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了头,看到他的手指捏着她的腰身,于是一脸认真道:“你看,我的肚脐。圆不圆?”
谢云诀楞了一下,抬头看着她。
下一刻,他噗嗤一口笑了出来。这一笑就停不下来。
沐沉夕茫然地看着他:“笑什么?就真的很圆嘛,我娘说,生我的时候产婆特意调整的。”
谢云诀笑得更厉害了,周身都在颤抖。
“不许嘲笑我!”沐沉夕脸涨得通红,撕扯着他的衣裳,“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也这么圆——”
谢云诀挡住她的手:“别闹。”
“我不!”
两人正打闹,忽然隔壁的池子里传来了叽叽喳喳的谈笑声。两人皆是一顿,收敛了神情。
只听到对面有一女子拔高了声音:“她过生辰,为何要我们都来?不过是罪臣之女,还这般好出风头不知收敛。”
“颜妹妹慎言。”是王诗嫣的声音。那么另外一个一定是孟颜。
“颜妹妹可能不知道,她自幼也是在陛下膝下长大的,陛下对她多少存了点情分。”
齐飞鸾清冷的声音传来:“情分?若不是钟柏祁在她大婚当日扬言,雍关三十万大军是她的娘家人,你以为陛下还会将她放在眼里么?不过是忌惮她罢了。”
“她倒也会攀高枝,脸皮也厚,明明知道人家不喜欢她,还硬着头皮要嫁过去。现在怎么样,谢家公子宁愿找个身份低贱的狐狸精,也不搭理她。”孟颜嗤笑道。
“可我觉得,谢公子待她不错。此番还为她过生辰,或许…”
齐飞鸾打断了她的话:“孟颜不晓得,你还没听过么。当年谢公子可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过,就是全长安的女子都香消玉殒了,他也不娶她。”
“你记错了吧,人家说的是,定情信物,需要有情才能称之为信物,我们之间并无情分。”沐沉夕忍不住开了口。
这忽然冒出来的声音下了她们一跳,循声望去。就看到那竹制的墙头冒出了一颗脑袋,乌溜溜的眼睛正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她们。
沐沉夕两条胳膊撑在墙上,托着脑袋笑眯眯地瞧着她们:“真是奇怪了,你们从哪里听说我夫君不搭理我?”
几人面面相觑。
谢云诀整理着衣衫,无奈地瞧着上了墙的媳妇儿。
“郡主说笑了,谢大人与郡主自有相处之道,外人不懂罢了。”王诗嫣柔声道。
孟颜哼哼了一声:“王姐姐,你不必怕她。她强撑罢了。我可还听说,当初与谢公子有婚约的是王姐姐。是你,耍了手段才毁了这桩婚。否则,谢公子与王姐姐早就——”
王诗嫣慌忙喝止了她:“颜妹妹,不要胡说。”
沐沉夕略一思忖,转头问谢云诀:“我是耍了些手段害你娶不了诗嫣妹妹,你后悔么?”
在场几人齐齐变了脸色,没想到谢云诀竟然也在。这可是温泉,两人如今是什么情形,几乎可以想见。
王诗嫣凝神细听,那边果然传来了谢云诀清朗的声音:“不悔。”
沐沉夕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又问道:“那…若你知晓我们如今会成婚,初见时我赠你定情信物,你还会说同样的话么?”
“会。”
沐沉夕嘴角的笑意消失,齐飞鸾和孟颜齐齐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情。
谢云诀抬头看着她,氤氲的水汽将他笼罩,单薄的衣衫下勾勒出清瘦的身形:“没有情分,自然不能收定情信物。但你的匕首,我早已经收下了。”
沐沉夕思索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手一滑,差点摔下来。
她轻盈跃下,光着脚快步跑了过去,扑进了他怀里。
谢云诀揉了揉她的头:“当心点,伤口别又裂开了。”
沐沉夕正要逞英雄,忽然眉头一皱,松开了谢云诀,转身要走。谢云诀眯起了眼睛,扯住了她,低头一瞧,伤口果然是裂开了,隔着纱布渗出了血来。
眼看着谢云诀就要发作,沐沉夕立刻在一旁的藤椅上躺平,撩起了肚皮。
这一副狗子求揉肚皮的姿态,让谢云诀又好气又好笑。
他走了过去,蹲下身,重新替她包扎。
洞房是不敢再折腾她了,清理了身上的血污之后,谢云诀便抱着她回去就寝了。
盖上被子的时候,她还是贼心不死。好几次探着脑袋开口:“云郎,我想——”
“你不想!”
