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能走到一起,还是自此分道扬镳,只在这一次了。
沐沉夕和她爹回到家中,原以为会挨娘亲一顿数落。千军万马他们不怕,最怕的却是让亲人担忧。
然而回到家,娘亲却熬好了汤等着他们。
那几日,沐家父女俩过得很艰难,毕竟沐沉夕的娘亲什么都好,就是那一手厨艺实在是难以恭维。
皇上虽说下令两人思过,却隔三差五召沐澄钧入宫。沐沉夕发现,爹爹原本与她同仇敌忾,可入宫几次之后,却渐渐转变了态度,反过来劝她要先忍耐。
她觉察到了不对劲,皇上一定是顾忌太后和孟家的权势,极有可能要放过孟子安了!
第七日,大理寺仍然没有结论,却传来了孟子安出狱的消息。
沐沉夕按捺不住,派人去打听,却忽然收到了一封密信,正是孟子安送来的。
约定的时间便是在后日傍晚酒楼相见。
他竟如此明目张胆,这让沐沉夕更加气愤。明明是他杀了人,却不仅可以逍遥法外,还敢如此挑衅。
于是她孤身一人去了酒楼。
孟子安已经摆下了酒宴在等她,看起来怡然自得,眼角眉梢都是止不住的得意。
沐沉夕其实已经感觉到了周围埋伏下的人手,不过她没有放在眼里。
她径直走到孟子安面前坐下。
“在此相会,我觉得很意外。”孟子安斟了杯茶放在沐沉夕面前,她瞥了一眼,没有喝。
孟子安没有在意,自斟自饮起来:“我知道,因为张宛心的事情,你对我是除之而后快。但有一句话我也想说,此事的根源其实并不在我。”
“不在你在谁?”沐沉夕只觉得这人荒唐又可笑,若不是他轻薄了张宛心,她怎么会死?
“沐沉夕,你可知你于旁人不同的地方在何处?”他眯起眼睛瞧着她。
“这与我姐姐的死有何干系?”
“有关。因为你竟可以认一个贱民当姐姐。整个长安城里,只有你不愿意承认尊卑,不愿意接受男女有别。若是换作任何一个女子敢这样做,都不会有好下场。但你不同,你能如此逍遥自在,只因为你有皇上和你爹撑腰。”
“即便没有我爹和皇上撑腰,我想如何活着,依然可以从心所欲。”
“恐怕未必。”孟子安又呷了口茶,“其实你应该看清楚现实,即便你爹暂且权倾天下,可终究我们四大世家才是根深蒂固牢牢把控着唐国的命脉。几百年来都不曾变的东西,若是有人想变,也会付出惨烈的代价。就好比张宛心,若是她顺从我。我可以给她许多银两,够她花一辈子。若是她不要银两,我可以给她名分,当然正妻不可,妾室还是没有问题的。”
沐沉夕冷笑了起来:“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人人都想要银两和贪慕你的权势么?”
孟子安倒是十分冷静:“沐大小姐自小便是众星捧月,自然瞧不上我这些银两和权势。可你要知道,在唐国,在长安,孟氏一族意味着什么。”
“哦?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生杀予夺的大权,意味着只要我皱个眉头,这个人第二天便可以彻底消失在这世上。”
“所以孟氏先1祖追随太1祖打下江山,就是为了让他的子孙后代可以如此草菅人命?将唐国百姓的性命玩弄于股掌之间?”
“虽然有些残忍,但确实如此。”
沐沉夕握住了腰间的剑:“你可知张宛心的父亲,是我父亲的副将,他镇守边关一十七载,打仗小仗打了百余次,身上刀伤剑伤无数。他和他的妻子都死在金兵攻占雍关的那一场战役里。他受的每一道伤,流的每一滴血,都是你能在安享富贵的根源。而你,害死了他的女儿!”
