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谢云诀说着变要抱着她想前院走去,沐沉夕到底还是脸皮薄,赶忙挣脱了下来:“人多,还是…还是别了。”
“叶公好龙。”谢云诀捏了一下她的耳朵。
“我是为你的颜面着想,这有违你一向崇尚的君子之风。何况,齐府还在办丧事呢,也不好显得太喜悦。”
“嗯。夫人想得周全。”
两人携手走向前厅,却不曾想,这一切都落在了齐飞鸾的眼中。她恨恨地瞧着两人的背影,手攥在门框上,啪嗒一声,指甲生生折断。
齐府的晚宴,谢云诀留了下来。他这一留,自然也有许多人跟着留下。
他虽被停职,其他人也不敢怠慢,依旧被齐府奉为上宾。沐沉夕扫了一眼,孟家的家主也来了。看着情形,两家果然是有联手的架势。
其实此次事件便能看得出来,尤其是孟骁龙带兵出城那一出。若不是沐沉夕在场,只怕谢云诀的处境不妙。
裴君越是太子,席次自然是主位。谢云诀与齐家主家分列两旁,女眷们都在后面。
沐沉夕身为谢云诀的家眷,原本也在后面,可她又是郡主,身份特殊,不好安置。索性也就跟谢云诀坐在一处,旁人瞧见了也都见怪不怪。
只是这齐家人看她,全然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模样。
她倒是处之泰然,饶是齐飞恒的爹一双眼睛要将她灼穿,她也只是镇定地饮了酒。
首辅夫妇没什么别的本事,但脸皮的厚度堪称唐国双绝。
席间沐沉夕还故意对裴君越道:“太子殿下,我看飞鸾妹妹如此伤情,你与她交好,可要好好安慰安慰她才是啊。”
裴君越正喝着酒,忽然呛到了,咳嗽了两声,含混应了过去。这模样,仿佛是被人拆穿了心思,慌张掩饰。
听到这话,孟家家主神情微变,却只是低头饮酒掩饰了过去。
谢云诀心下了然,他的媳妇儿也不傻,看出了齐飞鸾和裴君越的关系。如此挑明,想来是有自己的计划。
他颇有些欣慰,赞许一般替她夹了菜:“少喝酒,多吃菜。”
沐沉夕原本喝酒只当是喝水,听了谢云诀的话,立刻把酒杯放下了。
裴君越看得要吐血,在雍关城,她要是想喝酒,谁能劝说的了?有一次她酒瘾犯了,抱着酒坛子酗酒。
钟柏祁来了,想把酒坛子抢过来。她扑上去张牙舞爪跟他扭打在了一起,钟柏祁起初还想留着手。后来发现不全力以赴根本制不住她。
最后挨了好几拳,上来一群士兵合力才把她和酒坛子分开。第二天钟柏祁是顶着乌青的两只眼去点兵的。
可眼下,谢云诀只是轻声对她说了一句,她酒也不喝了,乖巧地吃着菜。活脱脱就是刚嫁了人的小娘子,这般模样,钟柏祁看了怕也是要吐血的。
别说是裴君越,就是在场其他见过沐沉夕的人,也不太敢相认。不说远的,上次围猎,她一袭红衣纵马扬鞭的身影还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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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要说她会骑马射箭,大家都有些不敢相信。看来这女人能把唐国第一世家的季白公子拿下,也是心机手段都不浅。至少很能装。
沐沉夕也不是故意装成这副模样,她原本脾气也不坏。在爹娘膝下的时候也爱撒娇,平时又孝顺,在娘亲面前都是这幅模样。
在谢云诀面前更是好脾气,又觉得谢云诀无论说什么都十分有道理,自然愿意听他的话。
一顿晚膳用完,齐家和孟家人都食不知味。
谢云诀带着沐沉夕打道回府,沐沉夕有些遗憾,时间紧迫,齐家又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众目睽睽之下实在难以下手。
可这灵柩在家中最多停七日,齐飞恒在家中停了已经十日有余了,这会儿恐怕是停不过三日就要运出去。
这让她很是发愁,可看着谢云诀气定神闲的模样,总觉得他好像早就计划。
沐沉夕决定等齐飞恒出殡之后寻个机会再把他的尸体挖出来。
齐家果然急着把他的尸体下葬,刚满三日便出殡了。
长安的百姓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都换了素色的衣裳挤在路边看热闹。还有不少在茶楼上搬了个凳子嗑着瓜子议论纷纷。
齐飞恒此前在长安城的口碑着实不佳,这次齐家虽然赈灾上颇为积极,但也难以扭转大家一贯以来的印象。
没人敢明目张胆地幸灾乐祸,可此前的流言却也依旧有人在传。
今天的天色有些阴沉,看起来是要下大雨,但对不少人来说,却是个好日子。
沐沉夕换了一身男子的装束和风裳一同坐在茶楼的二楼,齐飞恒下葬的必经之地。
风裳这人是个碎嘴子,听到大家小声议论齐飞恒,忍不住凑过去跟人家搭话。她表情又丰富,一惊一乍的,让讲闲话的大哥颇有成就感,不自觉就越讲越多。
那大哥把齐飞恒死的事情说得神神叨叨,大家还有些不信。
风裳嗑着瓜子道:“诶,这事儿我也听说了。据说齐飞恒是被活活饿死的,你说这虽然算不上太平盛世,可他们齐家也不缺吃穿吧,怎么会饿死呢?”
