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如血——瓶子阿
时间:2020-01-28 10:31:23

  下雨了。
 
 
第八十五章 
  入了夜, 外面下起了大雨, 山谷中呼啸的风声似乎像是野兽的呜咽, 外面的火把也都被雨水浇灭了, 黑暗的天空中时而划过一道闪电。
  赵胜无法入眠,点着灯坐在案几前,他感到十分的不安,不停的叫人送来赵翊的消息, 生怕出了什么变故, 他的手相互搓着, 他知道, 这一夜多半是没法入睡了。
  “将军”一个小士兵掀开帘子进来, 他的身上都被雨水给浇头了,混合着泥,看起来有些狼狈。
  “怎么样?”赵胜问。
  士兵说:“派去东边西边巡查第二轮的队伍都回来, 没有发现异常。”
  赵胜还是无法松气,久经沙场的他就如同一只猎犬,已经警觉的嗅到危险的味道。
  应该现在就杀了赵翊的,不应该将他送去颖都, 这一路上跋山涉水太过危险了。
  他的额头上是豆大的汗珠, 那个人要他将赵翊压到颖都, 他不得不遵循那人的命令,尽管他甚至这是危险的。
  “但是……”小士兵有些为难。
  “但是什么!”
  小士兵道:“但是去南朝巡查的人马都没有回来。”
  “两队都没有?”赵胜隐隐的察觉到了危险的味道。
  小士兵摇摇头:“没有,将军接下来该怎么办呢,现在外面的雨下的实在是太大了, 再派人去寻,损兵折将不说,怕会遇到别的什么不测。”
  他说的一点也不错。
  不能在派人去了,军队扎营最忌山谷,两侧地势急高,且不说是否有敌人的伏兵,单就这样的大雨,若是遇到了山崩,他们都将被葬在这里。
  赵胜摸了摸额头,心烦意乱地道:“你先下去吧”说着转身踱步,再一回头,却见那人根本没有动。
  赵胜疑云顿生,摸着鼻子道:“我让你退下。”
  话音没落,那士兵却已经抽刀出来,也就在这是,帐子外突然杀声震天。
  出事了!
  ……
  邓节坐在囚车里浑身已经湿透了,身后微微一暖赵翊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身体,他同样已经被淋湿了,两个人这样贴在一起,总归暖和一些。
  “大人”邓节轻声叫他,并没有什么反应,他的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她伸出冰冷的手来摸了摸他的脸颊,烫得吓人。
  “夫君”她的声音不由得急了:“赵翊”
  他这才从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响。
  她回身抱住了他,摸着他的额头脸颊,她感到非常的寒冷,不只是身体上的寒冷,她感到恐惧,像是沉到了深潭里,冰冷的感觉没过身体,灌进口鼻。
  她忍不住地哭,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惶然,无措,像是个只会哭的婴孩,埋在他的怀里。
  雨水是冰的,泪水是热的。
  “别哭了”他嘶哑地说,听起来没有什么力气,就像是垂死之人一样。
  他太累了,身体的重量全都压在了她的身上,他勉强地笑说:“我不会死的,我只是有点累。”
  也就在这是,忽然闪过了几道凛凛的银光,猛的穿透了看守他们的士兵的身体,士兵猝不及防直挺挺的倒在了泥浆子里。
  邓节顿时不再哭泣,向周围望去,只瞧见看守他们的士兵三三两两的全部倒地了,一队身着赵军服饰的士兵弯腰迅速过来,为首的道:“主公受苦了。”
  竟是程琬。
  程琬也看着一眼邓节,笑道:“夫人也受苦了。”说话间掏出铁丝来解开了铁锁,伸手搀扶赵翊。
  赵翊已是遍体鳞伤,十分虚弱,声音的喑哑地说:“军师来得太晚了。”
  “属下知错,回头任凭主公责罚。”程琬笑道,说着已经搀扶赵翊下来了,交给身后的士兵道:“搀扶着主公去见杨主簿”又对邓节道:“夫人也一同吧。”
  就在这时忽然想起了厮杀生,动乱来得猝不及防,程琬笑笑,道:“杨主簿这个急性子。”对士兵挥挥手:“带主公和夫人先行离开了。”
  “诺”
  ……
  邓节随着士兵一路往南边而去,身后的厮杀声越来越震耳,却没有火光,因为雨实在是太大了。
  邓节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能隐约猜出是赵翊和程琬备的后招,他们既然早就知道赵胜有问题,想来也有所准备。
