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齐府要发丧了。明日随我一同去吊唁?”
沐沉夕直起了腰:“好啊。不过…齐家对外如何宣布的他的死因?”
“说是围猎之时从山上摔下来摔死的。”
沐沉夕嗤笑:“这是怕受牵连,连追究也不敢追究了么?”
“齐家吃了这么大的亏,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你。”
“我还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呢。”沐沉夕心中盘算着明日去了齐府该如何避开众人将齐飞恒的尸体给偷出来。
谢云诀看着她这算盘拨得噼里啪啦的模样,有些无奈,幸亏这是在家中,旁人瞧不见。这若是被那群老狐狸瞧见了,还不把她那点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翌日清晨,用完了早膳,沐沉夕摸了摸填饱肚皮,心情舒畅。这世上还有比给自己敌人上香更愉悦的事情么?
谢云诀扯过她的腰带,拉到面前来,俯身吻了一下:“把这身红衣换了。”
沐沉夕摸了摸额头,傻笑了一下,还是有的。
虽说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但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穿着红衣去。沐沉夕很想把齐家那群脑满肠肥的家伙当场气死,奈何她如今身份不同,要顾及谢云诀的颜面。
她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裳,自屏风后出来之时,谢云诀略略扫了她一眼皱起了眉头。
“怎么?不好看?”沐沉夕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衣着,她实在是对穿衣打扮没什么心得。
“好看。”
“可你看起来不太喜欢。”
“嗯。”
“为什么?”
“不想你再招些烂桃花。”
沐沉夕止不住笑了起来,上前一步将手放入他的掌心:“不要胡思乱想,我在军营的时候,身边全是男子。也不见得招来什么桃花,唯一的张毅贺还跟我捡来的丫鬟跑了。可见…可见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她这样的,长这么大也就裴君越和表哥楚令舒明确说过喜欢她。沐沉夕算是明白了,无论是长安城里的翩翩公子还是边关的粗野汉子,大抵都喜欢美娇娘。
她自认不美也不娇,谢云诀能喜欢她,也是鬼迷了心窍。
而这世上,没那么多鬼。
两人来到齐府,只见齐府里里外外都缠了白布,门口摆着不少的花圈,上面有各家送来的挽联。
谢府的花圈和挽联也一早就送来了,沐沉夕出现之时,恰巧遇上了太子和其他几名皇子一同到来。
沐沉夕瞧见裴君越,手上不由得紧了紧。谢云诀垂眸,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神情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手上的力道稍有改变。
谢云诀握紧了她的手,沐沉夕镇定了下来,与几人打了个招呼。
裴君越依旧和往常一样,也没有什么异样。沐沉夕松了口气,却忽然听四皇子问道:“十四弟,你这脸怎么了?”
“上次围猎之时追一头野猪,不小心摔的。”
沐沉夕的拳头猛地收紧,若不是谢云诀拉着,她现在就能把他拖进一旁的巷子里再揍上几拳。
碍着众人都在,她也只是回过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裴君越一脸坏笑。
不过今日她心情好,也就没有同裴君越计较。眼下最大的问题是,如何不在齐飞恒的棺材前表现得太过幸灾乐祸。
沐沉夕只好面无表情随着谢云诀一同进了齐府,一个杀人凶手,堂而皇之登门。齐家人只怕是恨得咬牙切齿。
齐府上下都换了上了白衣,齐飞恒的父兄叔伯都在,他们瞧见谢云诀和沐沉夕走进来,神情都冷了下来。
谢云诀却好似并未看见,径直走进了灵堂。
灵堂两旁是齐府女眷,左右两旁分别是齐飞恒的母亲和妻子。而齐飞鸾则跪在她母亲的身侧,眼睛通红。
沐沉夕眯着眼睛看着那棺椁,寻常吊唁之时,棺椁都是打开的。一般停七日,之后才会送去下葬,齐飞恒的棺椁却已经盖好。
四周放了许多熏香,却依旧遮不住那腐烂的味道。
下人燃了香递了过去,沐沉夕刚伸出手,一旁的齐飞鸾忽然起身冲过去抱住了她。她揽着她的腰,将头埋进了她的脖颈间,呜咽着说道:“沐姐姐,我哥哥死了。他…他怎么会死?”
沐沉夕抬起手,心下腹诽,她们俩似乎也没有熟悉到这个地步吧?
然而齐飞鸾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她也不好推开她,只好拍了拍她的后背:“节哀。”
齐家的其他人也都有些惊愕地看着两人。身后,裴君越几人也走了进来。
齐父低声喝道:“飞鸾,不得无礼。”
齐飞鸾退后了一步,略略福身,抹着眼泪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谢云诀瞧着她所有所思,这齐飞鸾忽然冲上来抱他媳妇儿,怕不是伤心那么简单。看沐沉夕的反应,并没有与她相熟。那么齐飞鸾必定另有所图。
从时间上来看,太子后脚便进来了。而太子选妃一事,只怕在江南的事了了之后也会提上议程。
她此刻与沐沉夕拉关系,莫非是知晓些什么,想利用沐沉夕得到太子妃之位?
