丁琦口中的“铁柱”二字震了震。
  心想还真是个恰如其分充满形象感的绰号。
  大块头朝几人走过来。
  近了。丁琦笑着给大家做介绍。他先看向大块头,抬手朝沈寂那方比划比划,“沈寂,寂哥,蛟龙突击队的一把手,我哥们儿。这是温舒唯,老沈媳妇儿,你跟我一起叫嫂子就行。”
  大块头脸上依然木木的。听丁琦说完,他看着沈寂和温舒唯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打招呼:“寂哥,嫂子。”
  “……”
  挥挥手?
  怎么这位大兄弟还有点儿萌?温舒唯抽了抽嘴角。
  丁琦又说:“我以前的搭档调走了,这是局里刚给我配的新搭档。叫梁铁柱。”
  温舒唯:“……”
  温舒唯:“?”
  多么朴实无华的名讳。
  温舒唯这边静默了至少三秒钟,才扬起唇,朝大块头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招呼回去:“你好,铁柱兄。”
  说完眼风一斜往边儿上悄悄扫了眼。只见,比起被这个名字给震住的自个儿,人沈大佬就显得有见识有素养多了。他只是随手掐了烟,没什么表情地朝梁铁柱点了点头,语气也淡淡的,“你好。”
  “以后大家就都是朋友了啊,有什么事儿互相关照着。”丁琦笑着,“这附近有一家火锅不错,走,难得聚一回,今儿我请客,带大家下馆子干顿好的。”
  说完,他扭头看了眼梁铁柱:“你开车了么?”
  梁铁柱面无表情,摇头:“没。”
  “那开我的。”丁琦随手从裤兜里掏出车钥匙丢过去,故意哎哟一声,闭着眼揉脑袋,“昨儿没睡好,我脑瓜子疼。车牌号你认识。你开吧。”
  梁铁柱点头:“好。”说完转过身,面无表情地走了。
  温舒唯:“……”
  温舒唯默了默,实在没忍住,凑到丁琦旁边压低声音由衷赞叹,竖起只白白的手掌挡住嘴巴:“丁琦兄,你这搭档好有性格啊。”
  丁琦闻言,一顿,转过脑袋左右神秘兮兮地左右看了眼,然后才凑过去,小声回道:“可不是么!嫂子我跟你说,你别看我这哥们儿块头大,长得也有点儿小憨批,人家可是连续五年蝉联全国散打冠军!那身手,啧,往我们局里一放,粱铁柱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局里?”温舒唯诧异:“你不是当兵的吗?”
  丁琦摇头:“不是啊。”
  “我还以为你和沈寂是战友……”她小声嘀咕着,又好奇地问:“方便透露一下你们是什么局吗?”
  “国安局。”丁琦生怕她不知道自家这个神秘莫测高大上的组织,还特别提醒了下,“国安局你知道吧?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安全局,很厉害的。”
  温舒唯瞪眼:“哇,那你是特工么?”
  丁琦清了清嗓子,两手并用理了理衣领,自谦地微笑:“低调低调。”
  温舒唯发自内心地称赞:“真是看不出来啊。”
  丁琦:“……”
  突的,边儿上响起一嗓子,听不出语气地说:“你俩靠这么近做什么。”
  温舒唯和丁琦闻言,卡住,不约而同地转过脑袋往后看。某大佬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们跟前,站姿随意,面容冷淡慵懒漫不经心,垂着眸,没什么表情地懒懒瞧着他们。
  丁琦一愣,只觉后颈脖子平白灌进来一阵阴风,凉飕飕的。
  杀气腾腾,红色危险警告。
  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下一秒,丁琦“唰”一下往旁边迈开一大步把身子抽了过去,一本正经道:“我那兄弟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么久没过来,可能忽然忘了怎么踩油门。我去看看。”说完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一阵秋风扫落叶的声音。
  杵在原地的温舒唯沉默了会儿,回答:“我在问你朋友事情。”
  这种莫名其妙被“捉奸”的羞耻感是怎么回事?
  沈寂脸上没什么表情,抬起手,屈指轻轻勾了下她的脸蛋儿,懒洋洋说:“小温同志,时刻谨记,你是个有家室的人。”
  温舒唯:“……”
  “你和其它男人走得近,我可是要伤心的。”沈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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