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已然超越了楚家之开明所能及的范围, 楚家人自然是反对,想着给她张罗一门亲事。待成婚生子之后,自然便定下来了。
然而楚玉羽无意中听到了父母商议她的婚事, 似乎已经在寻媒婆替她物色人家。她一气之下收拾了包袱, 独自一人牵了匹马上了路。
一个姑娘家行走在外多有不便, 她便女扮男装行走江湖。因为性情豪爽, 一路下来五湖四海结交了不少的好友。
她这一路游历, 终于来到了长安。都城的繁盛让她眼花缭乱之际,也发觉了自己的囊中羞涩。
楚玉羽断然不会向家中低头,便在街头支了个书画的摊子,替人写信作画过活。
她精通花鸟工笔画, 很快因为精湛的画技引起了同样痴迷作画的宸妃之子裴渊的注意。于是他有意结交她,假装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去她的摊子上买画。
一来二去,两人便在画作上探讨了起来。裴渊每日黄昏都会去见她,两人相谈甚欢, 很快便把酒言欢。
彼此之间也情愫暗生,然而,裴渊却一直以为楚玉羽是男子。当他发觉自己对楚玉羽生了情愫以后,惊骇不已,心中彷徨痛苦,不知该如何是好。
沐沉夕听到这里,忍不住嗤笑:“这人可真傻,雌雄都分不清么?”
谢云诀的目光落在沐沉夕的衣襟前:“有些人,确实很难分清。”
沐沉夕顺着他的目光瞧了瞧,气结:“你——你这是何意?”
谢云诀撇开了目光,幽幽叹了口气,无比惆怅。
她翻了个身,卷起了锦被:“今晚分衾睡!”
谢云诀将她翻了个身:“虽是难分请,但…我一样喜欢。只是当年你扮成男子,实在是以假乱真,我也深受其害。对陛下这位兄长也是感同身受。”
沐沉夕撇了撇嘴:“你那时又不喜欢我,挑三拣四,这也嫌弃那也讨厌,怎么会深受其害?”
谢云诀没有说话,沐沉夕忽然坐了起来,逼近了他:“莫非你那时就已经…”
“没有。”这段往事,谢云诀实在不愿回首。他一度也怀疑过自己是否真的有了断袖之癖,尤其是那日在酒楼里亲了她以后,竟然辗转反侧,脑子里反复都是她的身影。唇畔似乎还能感觉到那柔软的触感。
他也曾想过去试一试自己是否真的好龙阳,然而就连这么想一想,都觉得恶心。唯独是想到她,谢云诀觉得滋味似乎也不错。那种感觉百爪挠心,折磨得人要发疯。
偏偏沐沉夕那时候毫无自觉,还百折不挠地接近他。有意无意的肢体触碰,让他觉得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沐沉夕哼哼了一声:“谢氏家规第三条,不得说谎。你真没有?”
“我若是那时对你动了心,岂不是证明我喜欢男子?你希望如此么?”
沐沉夕想了想,用力摇了摇头。
裴渊那时没有那么好运,他心中彷徨之际,几日不曾去见楚玉羽。两人此前互通姓名之时,裴渊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是个寻常人家的公子,是个读书人。
他在长安有一处私宅,楚玉羽担忧他的安危,一日收了摊便去寻他。可谁承想,她那日生意好,挣了些钱,却被一群地痞流氓给盯上了。
楚玉羽去寻裴渊的路上,被几个地痞流氓堵在了坊市间的小巷子里。那里人迹罕至,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楚玉羽虽是侠女,可双拳难敌四手,很快挨了打,钱也被抢了去。
说来也巧,那日皇上恰巧路过,于是英雄救美。
沐沉夕咋舌:“现在的传奇话本子里都不这么写了,太老土了。后面一定是皇上英雄救美,楚玉羽芳心暗许,两人天雷勾地火,便成了婚。”
“结局如此,过程却有些曲折。”
“怎么说?”
皇上那时为了避开裴渊的锋芒,一直韬光养晦。虽说习了拳脚功夫,却从不外露。于是英雄救美之时,和楚玉羽一起挨了顿好打。美人没救着,自个儿的钱财也被抢去了。
最后狼狈地带着楚玉羽回了自己府上,命人寻了件衣服给她换上。
沐沉夕一击掌:“真是高招!从手段上来说,裴渊输的是在彻底。”
谢云诀饶有兴致地瞧着她:“何出此言?”
“你看,两相对比,自然是与皇上的相逢更有趣一些。皇上又不是打不过那些地痞流氓,却故意和楚玉羽一起挨打。楚玉羽是何人?侠义心肠。这不正对了她的胃口,同时又展示自己的弱小,惹人怜悯。再者说了,这裴渊还不诚实,比不了皇上,一出现就亮出了自己的身份。我姨母若是个坦荡之人,定然也不喜欢那遮遮掩掩之徒。”
“你看旁人倒是头头是道。”
沐沉夕吐了吐舌头,她自小是比别家姑娘懂得多一些,可是当局者迷,轮到自己头上,再多的兵法都成了纸上谈兵。
“那我说的可准确?”