谢云诀隐约感觉到齐飞鸾和裴君越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只是具体还不知道是什么。
沐沉夕倒也感觉到了一些异样,她那日将齐飞鸾给捆了,照理说齐府发现之后多多少少也会引起些骚动。然而至今一点风声也没有。
她现在觉得,齐飞鸾极有可能喜欢裴君越,大约是觉得她和裴君越关系好,想套套近乎。这倒是正中她的下怀。
恰巧孟颜死了,倒是可以将这活水引到齐府的头上。
首辅夫妇二人这一肚子坏水晃得叮当响,来此吊唁的众人自然也各有各的盘算。
沐沉夕上完香之后,正要随谢云诀一同走出灵堂。他却低声对她道:“你出去等我片刻,我很快回来。”说罢走向了齐家家主。
沐沉夕大步走了出去,这里来来往往的人众多。她一向是长安城的异类,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会儿能见到真人,自然不会放过她的一举一动。
她扫了一眼人群,倒是有不少熟面孔。只是大家都不敢上前来招呼,毕竟谢云诀如今在风口浪尖上,谁也不敢惹来祸端。
刚走出去没几步,身后忽然有脚步临近。
沐沉夕一转身,一人已经扑进了她怀里:“沐姐姐别走,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齐飞鸾又抱住了她,而她的身后,裴君越也正大步走出来。沐沉夕嘴角勾起了一抹了然的笑意,果然是想接近裴君越,正合她意。
“飞鸾妹妹这么难过,沉夕,你就陪陪她。”
“好啊。”
“我的院内有一个小亭子,不如去那里小坐片刻?”
三人一同离开了灵堂,去了齐飞鸾的院中。她的后院有一方荷塘,荷塘里建了小凉亭,踏过木制的浮桥可以走上去。
沐沉夕有些畏水,此情此景却还得咬牙上去。裴君越倒是知晓,于是伸手扶了她一把。
齐飞鸾在后面瞧着,整个脸色都有些阴沉。
小凉亭内温了些酒,各怀鬼胎的三人落座,齐飞鸾斟满了酒仰头饮了一杯,满目凄凉:“沐姐姐,你可知这几日我有多煎熬。兄长自幼就待我极好,可他回来之时死状那样凄惨。爹娘都不让我说,我有口难言,恨不得随他一同去了。”
沐沉夕和裴君越交换了一个眼神,听着她们亲手杀死的人的妹妹哭诉这些,着实有些怪异。
沐沉夕虽说心情好,这时候也知道要装一装,于是伸手轻抚着齐飞鸾的后背:“逝者已矣,你还是要好好活着。”
齐飞鸾就势握住了她的手,再也不肯松开。沐沉夕不好抽手,姑且只能由她握着。
齐飞鸾握着沐沉夕的手,只觉得柔若无骨,原以为会很粗糙,但除却握剑的地方,其余都很娇嫩。
这一点,裴君越居功至伟。他在边关,半数的心思都落在了她身上。看着沐沉夕在军中越活越糙,也颇为担忧。
于是他寻来了各色膏药,嘱托她贴身的丫鬟每日替她涂了。沐沉夕原是不在意这些,但那丫鬟也只是趁她空闲时来替她涂膏药,她也就由她去了。
一来二去,一张小脸风晒雨淋的,却依旧白嫩。
齐飞鸾有些爱不释手,沐沉夕心里觉得怪怪的,但也想不到自己会被一个女人占了便宜。
裴君越十分羡慕齐飞鸾,然而保命要紧,他不敢贸然动手动脚。脸上的淤青现在还隐隐作痛。沐沉夕这拳头不大,砸起人来跟石头似的。她以前可是当着他的面生生砸碎过一口水缸。此前那一顿打,只能算是“爱抚”。
裴君越心不在焉听着齐飞鸾哭诉,思绪却绕着沐沉夕打转。真不知道她在谢云诀面前是个什么模样,他怎么也不肯相信她真如长公主府上表现地那样对谢云诀言听计从。
就她这个脾气,裴君越觉得自己最是了解了。要么是谢云诀抗揍,要么就是沐沉夕在迁就他。
听齐飞鸾细说着往日与齐飞恒的种种,沐沉夕拼命忍住了才没有打呵欠。她几次想把手抽回来,可齐飞鸾越攥越紧,最后还把自己的脸蛋蹭在她的掌心。
沐沉夕并不是那没有同情心的人,但要看对方是谁。似齐飞鸾这般,显然这些柔弱都是演给裴君越看的。她私心里觉得,齐飞鸾并不是想拿她的手擦泪,而是想拉裴君越的手,但又不好意思。
她瞥了裴君越一眼,他也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沐沉夕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安慰她,将她的手解救出来。
裴君越却一脸疑惑,似乎看不懂她的示意。
沐沉夕的内心有些绝望,怪不得裴君越这么不讨女子喜欢,真是一点都不解风情。
齐飞鸾拉着沐沉夕的手,倒是心满意足。
她此前向裴君越打听过沐沉夕的爱好,裴君越也只是简略讲了几句。不过她并不担心,以后有许多时间相处。
“对了,今晚齐府备了简单的宴席,你们会留下来用个便饭么?”齐飞鸾说着话,却一眼没看裴君越。
沐沉夕淡淡道:“我随我夫君。”
齐飞鸾的目光暗了暗。
“我随太傅。”
沐沉夕嗔怪地瞧了裴君越一眼,这种时候齐飞鸾正脆弱着,他就该留下来安慰安慰她。
她觉得心很累,裴君越太傻,她帮不动了。
沐沉夕正盘算着怎么遁走,忽然有丫鬟过来叫走了齐飞鸾。亭子里只余下沐沉夕和裴君越两人,丫鬟和小厮们都离得远远的。
“你方才怎么回事?齐飞鸾如今正脆弱,怎么不知道趁虚而入?”