“兴许是摔下来的时候没死,可是等不到人来救,就饿死了。”
“你们知道他死在什么地方么?我听说是一处断崖的下面。那种地方掉下去,神仙也得摔死,别说是他了。这齐家还不许人说,我看是他们胡诌的。”风裳喷出了嘴里的瓜子壳,“我还听说,他虽然是饿死的,可是肚子里全是土。你们猜是什么土?”
众人齐齐摇头。
风裳露出了一脸得意的笑:“是观音土!”
“什么?!”
风裳详细讲解了观音土的由来,其实这土是沐沉夕和风裳早前放在那里的,特意做成了能吃的样子。还用那土包过叫花鸡,沾染了不少的香气。
黑暗里,齐飞恒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于是吃了下去。
“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你想想啊,那可是深山老林,他死的时候瘦骨嶙峋,可是肚子是鼓的。你说,这正常么?!”
“不正常。”
“可你亲眼见过么?”有人质疑。
风裳没了言语。
就在这时,外面唢呐声四起,有纸钱飘洒了上来。众人立刻挤到栏杆旁去看热闹。
齐府出殡,走在正前方的是齐飞恒同父异母的弟弟。沐沉夕认识这人,是个实打实的草包。大约是小时候被齐飞恒欺负得多了,人又怂又傻,还不会说话,一向不招人待见。
奈何齐家的家主就这么两个儿子,其余都是女儿。如今也只能依靠这不成器的傻儿子了。
沐沉夕混在人群里大略看了一眼,任何一个大家族的败落,总是从里子坏起的。齐家看似铜墙铁壁,实则内部的斗争也不必朝堂上逊色。
齐飞恒这人虽然心狠手辣,在齐家却也是个能扛事的主儿。毕竟镇得住齐家的其他人,叔伯兄弟也都被压制着,不敢有别的心思。
现在他死了,这些叔伯兄弟自然对家主之位也虎视眈眈。
沐沉夕很想看着他们一点点败落,但她没那个耐心了。
齐家的女眷只有几人跟在后面,哭哭啼啼,看起来十分伤心。齐飞鸾也在其中。
棺椁是在出殡队列靠前的位置,由四人抬着。
沐沉夕正要和风裳一同出了茶楼,跟上出殡的队伍出城,记下齐飞恒被埋的地方。
忽然,她瞥见楼下人群之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沐沉夕有些诧异,夜晓怎么会在此处?
她心念一动,四下观察,果然见人群里隐藏了几个高手。也不知这几人什么来头,是敌是友,沐沉夕没有轻举妄动。
这条街是长安最热闹的地方,尽管齐家府兵连同神武军一起将百姓赶到了两旁,仍然挤了不少人。
忽然,沐沉夕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哒声。接着,那棺材一沉,出殡的队伍里有女人的尖叫声传出。
沐沉夕亲眼看到夜晓向抬棺的人投了暗器,四下隐藏的几人也取出了袖箭射向了齐飞恒的棺材板。
神武军和齐家府兵立刻围住了棺材,不让棺材倒下,还举起了盾牌遮挡。
沐沉夕忽然明白过来他们的意图,一定是谢云诀派夜晓来完成此事。他是想要让齐飞恒的尸体在出殡当天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可方才一击之下,虽是击中了其中一个抬棺人的腿,却没能让棺材翻倒。而且棺材四周已经钉好,轻易不会侧翻。
而且就算用袖箭射击,恐怕也只能在棺材上留下些孔洞。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是谢云诀派来的人似乎没有料到这些人竟然还准备了盾牌,眼看着再放箭便会暴露。沐沉夕虽然不知道他的话,却也看得出,再这么下去,计划怕是要失败了!
第60章 香火
沐沉夕默不作声回去抓了一把花生米, 风裳注意到了她的举动,心说不愧是师父,如此紧张的情况之下还能悠闲地吃东西。
就见沐沉夕捻起一粒花生米用力一弹, 下一刻,一名齐府侍卫摔了盾牌, 捂着眼睛惨叫了起来。
齐飞鸾抬起头来,瞧见了沐沉夕。她张了张嘴, 最终却只是随着人群躲在一旁, 眼睁睁看着沐沉夕用几粒花生米将看似铜墙铁壁的神武军击得溃不成军。
袖箭再度落下,那力道直接扎透了棺材。
但也仅仅只是扎透了棺材,这几人便隐没在慌乱的人群里消失了。沐沉夕也藏身人群之中, 偷偷看着下面的情形。
齐府的人不得不停下来把箭拔了, 留下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孔洞。
就在他们忙碌之时, 忽然一阵风吹过。接着风越来越大, 一滴滴雨落下, 没片刻的功夫便成了瓢泼大雨。
众人忙在屋檐下躲避,原是想走,可是忽然有人叫了起来:“棺材动了!”