  士兵带着他们上了南边的山林,山林里面有军队的营帐,一个年轻的男子早早的就侯立在了那里,正是杨主簿杨敬。
  。
  “主公”杨敬上来接过赵翊,搀扶着重伤的赵翊进了营帐,军医一早就在营帐里准备了,烧好的滚烫的热水,药膏,干净的纱布,在火上烧过的剪刀,全部都一一准备好了。
  眼睛将赵翊安置在床榻上,奴婢和军医便立刻为了上来,给他诊病,处理伤口,更换干净的衣物。
  邓节站立在原地看着他们团团的围上去,昏黄的火光照的人影影绰绰的,她的身上都是雨水,头也晕沉沉的发涨,似乎卸下了什么单子,疏忽间觉得心里的那根紧紧绷着的弦送了,早已经不堪重负的身体顿时软了下去。
  饶是杨敬眼睛快,一把扶住了她,道:“夫人”只见她面白如雪,嘴唇干裂,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同样烫得惊人,转身叫来了一个大夫,又吩咐一个小奴婢搀扶她在另一榻上躺下来。
  医生诊过脉,从帐里出来,留着奴婢给邓节擦洗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
  医生对杨敬道:“夫人只是许久没有休息,又受了点风寒,比主公那边轻得多,一会儿给主公煎药的时候顺带着给夫人煎出来一副就好了。”似乎有些欲言又止,道:“不过”
  。。
  杨敬道:“不过什么”
  医生说:“夫人怀了身孕,已有了两个月了。”
  “你说什么?”杨敬有些骇然。
  医生说:“是这样,不过脉象很不平稳,可能是近日里受了太多惊吓。我一会儿会给她开两幅安胎的方子。”又说:“我去那头帮着其他医师给主公清理伤口了。”
  杨敬点了点头,正也准备离开,却被屏风里出来的奴婢叫住了。
  “杨主簿,夫人叫您进去”
  杨敬于是进去,道:“夫人。”
  奴婢递上清水来被邓节轻轻推开,她还是十分虚弱,轻轻地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杨主簿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是这件事”杨敬笑笑,说:“主公料到了赵胜会叛变,于是一早就让臣回到了颖都,并且给了臣虎符,按理半个月前臣就应该调动司马煜的军队来到镇崖,不过出了一点意外,臣出颖都的时辰被当误了,足足晚了半个月,加上没想到赵胜找来了赵翊的生母,叛变来得比预想的还要严重,所以才致使主公落到了赵胜手里旬月之久,还要多亏了军师,掉来了镇守南阳北边的张纺的人马,否则从颖都调来的人可能还不够用。”又笑道:“夫人现在还是好好休息吧,旁的事情,等到主公清醒了,夫人可以问问主公,属下知道也只有这些。”
  他看着面色憔悴的邓节,她的胸口轻轻起伏,默了默,好心道:“夫人不要太忧虑了,还是调养身体为主,夫人……刚才……医师说了夫人已经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
  邓节微微一怔,轻轻地抬起眼帘看向杨敬,一时之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沉默着,眼眸里却似在闪动着什么细碎的光芒,有些慌乱,有些怔然。
  杨敬向她微微行了一礼,转身掀开帘子离开了。
  许久,邓节左手颤抖的抚摸上自己的小腹,一滴眼泪沿着脸颊流下淌进了发丝里,唇角却轻轻地扬起,她温柔的微笑着,侧过脸在枕头蹭了蹭,蹭掉了眼泪,笑容越发的灿烂了。
 
 
第八十六章 
  自那夜动乱过后, 赵胜被关在了军营的囚笼里, 关了约有三日, 他的头发散乱, 铠甲也被砍断了,灰突突的蹲在囚笼里。
  他败了,但他并不觉得意外,仿佛失败是意料之中的事。
  赵爽也和他在一个营帐里, 不过是分开的两个囚笼, 和赵胜一样赵爽也很狼狈, 这个大大咧咧的粗犷的汉子如今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像是一只战败了的公鸡, 三日里滴水不进。
  另一边,赵翊伤的也很重,昏迷了三日才醒过来, 揉了揉额头,看见了军师程琬。
  “主公”程琬扶着赵翊起身。
  赵翊的身上痛得厉害,眉头紧紧地皱着,身上只着白色的单衣, 揉着额头道:“邓节呢?”
  程琬怔了怔, 不想赵翊开口问的第一件事是邓节, 回答道:“在另外的一间帐子立休息?”给赵翊倒了一杯水,道:“大人可要见她。”
  赵翊没有回答,道:“赵胜呢?”
