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儿不太明白,她想了许久,细声说道:“我只想我爹爹活着。”
“你娘呢?”
“死了。”她忽然眼眶里蓄了泪,转头恨恨地瞪着她,“就是因为你们!你们不给我们粮食吃,才让我娘被饿死!”
“我爹娘也死了。”
沐沉夕淡淡说了一句,小女孩儿愣住了。她低头看她:“你说我不给你们粮食吃,那你方才吃的是什么?”
“你…你肯定有什么坏心眼儿。”
“会把一个七岁小孩儿推出去送死的,才是坏人。”
“我爹爹不是坏人!”
沐沉夕叹息:“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爹?”
小女孩儿瘪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拍了拍她的脑袋,没有多说话。
一大一小两人骑在马背上,静静地等待着对面营地的回应。
天色越发暗了下来,月牙缓缓爬上了树梢。
小女孩儿忽然转头问沐沉夕:“你说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也去杀敌,难道不是你爹让你去的么?”
“是啊。”
“那他也不是好人。”
沐沉夕揪了一下她的耳朵:“我爹是大英雄。”
“那我爹也是。”
“他让我上战场,是希望有一天我能和他一样,保护唐国的百姓。”
“我爹也想让我保护其他人。”
“可如果你方才杀了那个哥哥,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小女孩儿摇了摇头。
“他是唐国未来的天子,你如果杀了他,你们所有人都会死。你爹,真的是好人么?”
小女孩儿僵住了,似乎很难接受这一番说辞。她静默良久,缓缓啜泣了起来。
沐沉夕没有说宽慰她的话,真相总是残酷。若是七岁那年有人告诉她,那个她曾经视为父亲一般的人,最终却害得她家破人亡。那她那些年一定不会过得那般天真无知,直到失去所有,才知道后悔。
月亮一点点升起,远处的营地总算有了动静。戌时三刻,有一行人鬼鬼祟祟近前来。
见沐沉夕孤身一人前来,便壮着胆子上前。
一个瘦猴似的男人上前来,手里还拿着跟削尖的木棍:“你把囡囡放了!不然我们不客气了!”
沐沉夕将小女孩儿提起,放在了地上:“去吧。”
小女孩儿转头看了她一眼,擦干了眼泪,大步向着流民们走去。
今日来的流民都是青壮年,只是因为长时间的饥饿,如今瘦骨嶙峋,看起来羸弱不堪。
他们一把将小女孩儿拉过去,围着她上下打量,想看看她有没有受伤。确认了她安全,这才松了口气。
沐沉夕看他们的模样,似乎并不知晓小女孩儿此行的目的。
“昨晚答应你们送的米粮,今天运来了。你们不去取么?”
“你们会这么好心?”
“当然不是。”沐沉夕挑眉,“我想见见我的夫君。”
几人好一通商议,最终还是决定带着沐沉夕回营地。尽管那日见识了沐沉夕战场上的杀伐果断,他们私心里还是觉得一个女人并不能构成太大的威胁。
沐沉夕跟着几人来到了营地。流民的营地只是简单的几块木头搭了个棚子,地上生着火,三五成群的一家人聚在一起,目光呆滞,眼底发青。
沐沉夕隔了很远的距离便瞧见营地里身穿朝服的谢云诀,那般晦暗无光的营地里,唯有他遗世独立。
再往前,流民便制止了她。
谢云诀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抬头看过来。四目相对,他的唇畔浮起了一丝笑意。
沐沉夕很想就此策马奔向他,只是一日不见,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她甚至无法想象,此前那三年的离别,她究竟是怎么在没有他的日子里一天天熬过来的。
沐沉夕的手按上的腰间的剑,手也握住了缰绳。正要策马冲进营地将谢云诀救出来。
忽然那个瘦削的流民头领走了出来。沐沉夕此前已经得知,这头领名叫苗七,本是当地一个村的里正。
他身后还跟着几人,抬了一只麻袋出来,里面还装着个人。
沐沉夕瞧着这架势,怎么感觉他们要在她面前杀了麻袋里这人?
正疑惑,麻袋的口松了,里面探出一颗脑袋。风裳被堵了嘴,冲着她呜呜咽咽哼叫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忙一个活动,更文迟了,抱歉抱歉。
第54章 能吃
沐沉夕心下正疑惑, 就听苗七道:“这是你的丫鬟么?”
“不错。”
“赶紧带回去!”