齐府的人脸色大变,那棺材竟不住抖动了起来。紧接着越抖越厉害, 大家都不敢上前,纷纷避让。
沐沉夕冷眼旁观,只见那棺材越发膨胀,最后砰地炸开了。齐飞恒的尸体从棺材里滚落,风裳大叫:“看到了吗, 真的是饿殍!你们看他的肚子!”
方才听风裳那一通话还不肯信的众人,全都看直了眼睛。
齐府的人手忙脚乱归拢了齐飞恒的尸体,草草拿席子裹了一下,便一路顶着瓢泼大雨出了城。可是草席根本裹不住,出了城又跌落在地。
城外的流民还没散去,也瞧见了那边的情形。
所有人就这么看着齐飞恒的尸身被草席裹着埋入了齐家的祖坟之中。
都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如此一来,齐飞恒的事情闹得街知巷闻。不出两日的功夫,全长安的人都知晓了。又过了几日,全唐国都知晓了这桩异闻。
沐沉夕折返回谢府,刚换好衣裳,谢云诀便走了进来。
目睹了全程之后,沐沉夕对谢云诀的钦佩之情无以复加。相较起来,她真是鲁莽冲动。谢云诀这一番安排神不知鬼不觉,不留任何把柄。
她甚至都不知道那棺材是怎么炸的,只知道这一定是谢云诀设置好的。
谢云诀一出手,真是让她大开眼界。她这点微末伎俩,都不好意思在他面前显了。
“夕儿,你这头发怎么湿漉漉的?”谢云诀手指勾起了她的发丝。
“方才——方才我——”
“出门了。”
沐沉夕被拆穿,只好低着头承认了:“我去茶楼喝口茶。”
“府里的茶水不好喝?”
“好喝,但瞧不见那么精彩的戏。”
谢云诀伸出一根手指覆在她的唇上:“你觉得精彩便好。虽说没什么必要,但我见你这几日辗转反侧,也当是了了一桩心事。”
“你——是为我?”
“嗯。”
沐沉夕忍俊不禁,搂住了他的腰。谁能想到,人人称道的君子中的君子,竟然为了哄自己的夫人开心,炸了别人的棺椁。
“这事儿虽然成了,可齐家赈灾有功,两相抵消,只怕也只能是无用功了。”
“你是在担心我停职一事?”
“是啊。一时半会儿的还好,就当是歇歇了。时间长了,只怕皇上身边佞臣太多,三人成虎,会听信谗言疏远你。”
谢云诀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沐沉夕摇了摇头:“其实有人可以担心记挂着,原是件幸福的事情。”
“好了,别担心了。明日我便要复职,届时可就劳烦夫人送晚膳了。”
“真的?!”
“嗯。”
沐沉夕欢喜地踮起脚尖,捧着谢云诀的脸左右亲了一口。谢云诀无奈,这香软的唇蜻蜓点水般的触碰,撩得人心痒难耐。偏偏他现在的伤还没好全,人在眼前,能看不能吃,着实惹人心焦。
不过翌日晌午,复职的文书便传到了谢府之中。沐沉夕心中叹服,谢云诀是何等自信,才能将这一切料得分毫不差?
齐飞恒的事情传得甚嚣尘上之际,长安又出了一件大事——十处坊市的屋顶坍塌。
那一场大雨不仅仅炸了齐飞恒的棺椁,更是下了两天两夜,将坊市原本就不结实的屋舍彻底压垮。受灾的有一百多户,死伤三十多人。
江南水患未定,如今又牵扯上长安的百姓。
沐沉夕看着外面的绵绵细雨,心情也有些沉重。这两件大事接连着发生,只怕皇上都得下罪己诏了。
谢云诀一复职,立刻忙碌了起来。沐沉夕想为他分忧,于是同谢云诀商议之后,决定去救济长安受灾的百姓。
她出门之时雨停了,沐沉夕骑着马,带着谢府的下人赶到了最近的坊市。
大片的屋舍塌陷,瓦片四溅。逃出来的百姓都缩在角落里,绝望地挤成一团,看着眼前的家。
沐沉夕赶到之时,谢恒正在长安知府的安排下紧锣密鼓地救人。沐沉夕翻身下马,谢恒大步上前,抱拳道:“郡主,我知你此来是想救人。但不懂如何救援,贸然出手也只是添乱。郡主有心便可,还请回府吧!”
沐沉夕挑眉道:“你这话里,是觉得我来只会碍事?”
谢恒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颔首道:“郡主恕罪,我确实是这样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