“我为何要趁虚而入?”裴君越又好气又好笑地问她。
“你和她之前不是…有些苗头?”
“难道你觉得我能一边喜欢你一边还对她动心么?你当我是什么人?”裴君越义愤填膺。
沐沉夕连忙摆手:“打住打住,昨日的事情翻篇了。你今日骂我是野猪都我没同你计较,再提我可不客气了。”
裴君越哼哼了一声:“不提。”
“你说齐府为什么忽然肯发丧了?”
“还能为什么。我昨日上书父皇,奏请封楚令舒为巡察御史,调查此次江南赈灾贪腐案。齐家也奏请亲自押运粮食和药物前往赈灾。父皇同意了,两人大张旗鼓出发,百姓此刻都在称赞齐家呢。”
“怪不得敢在此时发丧。”沐沉夕抱着胳膊道,“这么一来,我夫君的冤情岂不是要坐实?”
“这你倒是可以放心,论权谋,朝堂上没人比得过谢云诀。他早有安排。”
沐沉夕怎么可能放心,还在盘算着从齐飞恒的身上做文章。
裴君越瞧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忽然凑到她面前:“你对我选妃一时如此上心,莫非你——”
沐沉夕严肃地点了点头:“不错,我觉得这件事对于击破齐孟两家的联盟极有帮助。”
裴君越脸色一沉。
“你想啊,王家如今已经不成气候,另外三家原是三足鼎立。但目前谢家树大招风,他们无法单独抗衡,自然会想结成联盟对付谢家。为了避免这个局面,就得让他们为了利益互相咬起来。”
“只怕两家人瞧不上我这个太子,要帮也是帮他们自己人。我四皇兄和八皇兄可都野心不小。”
“赈灾之事不就是个契机么?”沐沉夕正要伸手拍他肩膀,忽然想到之前的事情,又赶忙收了回来,“你放心,若是此事办好了,必定会提高你在百姓心目中的声望,还会让皇上对你刮目相看。”
裴君越颔首:“你这么为我打算,我不会辜负你的。”
沐沉夕如今听着这话,愈发觉得逆耳。裴君越连忙收敛了目光,起身道:“以后我还是少同你单独相处,你出现在我面前,还事事为我着想,我…我没法不胡思乱想。”说着转身便走。
沐沉夕抱着胳膊瞧着他远去的背影,也觉得有些苦恼。在她看来都是兄弟间的肝胆相照,原来在裴君越这里都是绵绵情意。
男人真是麻烦!
她索性等他离去,这才起身走到浮桥处。刚踏上浮桥,沐沉夕顿时两条腿抖了起来。
别人如履平地,她走着晃晃悠悠,仿佛随时要掉下去。
谢云诀归来,恰巧见她正猫着腰颤颤巍巍过桥,嘴角浮起了笑意。
沐沉夕走到中央,心里暗骂。裴君越那家伙,矫情的什么劲,先把她扶过去再跑行不行?!
还有这齐府,平白装的什么浮桥?实打实的木桥不好吗?!
心里正骂着,忽然一只手捉住了她的手腕。换做是以前,沐沉夕已经和那人打起来了,但下一刻,一只有力的胳膊将她抱了起来,稳稳地走下了浮桥。
沐沉夕将头埋进了谢云诀的怀里,小声道:“你怎么才来…”
“处理了些朝中的事务。”谢云诀温声道,“让你久等了。”
“也不是久等,就是片刻都不想离开。”沐沉夕凑近他耳朵,小声道,“这样,你会不会嫌我太黏你,觉得烦?”
“你可以再黏一些。”
沐沉夕的笑容满溢出来,勾着他的脖子:“那我这一路回谢府都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