“我——唔——”她的话被吞没在他的唇齿间。
几次三番下来,沐沉夕才安生了下来。她将头埋在他怀里,过了一会儿又噗嗤笑出了声。
她怎么那么傻?明明谢云诀后来收下了她的定情信物,她却毫无知觉,甚至没往这方面去想。
原来他早就……
谢云诀耳边听着她嗤嗤的笑声,嘴角也浮起了笑意。
今日她说要与他洞房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她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简单,直接。一切的心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摆在他眼前。
原来,什么都未曾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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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苑今日内外布防十分严密。桑落一早便严阵以待,守在了围猎场的关卡口,只是总是忍不住打喷嚏。
禁军教头楚越路过他身边时,关切道:“桑二,身体不适?”
“没事儿,吹了点风。”
“若是坚持不住,我找人替你顶上。你回去歇歇。”
“染了点风寒罢了,无妨。”
楚越忽然看着远处:“郡主和姑爷来了。”
桑落瞥了楚越一眼:“你倒是叫姑爷叫得顺口。”
“这不是郡主去雍关之前,咱们私底下就这么叫了么?”楚越一脸不解。
“可他那时——”
“他已经是郡主的夫君了,你还想不想姑爷待她好?”
桑落怔了怔,回过味来。他瞧着沐沉夕和谢云诀交缠在一起的手,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沐沉夕今日穿的是一袭红衣,眉心还缀了红色的花钿。比起那日粉色的襦裙,今日这浓烈的红妆更加适合她,几乎让人瞧上一眼就无法挪开眼睛。
猎场的中央已经有不少仆人牵着马候着,陆陆续续有世家公子骑上了马,跃跃欲试搭弓瞄准了靶子。
大臣们也都三三两两各自凑在一处低声交谈。沐沉夕和谢云诀正要走上一旁的看台,身后传来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她一转头,便瞧见凌彦,许笃诚和表哥皆是窄袖骑装,手里还拿着马鞭快步走来。
三人行了礼,凌彦便激动地搓着手:“郡主,许久未见你骑马了。今日你可是要大杀四方?”
第42章 皇上
沐沉夕小鸟依人地轻轻靠着谢云诀, 扭捏道:“胡说什么,大杀四方是你们男子的事。我要谨守妇道,在此处等着夫君满载而归。”
凌彦的神情仿佛是吞了一只苍蝇。
他可还记得, 楚教头第一次带他们来围猎。凌彦没骑过马,磨磨蹭蹭不敢上前。
沐沉夕插着腰凶他:“男子汉大丈夫, 别娘们儿唧唧的,骑个马而已。大不了摔断脖子, 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那是何等豪气干云。
如今眼前这个人是谁?
事实上, 沐沉夕也是心痒难耐,恨不得扬鞭策马,让这群长安城孱弱的男子瞧一瞧, 什么才叫骑射。
然而清晨换骑装之时, 谢云诀却坚决不允。她原是要据理力争的, 但谢云诀说, 若是今日她乖乖养伤, 便和她洞房。
沐沉夕没出息地妥协了。
这让她见到楚越和桑落之时,心生愧疚。他们以前都觉得她以后成了婚,在家中一定是地位卓然,说一不二。如今实在是辜负了他们的期待。
沐沉夕没去管凌彦异样的目光, 转身替谢云诀整理了一下衣衫,软软糯糯道:“狩不狩到猎物都不重要,小心林子里的野兽,别伤到了自己。”
“嗯。”谢云诀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凌彦汗毛倒竖,方才那温柔的声音, 真是沐沉夕发出来的么?
下一刻,她看向他们,温柔的神情不见了。
“凌彦,今晚篝火烧烤,你去猎头野猪回来。”
“怎么谢大人就是别伤到自己,我就得冒着危险去猎野猪?”
“你以前不是说,为了大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么?我都不要你刀山火海了,只是猎头野猪,如今也不肯?”
凌彦听出了沐沉夕语气里的威胁,身子抖了抖:“肯,肯,郡主想要,我就是拼了命也要猎一头回来。”
一旁许笃诚嗔怪道:“郡主欺人太甚,若是凌兄在林子里被野猪拱了,该如何是好?”
