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这江山,还要重要。
这一年来,奔波在建安周围各地搜寻,暗河汇入大河,河道分支,不知几多歧路。
陆蘅一面在各个军营督导训练,一面用尽方法找人。
但,失望一天比一天浓烈,将军的做派也愈发冷厉。
那么高的地方,那么湍急的河水,那么久的时间已然过去。
在傅明昭心里,也认为,薛妙妙也许早已不在人世了。
将军对自己亦十分严酷,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抵消掉心底的痛苦。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跨过无数的山丘,淌过数不清的河流,去过太多太多的城镇,可薛妙妙依然毫无音讯。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渐渐地,大家都心照不宣,无人敢在陆蘅面前,提及那个名字。
这一日大雪初降,陆蘅带领部下,从南郡的大营返回建安。
不料,突降大雪,大雪封山,部众被困在山中,只能暂时扎营,等雪变小了,再开路行进。
傅明昭等几人探查地形回来,禀报,说是此山名为丹霞山。
陆蘅心中忽然有个念头跳出来,丹霞山,虽然离建安很近,但搜寻时,并没来过这里…
傅明昭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便补充道,丹霞山人口稀少,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村庄。
其中最大的乃是慈溪村,有人口大约千人。
蓦然听他叙述,陆蘅的心里却如古井无波。
他甚至不敢多想,害怕再次经历那种刚燃起希望,又面临失望的绝境。
在山下驻扎了两日,随军带的口粮不多,河水也结了冰,士兵便到村子里向村民们采买必需品。
第二日晚,许是连日奔波,陆蘅手臂上的旧伤复发,伤口出现溃脓的迹象,随之而来的,就是高烧。
傅明昭知道,是旧伤,亦是急火攻心。
因为本是短途行军,带的部下不多,军中没有军医,剩余不多的草药也用完了。
最终傅明昭决定亲自去慈溪村请大夫,最不济能买来些草药也好。
村中落雪,鸡犬安静,秀竹和薛妙妙在房内烤火,薛妙妙裹着厚厚的棉布披风,安静地在看书。
院子里,王俊生冒着雪来送东西,碍于秀竹在屋里,薛妙妙连忙起身去院子里。
王俊生带来的是一件光泽细腻的羊毛披风,是前几天去建安城里买来的,费了许多功夫。
这披风是两人提前约好的,薛妙妙已经给过定金,所以也没推辞,王俊生便替她披了上去。
秀竹隔着窗户看着,心中难过的紧,还没看出名堂,就见自己父亲急忙忙回来。
老村长一见薛妙妙便将事情的经过原本地说了出来,那些人有朝廷的官令,不能怠慢。
薛妙妙想着自己手头还有一些鱼腥草,听说病人高烧不退,身为医生的本能,让她不能袖手旁观。
虽然老村长的意思是,不想让她抛头露面,只拿着药过去。
但薛妙妙坚持要见病人面诊,最后才说定,由王俊生陪同,一起过去。
营地驻扎在村庄外,河水旁。
白色的帐篷,在风雪中,显得很是单薄。
薛妙妙看着来来往往的士兵,只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不知名的卫兵引着入帐,王俊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解出官员,心头充满着好奇。
还有紧张。
正在床旁守着的傅明昭,没有抬头,“将军旧伤复发,速速过来处理伤口。”
这种倨傲的态度,让王俊生心有不忿,但薛妙妙只是十分平和的道,“能给我叙述一下病人的病史么?”
这一句话,如同冬雷震震,在耳边炸响。
因为脖子扭动过猛,傅明昭只觉得颈部牵扯的疼痛!
但这些,都比不上看到眼前人的惊诧!
