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春晚,没有娱乐节目,狗蛋早早地迷瞪了,方立安也没那个兴致熬着,跟李章氏说了声,一起睡下了。
半夜,炮仗声接连响起,方立安用被子蒙头,继续睡。
其实她也买了炮仗,但大晚上的,又冷又困,还是明早起来放吧,一样的。
却不想,睡梦中,一双手掌悄然蒙了上来。
方立安本就警惕,几乎在手掌搭上被子的瞬间就惊醒了,她身手敏捷地掀开被子,一跃而起,反手制住了想要加害于她的人。
“娘?”意料之中,意料之中,另一只靴子落地了。
“不要叫我娘!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李章氏凶狠道。
方立安心中一沉,她松开手,装作若无其事,一边揉眼睛,一边打呵欠,懵懵懂懂道,“娘,你说什么呢?”
旁边的被窝动了动,狗蛋也被吵醒了,迷迷糊糊道,“阿姐,怎么了?”
几个月下来,方立安早就成了狗蛋心目中最亲近的人,下意识地张嘴就是“阿姐”。
李章氏却被这声“阿姐”刺激到了,兜头就朝方立安扑过去,胡乱地拍打、撕扯,嘴里嚷着,“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狗蛋彻底醒了,被眼前的状况吓得哭嚎不止。
“娘,你说什么呢?你这是怎么了?”方立安抓住李章氏的手臂,试图制止后者的疯言疯语。
“你这个凶手!你这个杀人犯!你猪狗不如!”李章氏情绪激动,根本停不下来。
狗蛋在一旁看着,方立安不好把她劈晕,只能抓着她的手,等她自己冷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炮竹声渐渐停歇,狗蛋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地打嗝儿,李章氏才安静下来。
方立安不敢松开她,怕她得了自由又要发疯,只好嘴上哄着狗蛋,“狗蛋不是男子汉吗?男子汉可不能哭。”
“我……我……狗……狗……”可怜这孩子哭成了泪人,根本说不出囫囵的话来。
“阿姐知道狗蛋是男子汉,狗蛋听阿姐的话,先顺顺气,理顺了气再说。”方立安的话很管用,狗蛋不再出声,只一下一下的小声抽噎。
却不想狗蛋不哭了,换李章氏爆发了,哭的见者伤心,闻者落泪,一副死了亲娘的样子。
方立安叹了口气,松开她,任她伏在床上捶胸,转而去抱吓傻了的狗蛋。
就这么一直闹到下半夜,李章氏哭累了,母子三个终于能好好说话。
“你爹的腿……是你打断的吗?”李章氏哭哑了嗓子。
“娘!你怎么能这般想我!那可是我爹!”方立安当然不能承认。
“是啊,那是你爹,你爹怎么就变成了这样……”黑夜隐藏了一切,但方立安猜想,李章氏脸上的表情一定复杂极了。
“娘,你不要这样,我爹他以前再怎么打我打你打狗蛋,我也不想他出事,不然我成什么了?畜生吗?我已经跟里正说好了,过完年开春,咱们把田种上,就借了他家的驴车送我爹去府城看病。里正说了,府城的大夫比县城的大夫厉害,肯定能把我爹治好。”
“当真?”
“自然是真的,我早先就跟里正说好了的。”确实是真的,自打李章氏把李二牛昏迷不醒的事情怪到她头上,方立安就做了这手准备,不光是为了安抚李章氏,也是做给别人看的。
“好孩子,娘错怪你了,你爹如今成了这样,娘心里苦……”说着说着又哭上了。
方立安心里烦躁,这特么都要凌晨两点了吧,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娘,你多想想好的,等开春去了府城,爹就能醒了。”方立安的嘴,骗人的鬼。
“哎!醒了好,醒了好。”李章氏激动地抹泪,搞得好像李二牛已经醒了。
黑暗中,方立安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娘,你赶紧去睡觉,咱们明天去给里正拜年,态度放好点,到时候借车也顺当,毕竟是头驴,金贵着呢,万一里正叔反悔就不好了。”
“对,对,你说的对,娘去睡了,你跟狗蛋也赶紧睡,咱们明天头一个去。”
见李章氏就这么被打发走了,方立安身心疲惫,她起身下床,拿布子蘸了冷水给狗蛋擦脸。
狗蛋被冻的打了个激灵,等方立安也钻进被窝,凑到她的耳边,悄悄问,“阿姐,爹真的要醒了吗?”