孟子安顿了顿,沉默良久。
沐沉夕忽然嗤笑了一声:“我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在你们眼里我姐姐那样的百姓别说是草芥的,连你们衣袖上的灰尘都不如。可你要知道,唐国万里的江山,都是由一粒粒尘埃构成的。你孟子安的性命,不比任何人重要多少。”
孟子安忽然猛地一拍桌子,直起身来:“你以为你又是谁?沐沉夕,你知道你最惹人讨厌的,便是你这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嘴脸。满嘴说着为国为民,可你爹在朝堂当做的不也是铲除异己的勾当?你真当你自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么?旁人看你,不过是个恬不知耻的贱人!你纠缠谢云诀的时候,与我调戏张宛心有什么不同?若说那个女人因我而死,我看谢云诀因为你而和王诗嫣解除婚约,说不定也恨你恨得要死。”
“你胡说!他——”沐沉夕说不出话来,她心底最深处的伤疤就这样被血淋淋地撕开,顿时恼羞成怒。
孟子安凑近她,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我看你就不要再去肖想谢云诀了,不如从了我?你与张宛心不同,以你的身份,至少正妻之位是你的。”
沐沉夕只觉得头皮发麻,怒火之下,手起刀落。孟子安还没回过神,胳膊上袖管处已经空了。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大声惨叫,埋伏的人手冲了进来。沐沉夕只觉得自己神思恍惚,满腔都是怒火,手起刀落之下,血花四溅。
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只余下一屋子的尸体。孟子安惊恐地坐在地上,往后退着:“别杀我,我…我…”
沐沉夕手起刀落,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她缓缓回身,走到原本的位置坐好,取了新的碗,开了一坛子酒,一边喝一边等着大理寺的人到来……
第102章 追妻
一杯杯的烈酒入喉, 却将方才的怒火渐渐浇灭。她看着满地的尸体,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方才,她在做什么?
尽管她满心怒火, 可她心中清楚地知道,离和谢云诀约定的时间还有一日。不到最后一刻, 她怎么会动了杀心?
她来,只是为了将人抓回去, 可是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沐沉夕想不通, 脑子也越想越乱。她一杯接一杯喝了那些酒,一直到谢云诀带着人来到这里。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惊愕。沐沉夕想将沾满鲜血的手藏起来, 却手足无措, 那些鲜血是那样肮脏和刺目。她甚至想大哭一场。
可是她不能, 她永远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掉一滴眼泪。所以她只能装作云淡风轻。人是她杀的, 杀人偿命, 她不后悔。
她唯一难以面对的就是他。
谢云诀应该对她很失望,原本他就讨厌她,如今应该变成厌恶了。她的冲动毁掉的不仅仅是她和他在一起的可能,更有可能是谢云诀以后的仕途。
所以她准备好了认下这一切。
路过谢云诀身边的时候, 她甚至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所有人都以为她无所畏惧,可衣袖下的手抖得连剑都怕是握不住了。
谢云诀是亲自送她进的监牢,仿佛是怕她半途逃走。
可她只是安安静静走了进去,自始至终一言未发。谢云诀负手在监牢外看着她,沉默良久, 才转身走了。
人一走,一片黑暗之中,她缓缓蜷缩了起来,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她在监牢里的日子,谢云诀每日都来看她。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状似不经意地瞧上一眼。
监牢里的饭菜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她的饭菜不至于是馊的,但也很难吃。沐沉夕常常是两三日才会吃上一顿。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恍惚中,她总觉得有人进了监牢里,可是她太累了,懒得睁开眼睛。
直到有一天,她被噩梦惊醒,忽然睁开眼,蓦地对上了一双眼眸。
谢云诀正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瞧着她。月光自上方的小窗口照在他的脸上,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
沐沉夕恍惚还觉得自己在梦中,她下了地,踉踉跄跄地伸手去摸,却触碰到了温暖的脸庞。她下意识地缩回手,收到一半,被谢云诀一把捉住了。
沐沉夕抬眼瞧着他,嘶哑着嗓子道:“你不必如此谨慎,该认下的罪,我一样不会抵赖。也不会一走了之。”
“你就这么想为孟子安偿命?”
沐沉夕觉得谢云诀手上的力道有些大,以至于她都觉得自己的手很痛。可即便是痛,至少这一次,他是握着她的手。
“孟子安杀了我姐姐,我杀他为姐姐报仇,仅此而已。”
他冷笑了一声:“你快意恩仇,可想过旁人?你可想过你的爹娘,你弟弟,皇上,长公主?可有想过我?”
“没有。”她咬了咬牙,“我为何要想到你?我早就想明白了,以前我是喜欢你。但那不过是因为年少无知,追逐着一个自以为是的假象。如今我才发现,你与我所想的并不一样。我对谢公子也造成了许多的困扰吧?”
谢云诀凝视着她良久,几乎要将她的手捏碎。良久,他冷冷道:“你对我造成的,不只是困扰。”说完松开了她的手,转身离去。
沐沉夕退后了几步,坐在了冷硬的床板上,看着自己有些红肿的手,一滴泪滴落在掌心。她用力捶在了床板上,木刺扎在了手上,鲜血滴落了下来。
她从未想过,自己和谢云诀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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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裳看着窗外的沐沉夕,她和周禹已经说完了话,正转身进屋。
沐沉夕淡淡道了一句:“走吧。”
风裳一脸不情愿,可是迫于沐沉夕的威压,还是随她走了。三人回到府中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万籁俱寂,沐沉夕远远看去,书房的灯也熄灭了。
她没有停留,径直回了屋。风裳和夜晓在院门口便停下了脚步,两人齐齐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沐沉夕打了个呵欠,正要直接把自己扔到床榻上。身后忽然传来了咳嗽声,吓了沐沉夕一条。
接着火折子燃起了灯,谢云诀皱着眉头瞧着她:“不洗漱便要入睡了么?”