沐沉夕面上淡定,心里却犯嘀咕。这丫头是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惹了这些人不痛快?
但转念一想, 她便想通了。风裳没什么特长,就是能吃。
而难民们最缺的是什么?
粮食。
风裳因为昨日见什么吃什么, 大家好不容易去抓了些秋蝉,在河里捞了几条鱼。风裳连锅底都舔了个干净, 这般行径, 引起了众人的恐慌,于是将她捆了起来准备丢出去。
沐沉夕翻身下马,上前提起了风裳:“多谢诸位高抬贵手, 人我就带走了。昨日答应你们米粮也已经备好, 愿意去喝煮好的粥还是将米粮运回来, 都随你们。”
苗七还在犹豫, 沐沉夕不疾不徐道:“我看你们也是强弩之末, 这么继续撑下去,人若是死了,还怎么讨回想要的公道?”
苗七身后传来了一阵低语声,他犹疑了许久, 终于答应去取粮食。只是不肯放了谢云诀。
沐沉夕原是想与谢云诀说上两句话,可是他们忌惮她,怕她把人给带走。沐沉夕此刻又不能打草惊蛇,只好按捺了下来,带着风裳离去。
她一路走, 一路转头去看。赫然瞥见流民中,几个衣衫褴褛的姑娘捧着少得可怜的粮食送到了谢云诀的面前,满脸娇羞。
她攥紧了手中的鞭子,只觉得自己头顶一片青翠。
风裳自背后搂住了沐沉夕的腰,委屈道:“师父,他们太可怕了,虫子都吃。昨晚我还吃了个蚕蛹,吃起来嘎嘣脆,还冒汁,太可怕了。”她说着砸吧了一下嘴。
沐沉夕没好气:“你除了吃还能干什么?让你保护谢云诀,你是怎么护他的?”
“那这不能怪我,我本来是想趁乱带他溜走的。可他就是不走!”风裳嘟嚷道,“而且你夫君真是深藏不露,功夫比我还高,可被抓的时候一点也不反抗。”
“你是说,他是自己被抓的?”
“嗯。肯定是的,不然我,夜晓,再加上他三人,逃也逃走了。我可是你徒儿,我有什么斤两,你还不知道么?”
“你?”沐沉夕嗤笑,“吃撑了被齐飞恒抓住的事情,你忘了?”
风裳撇了撇嘴,偃旗息鼓。
“对了,交给你一件事。”
“何事?”
“你去找凌彦,带他去把齐飞恒挖出来。”
“这才七日过去,要是齐飞恒还没死透怎么办?”
“所以要你去。凌彦那小子毕竟是长安城里长大的小公子,我怕他不敢。”
“好吧。但我要先填饱肚子。”
“不许吃!”
一行人来到粥棚处,沐沉夕把马让给了风裳。苗七派来的几人有些怯生生的,但看对方也有二十几个人,闻着这喷香的米粥,再也无法压抑。
他们冲了过去,抱起盛好放在一旁的米粥灌进了肚子里。
这粥此刻也不烫了,喝进去熨帖了不少。
沐沉夕也没管他们,径直走向裴君越:“这里有我看着,你回去休息吧。”
“不用,我陪着你。”
“我今晚就宿在外面,你现在身娇肉贵的,别在外面染了风寒。”
裴君越低头看着她:“我毕竟也上过战场,身子骨好着呢。你就别管了。”
“那我可真不管你了,若是夜里流民偷袭,我也不管了。”
“什么?流民偷袭?那我还必须留下保护你了。”
沐沉夕嗤笑,她还需要他保护?不过男人的通病就是爱面子,好逞强,她也没同他计较。
今日之事算是有了进展,流民们填饱了肚子,才能平心静气地来谈判。
只是这苗七,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感觉来头不简单,他们忽然到来,恐怕也是有预谋的。
江南水患之事还没平定,那边的百姓水深火热,这里若不能及时解决,拖下去只怕会死伤更多百姓,引起更大的乱子。
有了内忧便有外患,金国虎视眈眈。他们像是一群野兽,闻着血腥的味道就会出动。到那时,雍关城又要开始打仗。
沐沉夕已经不想再上战场了。
她不是贪生怕死,是怕看到更多人的离去。
沐沉夕回过神的时候,流民们扛了米粮要走,只是粮食太重,他们有些搬不动。走了两步,其中一个扑倒在地,吃痛地叫了起来。
沐沉夕上前,单手拎过了那一袋粮食。
其余流民顿时露出了惊骇的神情。沐沉夕并未察觉,将粮食放在一旁,低声询问道:“伤到何处?”
