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澄钧和自家妹子的关系也极好,兄妹同心同德,彼此照应。沐澄钧更是见不得妹妹受半点委屈。
然而入了宫之后,桩桩件件,没有一样是沐澄钧能干涉的。皇上有心庇护,换来的是更多的明枪暗箭。
沐沉夕看着那透进来的冷风,嗤笑了一声。
黔驴技穷。
这法子对付她姑姑还行,她可不是那逆来顺受的主儿。
于是沐沉夕搁笔,起身推开了太后寝宫的门,冲着宫人嗔怪道:“你们屋内烧炭,怎可不通风。这样可是十分危险的!”
太后露出了愠怒的神色:“定安郡主,你这是何意?”
沐沉夕情真意切道:“太后容禀,定安层听边军的军师说过,冬日里家家户户烧炭,有些人家畏寒,便封闭了门窗。时间久了,曾有一家子人一夜之间尽数丧命。邻人推开门时,发现这一家几口都面色红润,嘴角含笑,仿佛登入了极乐世界。可一探鼻息,全都死了。皆是因为烧炭的缘故,所以这门窗切不可封死。”
她说着对宫人喝道:“还不快打开?你们不曾瞧见么,太后的脸色泛着红光,已经有中毒的征兆了!”
宫人们被沐沉夕一吓,赶紧冲过去打开了门窗。
祖孙俩顿时冻得瑟瑟发抖,将自己裹得紧紧的。
沐沉夕心情大好,这才执了笔,不疾不徐地抄写。左右今日是抄不完,傍晚谢云诀来接她,到时候她倒要看看太后会不会放人。
这冬日里寒风吹着,沐沉夕身强体健的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手有些冷。抄一抄,便要哈气。到最后还是冻僵了。
自清晨至傍晚都没有进食,沐沉夕的肚子也叫了起来。她揉了揉肚子,太后和孟珞正在用膳。
原本她几天不吃饭也是能撑下来的,可谢云诀近来一直替她调理身子,一日三餐定时定点,少吃半点都不行。
这么养着,人也娇贵了不少,一顿不吃饿得慌。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太后出来瞧了眼,差点被气背过去。沐沉夕这磨磨蹭蹭的,一整天居然只抄了两遍。
她一脸虔诚道:“您别看这字少,但其中的拳拳之情半点不少。为太后您祈福,每一个字都有千金重,一笔一划都要认真去写,绝没有半点敷衍。”
太后揉了揉眉心,咬牙道:“继续写!不写完今晚不许回去!”
正说着话,外面有太监进来通禀:“太后娘娘,首辅大人议政结束,此刻在正德门口等候定安郡主。”
太后瞧了眼沐沉夕,她自然也听到了,嘴角浮起了些许笑意。
她偏偏不遂了她的心愿!于是太后冷声道:“你去告诉谢首辅,他夫人今日要在哀家处抄写佛经,抄不完不愿归家。”
小太监领了旨意,马不停蹄跑去了正德门。
沐沉夕又磨磨蹭蹭抄了几个字,便不停拢着手哈气,最后干脆两只手全部塞进了袖子里。
她倒是不肯亏待自己。
太后不悦:“既然是抄佛经,冷便冷了,如此堕怠,哪有半点诚心?当心佛祖责罚。”
沐沉夕心道,佛渡善男信女,可不渡毒妇。以佛经来整治旁人,太后才是亵渎神明而不自知。
过了一会儿,小太监气喘吁吁跑回来:“太后娘娘,首辅大人说…说他可以等。”
太后冷笑:“倒是伉俪情深,他愿意等,便等着吧!”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太后瞧着沐沉夕,“你倒是将手从袖子里拿出来写啊!”
沐沉夕这才懒洋洋地伸手写了两个字,便又塞进了袖子里继续暖着。
“你——”
“磨刀不误砍柴工。”沐沉夕一脸无赖。
太后气结,转身要回寝宫。外面忽然又有小太监跑来,匆忙道:“太后娘娘,孟大人的亲随求见。”
她侄儿的亲随来了,太后自然是要见的。
正要避开沐沉夕,那亲随却已经进来了,他来不及抖落满身的雪,抖抖索索道:“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小人逢孟大人之命给太后娘娘捎句话。”
“帧卿说什么?”