沐沉夕怔了怔,低头闻了一下自己身上:“五天前刚沐浴过,应该…没有味道…”沐沉夕有些心虚。
谢云诀走上前,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已经臭了,去沐浴。”说着便抱着她大步向内室走去。沐沉夕回过神来:“你不是应该在——”
他低头瞧她:“你还真希望我和她发生些什么吗?”
“当然不是。”
“她中了噬心蛊。”
沐沉夕惊愕地瞧着他:“可原本不是计划说,你假装中了她的噬心蛊,再利用她引蛇出洞么?”
“一样的。”谢云诀走到池边将她放了下来。
“但噬心蛊的发作需要知道中蛊之人心中的弱点,你如何得知她的弱点?”
谢云诀俯身认真地解开她的衣裳,像是一点点剥开莲子。沐沉夕的小腹微微鼓了起来,他将手覆在那里:“它长得很快。”
沐沉夕有些羞赧:“是…我最近吃得有些多,有没有多练功,所以…”
谢云诀笑了笑:“你这成日里上蹿下跳的,动的还少么?今晚又去了何处?”
沐沉夕收敛起了神色,抬头望着他:“我去见了周禹,问了他一些事情。”
谢云诀的手顿住了。
“阿诀,我…我欠你一句道歉。那时候你骂得对,是我太冲动了。许多事情明明可以不必通过刀剑解决,可我只顾自己快意恩仇,对你心存疑虑,所以…才犯下大错。”她垂下了眼眸,“你那时,一定很生我的气吧?”
“嗯,确实很生气。”他捏起了她的下巴,“气你在牢里对我说,你喜欢的不是我,只是你心中的幻影。”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就因为这个?”
“否则还能为什么?”
“我以为你会气我差点毁了你的前程。”
谢云诀嗤笑,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你确实可以毁了我的前程,但不会是因为闯祸。”
“不是闯祸的话,还能是为什么?”
“我曾想过去雍关寻你。”
沐沉夕怔住了。她知道这一句话的分量。
谢云诀竟然想过为了她放弃长安的一切,哪怕最后他没有这么做,可有过这样的心意,就已经足够了。
“若不是为了你父亲生前的嘱托,我和你成婚的地方,应该是雍关。”
沐沉夕撇了撇嘴:“你怎么知道你去寻我,我就一定会嫁给你?”
谢云诀凑近了她,灼热的呼吸落在她的面颊上:“你忍心拒绝么?”
沐沉夕哼哼了一声,正要嘴硬,便被谢云诀吻住了。他一面吻着她,一面抱着她步步走入池中。温热的水中,沐沉夕脚尖渐渐触不到底,心下慌了起来,于是将他抱得更紧了。
她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心下暗道,她早该从谢云诀如此长的气息中觉查出来他功夫的高深。
如今她怀有身孕,许多事情不便。谢云诀便耐心细致地帮她沐浴,沐沉夕有些羞赧,转身要跑。又被他自背后捉住了手腕按在池壁上:“扶稳了,后背也要洗一洗。”
她能感受到他的指尖滑过时候激起的涟漪,连忙寻些事情来分神:“你…你还没回答过我王诗嫣的事情呢。”
“王诗嫣心中的缺憾也是她的执念,便是对你的嫉恨。为此,她曾经害死了两个人。”
沐沉夕的后背僵了一下。
“你今日若是见了周禹,应该是对那件事起了疑心吧?”
沐沉夕点了点头。
他自背后揽住了她的腰,下巴抵在了她的脖颈间,声音温柔地传来:“我知你脾气有些冲动,却十分重视诺言。许下的承诺便一定会兑现,你和我约定的时间未满,你便不会动手。所以那时我便怀疑其中有蹊跷,于是去出事的酒楼又重新调查,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
“谁?”
“酒楼的小二。”
沐沉夕努力回想了一下,却不太记得那小二的面容了,应该是个很普通的人。
“其实你和孟子安在那家酒楼的会面,是另有人安排的。而这个酒楼的小二也被人收买了,他提前在那个房间里燃了一种无色无味的迷香。那种迷香没有毒性,却可以扰乱人的心神。在情绪极为波动之下,会让人更加冲动易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