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儿福了福身:“夫人安好。”
“你这手里端的是什么?”
烟儿目光有些飘忽,结结巴巴道:“是…是养身子的药。”
沐沉夕撇了撇嘴,老夫人这明面上话说得是好,盼着她给谢家延续香火。可换了个人,也一样。这谢云诀只是在风裳房里待了一夜,转头就盼上了她。
她端起那药闻了闻,忽然皱起了眉头,狐疑地瞧着烟儿,却没有多说话。
沐沉夕小时候常入宫寻她姑姑玩,她姑姑身子骨不太好,经常喝药。那药的味道她闻了许多年,方才这药的味道,竟然和姑姑喝的有些相似。
于是她冲烟儿笑了笑,便径直进了风裳的屋子里。
风裳此刻还有些恍惚,脸色也颇为憔悴。昨晚上简直太折磨了,谢云诀在她这儿看了一夜的书。这也就罢了,偏偏他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势,仿佛她多喘口气,他都嫌多余。
这谢府里头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可怕。
沐沉夕越看这风裳越是不顺眼,她扫了眼桌上的剩菜剩饭:“一个早膳,四道菜两份汤,还剩这许多”
风裳揉了揉肚子:“吃不下了。”
“大鱼大肉养着,早晚要胖出病来。”沐沉夕唤道,“叮咛,吩咐下去,以后这边的吃食减半,除却一日三餐其余全免。”
“夫人,你怎能如此苛刻,我……我……”
沐沉夕瞪了她一眼,苛刻?没当场弄死她都是对她仁慈了。
那日她给她下毒要杀她的时候,可没有手软。即便这人装得再懒散,也不能掉以轻心。
叮咛离去,丝萝在外面候着。被指派来伺候风裳的那小婢女也很有眼力见儿地不见了,只余下沐沉夕和风裳两人。
“我这谢府中的膳食也只是寻常,你想不想尝尝御厨的手艺?”
风裳一哆嗦:“不想……”
“你想。”沐沉夕瞥了她一眼。
风裳立刻结结巴巴改了口:“我…我想…”
“过几日长公主府上有宴饮,到时候我会让我夫君带你去。”
“夫…夫人也去吗?”
“当然。”她不去盯死这小狐狸精,还真能让她勾引谢云诀么?沐沉夕自小就是这脾气,护食又霸道。
自从她会长安瞧上谢云诀那一日,长安城里多少女子暗地里肖想过他,也都只敢默默藏在心里。谁也不敢触了她的霉头,和她抢人。
“不过,你得去做一件事。”
第30章 回护
“什…什么事?”
“派你来杀我的人也会去长公主府,届时你引他清影小筑,与他做些亲密举动。再留一样他的贴身之物。”
“好。”风裳怯生生瞧着她,“那…那解药…”
沐沉夕摸出了一粒红色的丹药放在桌上,风裳连滚带爬过去攥在手里,好像生怕她抢了去。
沐沉夕办完事,叮咛也回来了。她起身出了这小院子,叮咛担忧道:“夫人,虽说里头那位可恶了些,可如今公子毕竟还…还惦记着她,若是知晓夫人吃醋,怕是…怕是…”
“怕什么?不过是个妾室,还敢翻天不成?”沐沉夕顿了顿,“对了,许久未给老夫人请安了,随我一同去一趟。”
叮咛应了,便和沐沉夕一同去了老夫人处。她近来气色好多了,似乎是心情转好。今日竟然还起身去院子里侍弄花草。
见沐沉夕来,她喜笑颜开,抬了抬手:“夕儿,你过来。”
沐沉夕上前,福身道:“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牵了她的手:“你这丫头虽然在府上,可老是不来看我。我这老人家也有些孤单寂寞,若是有空,可否时常来陪我说说话?”
“是我疏忽了。”
“你们少年人总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老身也知道。”
“其实也没什么好忙的,我以后一定多多来陪您。”
“你多多陪云诀更好,他朝中事务繁忙,晚膳有时候也来不及陪你用。你呢,有时候辛苦些给他送去,这一日两日看不出来,时间久了,这些情意点点滴滴就积攒起来了。”
“夕儿明白。其实我心里也惦念着您,所以备了些东西,这来得急,还没能送来。要不让烟儿陪我去取?”
老夫人瞧了她一眼,唇边绽开一丝笑意:“你有心了。”
沐沉夕告了退,便带着烟儿回了倾梧院。进了屋,烟儿还在好奇打量,听闻公子将书房都搬来了这里,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她正看得起劲,没注意到沐沉夕走向了角落里放剑的架子。忽然,她听到噌的一声,是剑出鞘的声音。
烟儿吓了一跳,一抬头就看到沐沉夕正拿着剑,缓步走来,坐在桌边开始擦剑。
烟儿是老夫人的大丫鬟了,见过些世面。虽然腿软,却还是努力硬撑着:“少…少夫人,您…您给老夫人备的礼……”
“烟儿,你陪着老夫人多少年了?”