谢云诀摇了摇头:“其中内情,怕是只有当局者才知道。只是从结果来看,楚玉羽嫁给了皇上,却又和裴渊私奔殉情而死。”
沐沉夕惊愕地看着他:“私奔?殉情?”
谢云诀说到这里,却捏了捏她的脸:“时辰不早了,该就寝了。”
沐沉夕无语凝噎:“你这讲到关键时候停下,让我怎么就寝?我——”
“一想到要与你分衾而眠,心情不佳,不想说了。”
沐沉夕气结,偏偏无可奈何。她翻了个身,扯着被子包住了谢云诀:“不分了,现在心情如何?”
谢云诀不语,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沐沉夕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捧着他的脸啄了一口。
只是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便仿佛一粒火花落入了干柴之中,瞬间燃起了火焰。
经过多番鏖战,沐沉夕对于谢云诀的诸多举动已经有了较为深入的了解。尤其是当他沉下眼眸瞧着她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今晚怕是要在劫难逃了。
求生的本能让沐沉夕往后退让了一些,却被他一把兜住了腰拉到了怀中。娇软的身躯紧贴着他,谢云诀凑近她:“还想听故事么?”
沐沉夕慌忙要头:“不要听,不要听了。睡觉。”
谢云诀眯起眼瞧着她:“你怕什么?”
沐沉夕自然是怕自己体力不支,明日又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可在体力方面输给旁人,面子上实在是过不去。
“我怕什么,我…我是想起你们谢氏家训第一百三十七条,不可沉迷女1色。怕你违背家规——唔——”
谢云诀封住了她的话,暴风骤雨之中在她耳边呢喃:“谢氏的家规…是该改一改了……”
沐沉夕哪里还有神智去想什么家规,谢家家规那么严格,都阻不了他和她圆房的步伐。
沐沉夕觉得,谢云诀要做的事情,怕是世上没有人能阻拦。似乎从她回长安那一日开始,便已经落入了他的股掌之间……
翌日清晨,沐沉夕吃力地撑起身子,乌黑的长发一般覆在如雪的肌肤上,另一半垂落在一双玉臂间。
她努力了一下,又趴了回去,扯着被子嘟嚷道:“走不动了,不想入宫了。”
谢云诀取了毛巾过来,将她拉着躺在自己的腿上,替她擦干净了脸:“入冬之后,不见你闻鸡起舞便罢了,怎么如今这般堕怠?”
沐沉夕差点翻着白眼被气晕过去,她是因为堕怠么?!谢家家规森严,沐沉夕一向不喜欢。如今却觉得,谢家先祖着实是有大智慧。那第一百三十七条万万不能改。
沐沉夕懒得动,谢云诀便耐心地替她一件件将衣裳穿好。他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沐沉夕低头瞧了片刻,又伸出手比对了一下。
谢云诀瞥见了她柔若无骨的一只小圆手,忍不住顺势握在掌中。便听沐沉夕叹了口气:“为什么你连手都生得这么好看?”
“只是寻常罢了。”他包裹住了她的手,握在掌心像是捏了一小团棉花。
沐沉夕不这么认为,她这一双手着实是她的败笔。小时候肉乎乎的可爱,长大了再伸出来,便会引人嘲笑。
此前与钟柏祁过招之时,被他瞧了去,那之后只要需要派兵增援。他都会故意说:“沉夕,我军被围,需要你伸出圆手。”
营帐内的其他将领的目光便齐刷刷落在她的手上,露出会心一笑。
沐沉夕咬牙切齿冲钟柏祁发狠:“不许再说我的手,否则我就用这只手拧断你的脖子!”