“疼……”
“腿还是腰?”
“腰。”
沐沉夕转头对谢恒道:“你过来瞧瞧他的腰伤了哪里。”
谢恒上前,好一番查探,总算是确认是扭伤了腰。其他几个流民为难地互相看着。
“他留这儿休息,你们带了粮食先回去。”沐沉夕顿了顿,转头冲神武军吩咐道,“你们几个,过来听令。”
话一出口,神武军的士兵也有些困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谢恒起身道:“听郡主吩咐。”
出列了五名神武军。
“你们用那板车帮他们运过去。”
“是!”几人齐声应了,整齐有素地开始搬运粮食。
两旁的流民互相看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谢恒分派了手下去城中取药,又命人搭好了帐篷。
一直折腾到半夜,沐沉夕和几人一起喝了些粥,吃了点干粮。谢恒上前轻声道:“郡主,你辛劳了一日,不如回去休息。这儿我看着呢,定会将家主救回来。”
“不用。我这一来一回还耽误时间。”
“可…可你毕竟是女子。”
裴君越笑道:“你可别小瞧了沉夕,她虽是女子,在战场上可比许多男儿都能吃苦。”
篝火燃起,沐沉夕烤着火,谢恒好奇道:“那你在战场不会多有不便么?像那花木兰替父从军,怎会不被人知晓?”
“如果是寻常的士兵,当然会不便。但我是主将,自己有营帐,没什么不便的。”
神武军除却巡逻的两人,其他人也都凑了过来,虽然对裴君越的身份有所忌惮。但见两人都颇为平易近人,便也壮着胆子让沐沉夕讲讲边关的战事。
沐沉夕闲来无事,便同他们讲了一些。听得他们热血沸腾,嚷着要上战场。
“你们也就听听,别真想着打仗。一将功成万骨枯,你就确定自己是那将军,不是人家脚底的白骨?”沐沉夕打了个呵欠,“好了,时辰不早了,歇下吧。”
谢恒思忖良久,忽然对沐沉夕道:“若是有机会,我也愿去边关追随钟柏祁将军。哪怕成为他脚下的白骨。”
沐沉夕一怔:“为何?”
谢恒有些羞赧:“只是觉得自己自小锦衣玉食长大,却从来没有真正报效家国,于心有愧。”
沐沉夕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愧是谢家儿郎。”
谢恒耳根子顿时烧红了,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沐沉夕笑了笑,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帐篷。她钻了进去,抱着胳膊闭目沉思。想着最后看到谢云诀时候的情形。
她简直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将谢云诀给抢回来。
不过谢云诀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她怀疑,若是他想回来,随时都能回。莫非他也是觉察出了不对,深入虎穴在查探敌情?
沐沉夕想着想着,迷迷糊糊有了倦意。
夜色渐浓,所有人都歇下了。除了巡夜的还在离火堆不远的地方,望着流民的方向。
谢恒不放心,探身想出来瞧瞧。
忽然,他瞥见裴君越的帐篷动了一下,谢恒连忙退后,只拉开了一条缝。
裴君越出来四下观察了一番,似乎没有看到谢恒。他轻手轻脚没有惊动巡夜的士兵,一个闪身钻进了沐沉夕的帐篷。
谢恒心下惊骇,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他这个嫂嫂难道…难道红杏出墙?!
白日里他便觉得太子对嫂嫂不一般,可是听说两人在边关时候出生入死。他也是行伍出身,知道兄弟间的情分是不一样的,便没敢往那方面去想。
谁承想,居然看到了这样一幕!
裴君越进了帐篷,轻手轻脚躺倒了沐沉夕的身边。
她睡得很熟,但裴君越知道,她一向警觉。卧榻之侧若是有了他人,睡梦中她都能拔刀刺去。
裴君越做好了准备,可是躺在她身边的时候,她竟然翻了个身落入了他怀中。
他不敢乱动,只敢将手放在她的背上。沐沉夕发出了一声梦呓:“云郎…你回来了…”
裴君越没有说话,身体僵着。
人在他怀里,却叫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而且,为什么谢云诀能睡在她身边?她这样毫无防备,温柔缱绻的模样,他每晚都能看到么?
裴君越的拳头收紧,指甲几乎掐进了肉里。
他缓缓将她抱紧,空气里都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若是能永远这样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