  程琬挥手示意奴婢给赵翊穿衣裳,道:“在囚笼里关着呢。”
  赵翊由着奴婢为他更衣, 冷声说:“带我去见他”
  “诺”
  ……
  赵胜正靠坐着栏杆休息,听见了有人进来,慢慢地睁开眼睛,是披着衣裳的赵翊,他的脸色也很不好,惨白的,头发也只随意的一束,嘴唇干裂,整个人看起来消瘦了许多。
  他走过来,站在囚笼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赵胜,这次他的眼睛里没有什么笑意,冷冰冰的,阴沉沉的,这次他也没少吃苦头。
  他没有看另一边的赵爽,然而赵爽却偷偷的看向了他,嘴巴抿着,眼里有一些愧色,更多的是一种抗拒,仿佛很不面对赵翊一样。
  “赵胜”赵翊冷漠地看着赵胜,淡淡地道:“我给你个机会,你自己交代吧。”
  “交代什么”赵胜开口:“我没有什么可交代的。”
  “哦?”士兵搬来胡床,赵翊弯腰坐下,叹息一声,道:“我很累了,不想说太多的话。”
  赵胜道:“我没什么可说的,成王败寇,要杀要剐随便你。”
  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赵翊盯着他的眼睛看,蓦地,低头拍了拍袖口粘着的灰,风轻云淡地道:“赵胜,我若是你,我便不会再回那颖都去。”
  赵胜粗眉一皱,警觉地道:“你什么意思?”
  赵翊虚弱的一笑,问道:“回颖都做什么去?颖都就是一个漩涡,各种实力绞揉在一起,有我的人,有天子的人,还有……”
  “还有什么!”赵胜像是一只浑身竖起了毛的猫。
  赵翊笑说:“还有赵封。”
  赵胜面色一白,道:“我不懂你说什么?”
  “不懂吗?”赵翊慢慢地道。
  “赵封早就死了,还是被你杀的,怎么还能在颖都!”赵胜声音陡然高了起来。
  赵翊却仍旧是慢条斯理地,道:“是,我的兄长,是我亲自杀的,怎么还会出现在颖都呢?”他的语调很慢,音色听起来也很平缓,继而笑道:“赵胜啊,我其实一直以来都想不通一个问题。”
  他忽然转了话题,道:“为什么要回颖都呢?我若是你,一定会带着人马去许县也好,河内也罢,再不济也是邺城。让天子册封一个侯爵,在一个新的地方开府经营。回到颖都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因为颖都有太多赵氏的人,他们多忠诚于赵彪,而你并非是赵彪的血脉,只不过是宗族里远方的一支,此前在赵家也是默默无闻之辈,无论是军功还是亲疏都不比赵爽和赵英他们,你若是掌了权,赵氏宗族的其他人是不会信服的,因为你没有这个权威,也没有掌控赵家和汉室的能力,赵虞虽然是赵氏的血脉但年纪太轻,稍有不慎,这些人就会像狼一样把你从位子上撕扯下来。”
  看着沉默不语的赵胜,赵翊笑笑道:“只是为了杀我立威吗?我堂兄赵英有三万人马在青州,堂弟赵钩领两万人马在颖都西边不远处的虎牢,还有颖都内,有司马煜的三千御林军,和剩下的拱卫颖都的五千虎贲军,你压不住这些人,论血脉,论军功,论名望,他们都不会信服你,甚至我的心腹之臣陈玉还会将他们联络起来,言你故意设计诟害我以篡权,赵胜你能压的住吗?”
  赵胜仍然沉默不语,头却垂下了。
  赵翊说:“你不能,甚至有可能你前脚进了颖都,后脚他们就断了路,将你围剿。所以回颖都实在是个下策,你还不至于愚蠢到这个地方,所以自被你俘获,压往颖都,我就一直在想,到底为什么要回颖都这个地方。”他说着咳嗽了起来,他的病还没有好,程琬将水袋递给他,他却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赵翊说:“后来我想通了,只有一个原因,你必须要回颖都,因为有人令你回颖都,或者说,你其实一直都在为别人卖命。”
  “你还知道什么?”赵胜问。
  赵翊摊了摊手,道:“什么都不知道,这些都不过是我的猜测,为什么这人要你回颖都呢?只有一个原因,回颖都对他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弊的,换句话说,我此前所做的种种假设在他的面前是通通作废的,他可以压制的住赵家的人,他有足够的权威让赵家的人,汉室的人全部臣服于他,并且算盘继承我所留下的遗产,他杀了我,才是真正的立威,在赵氏立威,在全天下立威,这样的一个人要有军功,有威望,不能过于年轻,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体里要流淌着赵彪的鲜血,只有这样才能将我这个来路不明的赵彪的假儿子狠狠的踩在脚下。”
  赵胜不可思议的沙哑地说:“只是因为这个?”
  “只是因为这个”赵翊笑道:“我是个多疑的人,凡是心中有一点疑惑,我都要通通查清,以绝后患。”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还查到了什么?你查到了赵封?”
  赵翊笑而不语,略略一挥手,士兵进来将双手捧着的一个木头盒子放在了地上。
  赵翊长腿轻轻一扫将那木盒子踢翻,一颗人头滚了出来,直滚到赵胜眼前,赵胜登时面如土色。
  赵翊裹着披风,笑道:“只看这张脸我是一点也猜不出来会是我的兄长赵封,幸好他的后颈处生来就有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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