“那只能感慨一句,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了。”沐沉夕笑道,“到时候我夫君为你些悼亡诗。此等殊荣,可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
“呸呸呸,不要胡说。我凌彦才不会被野猪拱死!”他说着扭头便气呼呼地走了。
沐沉夕忍俊不禁,谢云诀无奈道:“猎野猪也是很危险的。”
“我逗他的,凌彦那胆子,家猪都不敢靠近,不会真去猎的。”
谢云诀轻笑着拍了拍她的头:“你乖乖留在此处,不许乱跑,等我回来。”
沐沉夕点了点头,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目送他远去。
她走向看台,这看台分成了一个个的隔间,有珠帘分隔。若是想要聚在一处,支起珠帘便可。
皇上所处的是正中央,沐沉夕被安排在了他右侧下方的隔间内。
陛下还未到,但王诗嫣等人已经到了。她们三三俩俩聚在一处,原本还在谈论着什么,见沐沉夕到来,不由得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以往她们都是在看台上看着沐沉夕纵马扬鞭,那时候她借着沐沉念的身份,着实抢走了长安不少少年郎的风头。
今日她在叮咛和丝萝的陪伴下坐在看台上,倒是引得不少人频频回顾。
裴君越也远远瞧见了她,骑着马一溜小跑来到了看台下。原本还有些松懈的世家贵女们见有男子来,立刻整理了一下衣衫端坐着。
裴君越来到看台下。他如今是储君,一举一动都被人注视着。自然也注意到看台上一袭红衣的女子。
沐沉夕以前也喜欢穿红衣,热烈张扬,因而一见到这身衣裳,认识她的人便立刻知道是她。此前只听闻她回来了,此次果真见到,才敢确认。
裴君越勒马,冲她挥了挥手。
沐沉夕仿佛被席子给黏住了,一动不动,坐姿还异常乖巧。毕竟远处谢云诀也在看她,她要好好表现。
“沉夕——今日是你生辰,一会儿狩猎,可有什么想猎回来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只要你想。”
沐沉夕的目光落在看台下方裴君越的身上:“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我想要,自己猎不到么?”
“你——”裴君越气结,“不识好歹!”
耳边传来了阵阵嗤笑声。孟颜几人冷眼瞧着,忍不住偷笑。沐沉夕如此不给太子颜面,定然会遭到他的厌弃。
“我一向如此。”
裴君越掉转马头走了几步远,又勒住了马瞧着她:“听闻今日若是拔得头筹,会赏赐黄金千两。不如我拔了那头筹,赠你当生辰的贺礼。”
沐沉夕闻言,咧嘴笑了起来:“两全其美,自然是好。”
“财迷。”裴君越嗔怪了一句,嘴角却扬了起来,转身纵马离去。
沐沉夕瞧向远处,耳边听到孟颜轻声道:“首辅大人可真是鹤立鸡群。”
齐飞鸾嗤笑:“你这话是说旁人都是鸡么?包括方才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也是英武不凡,只是与谢公子比起来,还是…逊色了些。”
齐飞鸾撇了撇嘴:“逊不逊色我不晓得,但太子殿下瞧沐氏的眼神,诗嫣,你不觉得有些不妥么?”
一向不表明立场的王诗嫣,此刻也应了一声:“唔。”
孟颜冷哼道:“她一个有夫之妇难道还敢勾引太子殿下不成?”
“只怕襄王有梦神女无心。”齐飞鸾的目光落在了沐沉夕的身上。
沐沉夕有些无奈,谁让她耳力太好,闲话总是能一字不落地听进去。
她回头瞥了几人一眼,正对上齐飞鸾的目光。齐飞鸾心虚地躲闪了开来。
沐沉夕没有理会,齐飞鸾的心却噗通噗通跳得剧烈,许久才平息下来。
只一个眼神,就让她想起了她及笄那年的秋日。她在家中待得无趣,缠着兄长带她一同秋狩。
那时世家子弟都入了太学,因为有射御两科,恰逢秋狩。陛下有心考验,便让他们一同参与了骑射和围猎的比赛。
也是这样一个清晨,她坐在看台上兴致勃勃瞧着长安的世家公子们鲜衣怒马,跃跃欲试。
人群之中,她也瞧见了沐沉夕。只觉得她身形纤细瘦弱,站在谢云诀的身边愈发显得娇小。
起初她心下很不屑,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想看这唇红齿白又有些女里女气的小公子出糗。
可当沐沉夕纵身上马,那一瞬间,所有人都黯然失色。整个猎场上,只余下她一人肆意散发着光芒。
奔跑的烈马之上,百步之外,每一箭都正中靶心。
绕场十圈,百余支箭射1完,其他人还在奋力追赶。沐沉夕已经优哉游哉骑着马一路小跑,来到看台前。嘴里还叼着一根草,一副混不吝的模样。
隔着看台的栏杆,陛下嘱托了她几句。齐飞鸾正巧站在栏杆旁,偷眼去瞧她。
只觉得离进了看,她的眉眼十分精致,双唇殷红。相较起来,其他的少年郎都显得十分粗糙。
偏偏长着这样一张精致的脸,她的周身却散发着长安贵公子们所没有的野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