声音里揉杂着不安与迷茫。
方立安温热的手掌贴着他冰凉的小脸,“莫怕,阿姐在。”
第344章
初一,李章氏起了个大早,看她兴奋的样子,极有可能一夜没睡。
方立安和狗蛋被她从床上扯起来,早饭都顾不上吃,就要跟着去里正家拜年。
说她不是周全人吧,她还晓得拎着年礼上门,虽然不是什么金贵玩意儿,却结结实实地抢了狗蛋的心头好——方立安年前特意给他买的零嘴,庆祥斋的酥糖。
六十八文半斤,狗蛋馋了很久,买回来还舍不得吃,每天只抠指甲盖那么大一点过过嘴瘾,那架势,应该是打算吃到明年过年。
谁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那一包酥糖,就这么充公了。
狗蛋红了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敢落下来,他还记得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告诉自己,不能惹娘生气,她会像爹一样打人,打阿姐,打他。
看着狗蛋委屈巴巴的可怜样儿,方立安提起袖子给他抹了眼泪,趁李章氏不注意,哄了两句,“等过了初五,县城开市,阿姐再给你买。”
对于昨天夜里的突发状况,方立安始料未及,没想到自己的一系列动作会引起李章氏的反弹。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刘大赖子被抓?还是更早?李二牛发热昏睡?
李章氏的聪慧与敏锐超乎寻常,除了李大丫换了个芯子,其他的,即便没有完全猜中,但也八九不离十。
方立安错估了对手,错估了人心,以至于她此刻的处境十分被动。
家里已经出了一个活死人般的李二牛,如果李章氏再出事,别人会怎么想?她不想冒这个险,也不想在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对李章氏下手。以后的生活,无非也就是麻烦一点,折腾一点,小心一点,谨慎一点,别阴沟里翻船就行。
庆祥斋的酥糖在方立安眼中算不得金贵,但对村人来说几乎是最上等的零嘴,里正也不例外,对于李章氏的请求,他只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
不过,也不可能光一包酥糖就把驴借出去,租借的费用不能少,租借的押金亦是如此。这些先不着急说,等时候到了再谈。
李章氏得了里正的准信,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除了照顾李二牛,也会做点别的事情。
春耕期间,跟方立安一起下地干活,大概是想赶紧把地里的活计了了,好带李二牛去府城。
方立安对她真是佩服的紧,前头三十年,去县城的次数屈指可数,只听她提那么一嘴,就真的敢往府城去。
是爱情的力量?还是亲情的力量?再或者是《女则》、《女戒》成功洗脑的力量?
反正不管是哪一种,方立安都在李章氏身上看到了无所畏惧的韧性。只是,这种韧性如果不是为了李二牛就好了。
李家人口少,地也少,当年分家,李家老两口虽不待见李二牛,但也没有太过偏心,分了老二家二亩良田,田里的出息将将够一家子嚼用。
方立安和李章氏把地犁了,种上,总共也就花了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
这之后,送李二牛去府城治病的事终于提上日程。
老李家和老章家听说后,齐齐赶来,轮番上阵,劝李章氏不要冲动,三思而后行。
李老头和李老太的态度对于李二牛这个亲儿子来说,虽难免有些残忍,却也在情理之中。
乡下人生病,去县城看大夫已经是顶了天了。
治得好,是幸;治不好,是命。
府城?
那是什么地方?
方圆几十里,只有读书人科考才会去。
人家秀才公是奔着当举人老爷去的,你一个地里刨食的专程跑去看大夫,呵,多大脸!
李老头对着儿媳妇用词还算委婉,李老太就没那么客气了,乡野粗人,破口大骂,喷的李章氏抬不起头来。
李章氏委屈的直掉泪,她一心为了夫君好,难不成还错了?
章老太苦口婆心劝她,“回春堂的大夫都说看不好,你还往府城去什么?你以为去了府城就能把女婿治好了?
家里有几个钱够你这么折腾的?日子还过不过了?银钱全拿去给二牛治病,你和两个孩子怎么办?不吃不喝成仙了?只怕到时候一家子都要在街上讨饭。
还有,你一个妇道人家,张嘴就要去府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过哩!我问你,府城在哪儿?东南西北,哪个方向,哪条路?行程几天?夜宿何处?你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娘私下许你二两路仪。”
李章氏张口结舌,慌乱之中四处张望,想让女儿顶在前头。
方立安适时露脸,被李章氏抓了个正着,“大丫,你出的主意,你来跟你姥说。”
“我……我……”我知道个屁!
“说话呀,不是你说府城的大夫肯定能治好你爹吗!”李章氏见她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急了,身手拽方立安的胳膊。
章老太护犊子,把外孙女拉到怀里,“瞎嚷嚷什么!你这个当娘的都不懂,还指望孩子教你?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对着方立安,她又换上和蔼可亲的面孔,“送你爹去府城看大夫是你跟你娘说的?”