众人笑得更开心了。
“你觉不觉得我的手像发面馒头?”两人一同出府的时候,沐沉夕终于按捺不住问谢云诀。
“不像。”谢云诀捏着她的手送到唇边,“像白糖糕,很想一口吃掉。”
沐沉夕的嘴角扬起,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身上的每一处,我都喜欢。”
她的嘴角咧得更开了。
一旁风裳看着手中的白糖糕,顿时觉得腻味,光是师父跟她夫君伉俪情深,她就饱了。
他俩恩爱之时是半点不顾及旁人,尤其是这位首辅大人,脸皮子比城墙还要厚。
风裳觉得,照着这样的趋势下去,谢云诀给沐沉夕作画,写诗,写赋,那都是早晚的事情。
沐沉夕倒没觉得现在有何不妥,只觉得日子过得蜜里调油,若是不用天天去面对太后那老妖婆,一切就都完美了。
她上了马车,想起了昨晚谢云诀没有说完的故事:“你还没告诉我,我姨母和太后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谢云诀思忖了片刻道:“今日你去太后宫中,找机会对她说,永定河的水好冷啊。你看看她是何反应。”
第68章 宠妃
沐沉夕撇了撇嘴, 又卖关子。不过她还是默默记下了。
进了慈宁宫,沐沉夕发现,太后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妙。她穿得比往常厚实了不少, 宫中的门窗也不许打开,显然是昨天冻得不轻。
太后私心里也觉得, 再这么把沐沉夕招来,早晚真被她侍出疾病来。
只是知晓了谢云诀当她是心头肉之后, 太后自是不肯放弃这么好的对付谢云诀的机会。
如今四大世家只余下孟氏和谢氏两族分庭抗礼, 谢家又是太子身后强有力的后盾,若是能将谢氏打压下去,才有机会让八皇子坐上太子之位。
而沐沉夕便是谢云诀的软肋。
太后看了一眼沐沉夕, 这软肋着实有点硬……
她是不敢再逼沐沉夕抄写佛经了, 但后宫之中, 整治人的法子多不胜数。太后又是个中翘楚, 自然心中想了不少法子去对付她。
后1宫之中明枪暗箭的, 最常见不过借刀杀人。如今宫里最受宠的莫过于赵婕妤了,那狐媚子缠着陛下已久,太后早已经瞧她不顺眼。若是能一石二鸟,自然再好不过。
于是沐沉夕还没把凳子坐热, 赵婕妤便被传唤来一同侍疾。
两人见面,赵婕妤颇有些尴尬。上一次匆匆一眼,她还衣衫不整,想必给郡主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然而沐沉夕倒没往心里去,皇上为老不尊, 也不关赵婕妤的事。
让她惊讶的是,这赵婕妤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沐沉夕对于皇上的鄙夷又增添了一层,那么大把年纪了,还非要把人家这如花似玉水灵灵的姑娘收入宫中。
沐沉夕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姨母,若是楚玉羽活到现在,看到如今的景象,怕是要气到吐血。
但无论是皇上还是裴渊,到最后帝王之家,免不了落入如此境地。再伉俪情深的帝后,也从不见有谁的宫中只有皇后不见妃嫔。
沐沉夕尤记得当年初回长安,皇上让她在诸多皇子之中选择。她本能地回避了他们,一眼便瞧中了人群里的谢云诀。因为他的眼神和所有人都不同,清明而坚定。
可是皇上,不但自己三宫六院,妃嫔如云,还曾经劝她爹要纳妾。还说沐家只有这一双姐弟,人丁单薄,还是应该多多开枝散叶的好。
沐澄钧总是笑着说:“多谢陛下美意,但我家中夫人小气,若是纳妾,只怕家宅不宁。”
皇上咋舌道:“澄钧,你在雍关指挥千军万马,刀头舔血也没见你皱一下眉头,怎么这般惧内?若是女人不懂事,休了她便可!”
这话恰巧被沐沉夕听见了,那时她才十岁出头。听到这话气得耳根子都红了,声音也高了八度:“不许你们欺负我娘!爹,你若是敢休妻,我就带着我娘回姥姥家,再也不回来了!”
沐澄钧无奈,起身想要去安抚她。沐沉夕却退后了几步,又对皇上道:“你自己花花肠子,让我姑姑难过,还来带坏我爹。我要去告诉姑姑和娘亲去。”说完一溜烟跑了。
唐国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闻言,慌忙追了出去,沐沉夕却已经跑得没影了。
于是当天晚上,皇宫和沐府之中,皇上一人躺在冰冷的紫宸殿中孤枕难眠。而沐澄钧则裹着被子坐在房门外,满脸惆怅。
而告完黑状的沐沉夕那晚睡得很是香甜,梦里还梦到了谢云诀带她坐花轿。
沐沉夕有些晃神之际,忽然听太后道:“定安郡主意下如何?”
方才太后说了什么?!沐沉夕回过神来,脑子一片空白。
一旁赵婕妤瞥了她一眼,不疾不徐道:“为了母后的病情能好转,定安郡主也一定愿意与我一同为您煎药。郡主,你说是不是?”
沐沉夕心下了然,这赵婕妤竟是在帮她。
“为太后娘娘煎药,定安义不容辞。”
太后嘴角微微弯起:“好,你们去偏殿,哀家要休息了。”
沐沉夕和赵婕妤福身施礼,便退了出去。两人走到门外,大雪纷飞,着实是冷。
赵婕妤打了个喷嚏,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这么冷的天,她穿得却很单薄。
沐沉夕有些诧异,不是说宠妃么。怎么连厚实的衣裳都没有。
她蹙眉道:“你穿这么少,不冷么?”她顿了顿,对风裳道,“你的包袱里应该还有一件披风——”
赵婕妤摆手道:“多谢郡主美意,只几步路罢了,不碍事的。”
她说着走入雪中,宫人替她撑着伞,走起路来扶风弱柳,那腰肢摆动得如同水中的游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