“快七八年了。”
“那老夫人一定也是用着顺手,若是换了人伺候她,她一定不习惯。”
“少夫人这是何意?”烟儿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今日你送给风裳妹妹一碗药,那药里有什么玄机?”
“那…那药里…可不就是养身子的么…”
沐沉夕叹了口气:“烟儿,你可认识这把剑?罢了,你一定没听说过,它叫断尘。这把剑陪着我打了大大小小几十场仗,斩的头颅不计其数,锋利无比。你看它,连个缺口也不曾有。你可知当它斩下头颅的时候,敌人是什么感觉?”
烟儿两只腿发着抖,几乎要站立不稳:“奴婢…奴婢不知…”
“敌人什么感觉也没有,可头已经掉在地上了。身体还很茫然,脖子上的血喷出来,头颅瞪大了眼睛,都不敢相信它和身体已经分离了。”沐沉夕抬眼瞧着她,“你的脖子,真细。”
最后一句话,让烟儿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眼泪哗哗流了出来:“少夫人,那药不是我要拿去给她的,是老夫人要我送的。里面添了些藏红花,是避子的汤药啊!老夫人说,少夫人才刚嫁过来家中便纳妾,怕委屈了夫人。若是夫人无所出,再来几个妾室,都不可在夫人之前诞下子嗣。”
沐沉夕一怔,收了剑:“老夫人她——”
“她说少夫人以前吃了许多苦,如今嫁到了谢家,便不愿见少夫人再受委屈。”
沐沉夕鼻子有些酸,她沉吟了片刻,转身去取了一只木盒出来:“这是我回长安的路上,路过一片山区,自一位老农手中买来的野山参。当地盛产山参,而这一株是山参中的极品。我问过府里的大夫,对老夫人调理身体有益。你拿去带给老夫人。”
丝萝抖抖索索站起身来,一双手还颤个不停。
沐沉夕摸了摸鼻子,努力摆出和善的笑容:“方才那是逗你的,这长安的姑娘胆子就是小。我又不是草菅人命的恶人,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丝萝小声嘟嚷了一句:“可长安城里有些妇人吓唬孩童时都是说,再不听话,沐老虎就来了。”
“谁?谁敢这么说?!”她瞪圆了眼。
丝萝连忙脚下生风,一溜烟跑了。
屋内只余下她一人,沐沉夕有些恍惚。
老夫人如此待她,让她有些感动,可是又不敢确认。毕竟,当年陛下待她,也是比亲生的女儿还要好。陛下曾好几次意图封她为公主,都被她爹回绝了。
那时候沐沉夕也当陛下是父亲一般,还曾经乖巧地趴在他膝上说着:“陛下,您放心,就算不当公主,我以后也会像孝敬爹爹一向孝敬您。”
陛下也难得温柔地揉着她的头:“夕儿,你少闯些祸,收敛收敛自己这个脾气,就算是对朕尽孝了。”
“我那算不得闯祸。”
“这都多少大臣来朕这儿告状,说你逞凶伤人。”
“我是逞凶,可没伤人。”沐沉夕撇了撇嘴,“譬如前几日一个小宫女不过是无心弄脏了孟珞的衣裳,她就要掌嘴三十。宫里那些老太监力气多大,掌嘴三十下,怕是牙都要掉光。那我觉得衣裳总是不如人重要的,就帮那小宫女出头。这也有错?”
“于公理,你没有错。可这是长安,长幼尊卑有序。宫女犯了错,自当受罚。遇上了脾性不好的,也只能受着。”
“既然公理没错,那就是长幼尊卑错了。”
皇上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张了张嘴,又说不出话来。良久叹息道:“也就只有你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可这话也没错。”他拍了拍她的头,示意她起身坐在他身旁。
“夕儿,你心中有公义,这是好事。朕也希望你永远都有一颗赤子之心。可是许多事情,并不是有心就能做到的。譬如你救了那小宫女一时,可你护得住她一世么?她或许掉了几颗牙,但是命保住了。你救了她,她的命反而保不住。”
“怎会有这样的道理?那…那就管不了孟珞了么?”