“嗯……我问过回春堂的王大夫,他说我爹这样,只能去府城……”
“那王大夫说一定能治好?”
方立安摇了摇头,“王大夫说,县城肯定治不好。”
章老太悟了,外孙女纯孝,还是希望亲爹好起来。
谁都喜欢孝顺孩子,心软仁义,章老太亦然,她搂过方立安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道,“你爹这样,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但县城的大夫说不行,大抵就是真的不行了。
咱们老百姓要学会认命,这是你爹的命,谁都没法子,或许送去府城还有的治,但不能为了你爹的命赔上你们母子三个的命。
你看,你爹是你奶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奶冒死生下的他,世上再没有比她还想你爹好的人了,但她也不同意你们送你爹去府城。
为什么?她不疼你爹吗?她是想替你爹保住你们一家子,你和狗蛋都是你爹的血脉,你们好了,你爹才是真的好。
你听姥的,你有这份孝心就足够了,以后好好拉拔狗蛋,孝顺你娘,比什么都强,你爹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会高兴的。”
方立安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姥,我知道了,我听您的,将来一定好好拉拔狗蛋,孝顺我娘。”答应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亲娘亲婆婆轮着来,李章氏到底还是听劝的,不止接受了李二牛不行了的现实,对方立安的态度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方立安精湛的演技,以及后期的描补,让李章氏意识到之前可能误会了孩子。至于真情还是假意,只能日久见人心了。
此篇揭过,暂且不提。
古代不比现代,医院有专业护工,这里不仅没有护工,生存条件也非常苛刻,光身体的能量维持一项,就让人发愁。
注射葡萄糖无疑是天方夜谭,李章氏最多给他喂粥,熬的稀烂的粥,只能靠本能吞咽,稍稍厚一点点都不行,可能会直接呛死。
看着李二牛从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一路瘦成皮包骨头,李章氏又恢复到最初的状态,从早到晚,二十四小时不错眼的看护他。
因为李章氏足不出户,家里里里外外都靠方立安,村里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十三岁的大丫仅凭一人之力撑起了整个李家。
这样的表现让家有适龄少年的人家,心思再度活络起来。
凶一点没关系,这女人啊,成了亲和没成亲的,完全是两码事,成了亲再怎么凶也会把男人放在心尖尖上。
方立安还不知道自己在婚恋市场上很受欢迎,她平时没事便往山里钻,指望着多打点猎物,养家糊口。
这日,方立安打了头野猪,春末夏初,天气渐热,放一夜说不定就要坏了,她请了苗家叔叔帮忙,当天便送去了县城。
一头野猪,张掌柜直接给了她十八两银子,同样体型的家猪,差不多的斤两,大约能卖十五两上下,可见张掌柜并未因她人小就欺负她。
方立安拿了钱,第一件事,买米买面,大米买回去给李二牛煮粥,面留着她和狗蛋一起吃,面条、馒头、饺子、包子……
唉,要是能天天这么吃就好了。
野猪的事情,避不开人,抬下山后,不少村民都看见了,不过因为苗家两个叔叔在旁边,没人以为那是方立安打的,苗家叔叔将错就错,认下了此事。
十几两银子,不是小钱,李家一屋子老弱病残,要是让人知道了,指不定要生出什么事端。
苗家就不一样了,苗家人多,别说一头野猪,就是十头,人家也护得住。
方立安对苗家叔叔的维护感激不已,买面粉的时候多买了一份,让叔叔们带回去给苗家太爷爷吃。
苗家条件不差,但人多嘴多开销大。苗老太爷年纪大了,就喜欢吃点好克化的东西,但家中条件有限,也只是隔三差五吃上一顿。
苗家人孝顺,听说是给苗老太爷的面粉,就厚颜收下了,你来我往之下,两家越处越好。
第345章
无论哪朝哪代,老百姓最盼望的就是风调雨顺,人寿年丰。偏偏今年,老天爷不赏这个脸。
按照上一个世界的发展,原主这时候已经被一卷席子裹去乱葬岗了,所以,方立安并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
“大丫,听我爹说,地里的庄稼快不行了,幸亏早先我爷让我爹他们买了粮食,不然新粮下不来,家里就要断顿了。我奶让我告诉你,要早做打算,后面还有的乱……”
这是苗家大孙女苗线儿,她跟方立安玩的好,常来李家串门。说话的时候,她两手死死的攥着方立安的胳膊,声音发紧,眼神发飘,两腿打颤,像是瘦了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