孟珞也有些好奇地瞧着父亲的亲随。
第66章 月光
“孟大人恳请娘娘让郡主回家。”
太后和孟珞都皱起了眉头, 神情不虞。
那亲随压低了声音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这…这文武百官都是要等首辅大人离去之后才能出宫的。如今正德门口,文武百官都快成雪人了。孟大人也冻得受不了了。”
太后咬了咬牙, 只得放了人。
沐沉夕这会儿倒是勤快起来了:“不行啊,我诚心为太后祈福。这才抄了几遍, 还远远不够呢。”
“你回去吧,明日再来抄。”
沐沉夕搁笔, 满脸不舍:“总觉得才来慈宁宫便要回去了, 实在是不舍。明日定安再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她说着脚步轻快出了门,一路欢快地来到了正德门。
只见那正德门口,文武百官都成了雪人, 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瞧见那一袭红衣之时, 众人顿时面露喜色, 仿佛是见到了救星。
沐沉夕快步走到谢云诀身前, 踮起脚替他拂去了脸上的雪:“夫君, 让你久等了。”
谢云诀执了她的手,眉头皱了起来:“怎么这么冷?”
沐沉夕故意提高了声音,说与孟帧卿听:“太后娘娘病了,命我抄一抄经书替她祈福。这原本也是我们小辈的本分, 虽说屋子里没有烧炭,也四面透风,抄写得艰难了些。但心诚则灵,明日还要继续呢。”
谢云诀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凉凉地瞧了一眼孟帧卿。
孟帧卿分明是长辈, 年过不惑,却被谢云诀这一眼瞧得心底发慌。
谢云诀将沐沉夕的手拢在了一处,哈着气替她取暖。她轻声道:“这么多人瞧着呢,回去吧。”
他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了沐沉夕的身上,毫不顾及地揽住了她,一同出了宣德门。
文武百官都松了口气,心中抱怨,太后平白无故这是在找定安郡主的麻烦么?女人家的伎俩,连累他们一起受苦。
沐沉夕上了马车,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谢云诀伸手拍去了她头上的雪花:“挨了人家欺负还笑得出来?”
“她欺负我,我自然也是要欺负回去的。”
谢云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说看,怎么欺负回去的?”
沐沉夕把自己今天下午的种种行为说了一遍,谢云诀嗤笑道:“小孩儿家的伎俩。”
“那…那你觉得什么样才不是小孩儿家的伎俩?你有更好的法子?”
“你可知太后最怕的是什么?”
“怕老?”
谢云诀一时间无法反驳,沐沉夕这脑子一向和旁人不大一样。想必她一肚子的鬼点子想要使在太后身上。
“你可知先帝在世时,最宠爱的妃子是何人?”谢云诀循循善诱道。
沐沉夕对于这些绯闻秘史那是了若指掌,立刻抢答了出来:“宸贵妃!据传她原是乐府的舞姬,在一次宫宴上献舞,被先帝看中,自此入宫,从一个才人一路接连加封成了贵妃。我爷爷那时也在,他说先帝当时便忍不住赋诗赞叹了她的舞姿,珠缨炫转星宿摇,花蔓斗薮龙蛇动。”
谢云诀无奈道:“怪不得那时你学业那般荒废,这脑瓜子里全记了这些。”
沐沉夕吐了吐舌头,又不解道:“可是这跟太后最怕的东西有什么关系?”
“你可知太后又是如何成为太后的?”
“那宸贵妃死后,太后母凭子贵,皇上被册封为太子,她也成了皇后。”
“宸贵妃也有子嗣,为何先皇不册立她的儿子为太子?”
沐沉夕思忖道:“我听爷爷说过,宸贵妃体弱多病,生出来的皇子却身体健壮。听说先帝对他十分重视,也曾有意立他为太子。可惜他后来爱上了一个女子,却求而不得,最终抑郁而终。”
马车停在谢府门口,谢云诀将沐沉夕抱了下来。风裳一脸艳羡地瞧着两人,对夜晓道:“你说,男人是不是都喜欢抱着自家媳妇儿回家?”
夜晓淡淡道:“似夫人那般轻巧的可以抱得动。然而——”他瞥了眼风裳,她这体形,他能抱得动,旁人可未必。
风裳自从来了谢府,眼看着又圆润了一圈。夜晓心中思量,再继续下去,连他也要抱不动她了……
谢云诀将沐沉夕抱了回去,碳火早已经生了起来,屋内暖融融的。沐沉夕刚脱下大氅,就被谢云诀裹进了被子里,然后连人带被子搂在了怀中。
“那究竟宸妃之子,爱上了什么人?”
“一个求而不得的人。”
沐沉夕思前想后,忽然想到了裴君越:“他不会是喜欢上旁人的妻子了吧?”