上一瞬间还傲慢无礼的官大人,下一刻,连手中的药碗都掉在了地上。
王俊生见这位官大人,一个箭步上前,极是无措地,似是用了好大的力道,才叫出了一声,“薛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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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身忽冷忽热,仿佛置身炼狱。
陆蘅觉得手臂上隐隐作痛,但似乎有温暖的手指在上面动作着,疼痛,逐渐减轻。
那种触碰,让他在似梦半醒中,生出一种熟悉的错觉。
他悠悠转醒,偏过头,手臂上的伤口被整齐地包扎好。
缓了片刻,有人从帐外入内,伴着一股浓烈的药香。
“放着吧,本王这会不想喝。”
来人顿了顿,陆蘅余光瞥见,是一道纤细的身影。
那人很是听话,便果然转身,将药碗放到桌子上去,弓着身子摆弄些什么。
本是不经意地一瞥,但那身影,却让他忽然心头大震。
就在她掀开帘子要走的瞬间,他颤抖着开口,“且慢,让本王瞧瞧你的脸。”
帘外有鹅毛飞雪飘进来,无声寂静中,那人缓缓转身,脸容一点一点,完整地出现在陆蘅眼前。
在看清她的容貌时,那一眼,仿佛过了千百年。
心发慌,头发胀,眼前模糊一片。
薛妙妙也愣住了,张开眼的男人,和印象中的那张脸,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陆蘅走下床榻,长风玉立,白衣胜雪。
他一步一步,如此漫长,恍如隔世。
等到两人终于对面相望时,陆蘅只是伸出手,捧起她的脸,狠狠地吻了下去。
缠绵悱恻,凶狠无度,至死纠缠。
薛妙妙觉得脑海里,如千百烟火绽开,所有的支离破碎,逐渐汇聚成浩渺的星河,一点一滴,重新回到身体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了下来。
薛妙妙已是泪流满面,她含着泪光,破涕为笑,“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找到我…”
冰封的眼底,开始消融,回光。
映出满天日月星辰。
陆蘅握着她的手腕,那出现在梦中千百次的声音,低沉磁性,“妙妙,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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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消融时,薛妙妙跟着来到慈溪村的官员走了。
临走前,王俊生紧紧追上去,那男人从高头大马上俯视下来,带着睥睨天下的风华,他说,“妙妙是本王的夫人,我们该回家了。”
少年站在村口,被他气势所摄,陆蘅回头,凤眸看过来,王俊生听清了他的名字。
兰沧王,陆蘅。
竟是,那个能让天下翻云覆雨的男子。
多年以后,当王俊生已经成为了建安城有名的药材大商,慈溪村已经变成少年时纯真的回忆。
从建安城那场惊世骇俗的婚礼上,他终于知晓,那年受伤在慈溪村休养的姑娘,原来是早已名满天下的传奇女子--太医令薛妙妙。
王俊生输得心服口服,世间也唯有兰沧王能配得上她。
王俊生在满城红绸中转身,融进了围观的人群里。
记忆中的那年冬日,冰雪消融,两人坐在高头大马上,缓缓踏入一世春光里去。
(正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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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番外一]兰沧王的邀宠之路
元昌元年, 肃帝病毂,年幼太子登基。
先帝遗诏公诸于世, 命三臣辅政,其中尊兰沧王为首辅。
世人都道, 兰沧王陆蘅身居摄政王,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利滔天,野心昭然。
但多年后,在其辅佐之下,四海昌平,民生富庶, 史称元昌盛世。
新帝成人之后,摄政王隐退, 轻拂衣袖, 只留给世人无限遐思, 而他和一代杏林圣手薛太医的秘事, 许多年后, 依然在民间流传,成为传世佳话。
此乃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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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昌元年,天下缟素, 大明宫一片阴沉。
兰沧王整日忙于朝政交接, 一连十日不曾离宫。
时值暮春,蝉鸣树间,大明宫的牡丹开的正娇艳。
牡丹春御正稼华, 剪落金盘三百朵。
走过玉阳道,如今已是御前一品侍卫的傅明昭,随侍左右。
大约快出了司马门时,陆蘅忽然转头走去牡丹丛中去。
片刻后,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捧鲜艳的牡丹花,那花茎被长剑齐齐斩断。
看着比牡丹花还俊美的自家将军,傅明昭唇角抽动了几下,“将军何时,喜欢牡丹了?”
岂料陆蘅丝毫不觉得荒唐,极是潇洒利落地捧花于胸前,理由很是充足,“妙妙说过,唯有牡丹真国色,她喜欢本王便喜欢。”
傅明昭擦汗,嘿嘿跟在身后,很狗腿的奉承,“将军说的对,臣记得薛大人还说过,梨花风动玉阑香…”
陆蘅点头,“走,去梨园再采些。”
傅明昭:呵呵呵…
让我嘴欠!
自从前年从慈溪村找到了薛大人,带回京城。
他家将军做的荒唐事还少么?
如今已经见惯不怪了。
起初,傅明昭不能接受现实,总是怀疑人生:这还是自己自幼追随的兰沧王?明明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翻手云雨,怎么一到薛大人那里就折戟沉沙了?
现在,傅明昭的心里活动是这样的:好想拜薛大人为师,学一学御妻之道!