“管得了。她苛待宫人,朕也会通过孟妃斥责她未管教好她的侄女儿。”
沐沉夕撇了撇嘴:“打掉了别人满嘴的牙,挨两句责骂就了了……”
“这便是尊卑有别了。”
她叹了口气,眼神有些惆怅。皇上笑了笑:“这些事于你而言太复杂,你不必多想。只是以后遇到了事情,多动动你的小脑瓜子。别老想着逞能强出头,顾头不顾尾。”
不知怎的,沐沉夕竟回忆起了昔日相处的点点滴滴。陛下对她,究竟是不是全然的虚情假意,她已经分不清了。
只记得姑姑对她说过,皇城内外的人心往往远隔千里。即便是枕边人,也不知道对方怀揣着的是怎样的心思。
沐沉夕以前不懂,现在有些明白了。
她叹了口气,背后忽然传来温润的声音:“难得见你伤春悲秋,可是想起了什么?”
第31章 好感
沐沉夕转头,发现谢云诀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天色也晚了。她起身上前接过他的官帽:“诶呀,忘了给你送晚膳了,叮咛也不提醒一声。”
谢云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还不晚,我已经吩咐厨房准备去了。倒是你,愁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想,长公主酒宴,我该穿些什么。”
谢云诀略一思忖:“宫里尚衣局以前有一位主事嬷嬷,年岁大了出了宫,但手艺不错。明日可以将她请来替你量体裁衣。不过,你竟也有思虑穿什么衣裳的时候,真是难得。”
能不担忧么?府里摆了风裳那么一个水灵灵白胖胖的妾室,她再成日里舞刀弄剑的,谢云诀的心不就飞走了么?
虽说他的心里一向也没摆过她。可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点的好感,自然是不能松懈。
很快,叮咛和丝萝一同将晚膳端来,正往桌上摆。
就听到沐沉夕问谢云诀:“夫君,你说这世上大部分男子是不是都喜欢纤细的女子?”
谢云诀想起沐沉夕最近这脑瓜子里净想着给太子殿下选妃的事,还特意给太子挑了那么珠圆玉润的姑娘。
有生之年,头一次起了歹念:“倒也不是,其实圆润的女子也有圆润的好处。”
沐沉夕瞧了瞧自己,常年打仗填不饱肚子,瘦得跟闹饥荒似的。再想想风裳,自己一脚踹上去的时候,像是踹上了一团棉花,很是圆润。
“多圆润算圆润?风裳那样的吗?”
谢云诀摇了摇头,沐沉夕眼睛一亮:“我也觉得,她…她模样也不标致。”
“她还不够圆润,最好再富态一些,显得国泰民安,歌舞升平。”
原来谢云诀是因为心系天下,所以喜欢的女子也是这般模样。沐沉夕瘪了瘪嘴,有些委屈。
她也不是想这么瘦骨嶙峋的,那不是五岁的时候雍关被围,她断了米粮许久。就跟着爹爹和钟柏祁他们一起啃树皮,亏了底子。想胖也胖不起来了。
谢云诀瞧着她神情恍惚的模样,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裴君越见到她为他挑选的太子妃时的情形了。
他也没想到,原来自己是这般恶趣味。
一旁叮咛和丝萝都憋着笑,互相使了个眼色出了门。
丝萝小声嘀咕:“夫人这是不是吃了醋?”
叮咛用力点头:“早知道风裳来了会让夫人开窍,早就该纳个妾进来。如此一来,夫人对公子肯定十分的上心。”
“可我听说,以前夫人和公子就认识。夫人以前就一心思慕我们家公子,那也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那时候可比现在上心多了,怎么嫁过来之后反而……”
“夫人家里遭逢大变,哪还能跟以前一样没心没肺的。不过我瞧着,如今是慢慢缓过劲来了。”
两人有说有笑地忙碌了起来。
而屋内,沐沉夕正大口咬下了一块猪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谢云诀忍了又忍,最后还是管教了她一句:“口中的食物咽下去再咬,没人同你抢。”
沐沉夕收敛了一些,但晚上多吃了许多,一直到肚子都有些鼓了,才停下来。
谢云诀无奈,执了她的手:“跟我出去走走。”
“平白的出去走什么?”
“消食。”他拉着她在谢府散步,“你呀,就是喜欢吃也不要吃这么多,小心撑坏了胃。”
一轮明月照在两人的身上,沐沉夕忽然鼻子一酸,小声道:“我娘以前也和我说过一样的话。”
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往自己身边拉了些许。
“我五岁那年,金国连同北狄犯边,两面夹击。二十万大军,围得雍关水泄不通。足足有一个月,雍关后来断了米粮。我那时候小,只记得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想着今天能吃什么。”她抬头瞧着他,“不瞒你说,老鼠,蟑螂,蛇,能吃的我都吃过。或许你们自小长在长安的人会觉得恶心,还会说什么君子不食嗟来之食。真饿到那种地步,什么都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