谢云诀颔首。
“其实皇上在成为太子之前曾经有过一个妻子,少年夫妻十分恩爱。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如此。”
沐沉夕抬眼瞧着他:“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每年的怀夏,他都会去观星楼小住几日。那几日他斋戒沐浴,不上朝也不见任何人。我爹说,陛下是在思念亡妻。我还曾经偷偷溜去观星楼看他,依稀记得那时候的皇上和往日不同。”
谢云诀垂眸瞧着她:“你也真是胆大,陛下近身的太监都不敢贸然进观星楼,你倒好,还敢溜进去。”
“不仅溜进去,还和他喝酒了呢。”沐沉夕似是想起了许多往事,“我在宫中一向百无禁忌,那次去观星楼是见他伤心,特意提了酒去的。你知道的,人若是悲伤之时,是不能独处的。一个人,越想会越难过。”
她得知爹娘逝世的消息时也是如此,一个人骑着马,很想就那样一直跑下去。若是死了,兴许就能见到爹娘了。
后来是钟柏祁寻到了她,两人打了一场,最终钟柏祁偷袭她,将她敲晕带了回来。为此,沐沉夕没少骂他,说他是卑鄙小人。
钟柏祁都只是挖挖耳朵,全当耳旁风。
现在想想,若是那时候钟柏祁不将她带回来,兴许那时候她真的想不开就随爹娘一起去了。
“陛下似乎也同我说过他以前的结发妻子,听说是个有些脾气的姑娘。和我姑姑全然相反,爱笑爱闹,喜欢骑马射猎,还喜欢穿红衣。”
谢云诀沉了眼眸:“你不觉得这姑娘很像什么人么?”
“像我。”沐沉夕笑了起来,“皇上那天喝了许多酒,她说看着我便会想到她。还说我和她生得很像,尤其是一双眼睛。他说若是当初他和她有女儿,大概就长的我这个样子。”
“你可曾想过,为什么你会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生得相像?”
沐沉夕摇了摇头:“那女子好像是宫中的禁忌,没有人敢提起。我爹也只是偶尔提上一句,还嘱咐我,千万不要在我娘面前提到此人。”她顿了顿,忽然瞪大了眼睛,“我不会其实真是皇上的女儿吧?”
谢云诀拍了拍她的脑袋:“胡思乱想什么,你出生在雍关被围之际,那时候那位姑娘已经死了。”
沐沉夕舒了口气:“幸好不是。”
“怎么?你就这么不情愿当唐国的公主?”
“我一向不稀罕什么公主之位,你想想,唐国历来的公主,有几个有好结局的?明明知道金国贪得无厌,可每每他们前来求亲,都要嫁一位公主过去。过几年金国撕破脸皮,第一件事便是拿公主祭旗。我看皇上此前有几年,恨不得把自家皇子送去和亲。”
谢云诀捂住了她的嘴:“胡言乱语。”
她嗤笑了起来:“我可不是胡说,我爹回长安那几年,金国人瞧不起钟柏祁,以为他是个草包,便一面请求和亲,一面出兵攻打雍关。皇上着急上火的时候,瞧着阿越摇头叹息,说他要是个女孩儿便好了。吓得阿越那几日都没敢出门,说是怕被送去挨上一刀。”
谢云诀的嘴角止不住扬起:“这宫中的秘闻,你倒是桩桩件件都亲历了。”
“可你说的这个,我却是不知。别卖关子了,告诉我那人是谁好不好?”沐沉夕拿脸蹭着他撒娇。
“她…姓楚。”
沐沉夕怔了怔:“你是说…她是…我姨母?”
“不错。”
从旁人口中听说了自己家的事情,着实有些怪异。不过沐沉夕想了想,倒也情有可原。
毕竟这件事陛下从不许人提起,她娘亲不愿提起伤心事,爹爹也不会平白去惹娘亲上心。而外祖父母家来往又少,自然没有什么知晓的途径。
可奇怪的是,整个人好像除却与陛下相关,其余的事情都仿佛从人世间抹去一般。
沐沉夕以前以为,母亲的宗亲是因为清高,不愿被人说趋炎附势,这才鲜少与沐家打交道。
可再怎么也是出嫁的女儿,外祖父母就只是因为面子就与娘亲生分了么?这说起来也有些牵强。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背后可能还会有其他的缘由。
瞧着她晃神的模样,谢云诀探了探她的额头,没有发热,整个人也热乎起来了。他这才将她从被褥里拉了出来。
沐沉夕根本没注意谢云诀对她做了什么,只是满脸困惑:“可我姨母跟太后有什么关系?”
第67章 家规
“你真想听?”
“嗯。”她用力点了点头。
谢云诀指了指自己的脸, 沐沉夕笑了起来,果断扑上去,吧唧亲了一口。他这才将那一段往事徐徐道来。
沐沉夕的姨母与她的母亲是姐妹, 两人相差五岁。她的姨母名唤楚玉羽,在楚家当地是出了名的侠义心肠。
楚家虽是书香世家, 却开明通达,所以她自幼便读了不少书, 一心想着能四处游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