春日傍晚,微风拂面,怀庆堂内已经谢绝接诊。
陶伯在柜台前忙碌,整理药材,陆蘅来往于怀庆堂的时间,比回将军府还多,店里上下,从最初的惶惶害怕,变成现在的熟视无睹。
可见薛妙妙医术是何等的高明?让兰沧王如此离不开~
小院里,药草散香,藤蔓从白墙青瓦上垂落下来,挂在轩窗旁边。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陆蘅捧花站在窗前,隔着茜纱窗,往里瞧去。
只见那人儿坐在书桌前,而秋桐和唐青青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中间,问个不停,三人皆是手捧医书,讨论的很是热烈。
只不过,窗外的两人,傅明昭在看自家媳妇,陆蘅呢,在盯着他的小妙妙的一举一动,温柔之色爬上眼角眉梢,一扫朝堂上的疲惫和纷乱,心中涌出阵阵满足,因为有她的等待,所有的奋斗便都有了理由。
只不过…陆蘅蹙眉,这旁边两人整日缠着妙妙,将他们二人缱绻的时间都占去了许多。
冷目一横,“明昭,好生学习一下御内之术!”
傅明昭,“臣这就把秋桐带回家,以后将军来时,不许她过来?”
陆蘅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一副赶快清场,别破坏了本王的好事的态度。
片刻之后,薛妙妙手上最后一本书,也被陆蘅扔到远处的书架上。
她伸手去捉,又被陆蘅按回腿面上,“多日不见,我倒还没有你的书重要呢?”
听出了他话里酸酸的味道,薛妙妙摇摇头,咧出一个安慰的笑,“你重要,你重要嘛。”
“还有哪些医疗器具呢?”
薛妙妙感觉到腰间的手,不安分了点,便拉起他的大手,在手心画圈圈,“还是你重要…”
“还有那几十亩药田呢?”
薛妙妙挺直腰杆儿,“必须是你重要!”
嗯,陆蘅这才满意地将她搂到怀中。
这天底下还有和物件儿吃醋的?她的大将军脑回路果然清奇的很。
不过,薛妙妙抬头看了他,再看看桌上摆放的牡丹花儿。
秀色可餐啊。
陆蘅虽然嘴上不饶她,但实则是支持她的事业。
薛妙妙一身本领,若不能实现报复,便好似明珠蒙尘,太过可惜。
应开枝散叶,造福世人。
想到这些,仿佛自己的形象一下子高大了起来…
但,很多年后,陆蘅捶胸顿足,后悔自己当初支持她开学堂的决定了…
因为,他的夫人简直是工作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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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入夏,陆蘅便会带着薛妙妙去郊外的青山小院去小住一阵子。
虽然每次陆蘅都说是为了避暑,但血淋淋的教训告诉她,这男人就是为了满足一己之私!
只不过,过程很坎坷,结局很和谐。
薛妙妙也脸红的觉得,自己其实挺喜欢来青山小院的…
蝉燥林静,风暖花香。
一身绯红色的纱衣,轻薄丝透,薛妙妙斜倚在窗台前,盯着院子里的蔷薇花出神。
陆蘅欣赏了一会儿她难得的娇媚情态,走过去,温柔地抱起来,喂了满口的紫葡萄。
“妙妙如此甚好。”
抱在膝头,把玩着青丝缠绵,陆蘅动情之时,却见薛妙妙红唇微张,一副茅塞顿开的表情,“想到了!那方子还差哪一味药材啦…”
陆蘅无语凝噎,只有再次狠狠地惩罚一下了。
谁让他拿这小女子没有一丁点的法子。
薛妙妙面色红润,娇艳如山野中的香花儿。
在此处,她不用顾及身份、性别,更无须伪装,一切都随心所愿。
只是发现,陆蘅每次来都会带许多的漂亮衣裳,一天三套都穿不过来的。
这种平时压抑了太久的情感,神经大条的薛大夫,是永远体会不到的。
乌云髻散乱,红云乱湿衣。
云住雨歇,缱绻意浓。
薛妙妙枕着他结实的臂膀,小手一路往下滑,停在他腰间,左摸摸,右按按。
陆蘅满脸宠溺地享受着,但听她接下来道,“趁着这几日你有空,我把手术给你做了吧。”
正抚着她青丝的手,顿住。
薛妙妙看到他的表情,心中畅快,终于扳回一城。
尽管陆蘅极不情愿,但禁不住她的威逼利诱,被哄上了手术台。
手术很成功,那两枚骨钉被薛妙妙做成纪念品,挂在书柜上。
只是陆蘅很不领情,“说好的恢复一周便好,这一等就是半月!”
薛妙妙拍了拍他的肩膀,“再忍几天就好了…”
但后半句话没有来得及说完,便消失在他炽热温存的吻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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