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道:“叶大小姐人也不坏,就是性子骄纵些,老夫人犯不着为我们和她一般见识。”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下人的通禀,说是王彦回来了。
王彦身上还穿着官服,比平素更为威严凛然,他一踏进屋,屋内便微微一静。语嫣想到不久前给他握住手的情形,心头一跳,下意识垂了头。
这一垂头却不期然望见妙玉搭在膝盖上的手攥得极紧,连指尖都捏得泛了白。
她微微一怔,看向妙玉。
妙玉脸上仍是淡然而又得体的笑,看不出半分异样。
王彦走到几人跟前,向老夫人行了礼:“母亲大安。”妙玉与语嫣也跟着起身向他行礼。
“你今儿回来得倒早,”老夫人道,“要是再早来一回儿,就能看到一场好戏了。”
王彦目光一抬,看向老夫人。旁边云湖得了老夫人的示意,方将先前种种一一说了。
“这个叶家的大小姐你打算如何应付?往后她要是再来,我这院子可是不待见的。”老夫人道。
妙玉无奈一笑:“您这又是在说气话呢。”
王彦却道:“此事我自有主张,以后必定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老夫人瞄了他一眼,又瞥了瞥垂着头坐那儿不说话的语嫣,笑了笑:“我可记着你今儿的话了,不光我听到了,这一屋子的人可都听到了……语嫣,你也听到了吧?”
语嫣茫然抬头,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
老夫人失笑:“瞧她,魂不守舍的不知又在想什么了。”
语嫣脸上一红,微微嘟嘴:“我可没有……”
她一抬眼却见对面那人也和众人一道含笑望着自己,心底怦怦一跳,忍不住悄悄瞪了他一眼。
几人在屋里说了一阵子话,妙玉带着丫鬟先行告辞。
眼看走到了府门口,百螺低低道:“小姐,您做什么要待那个宋家二小姐这样好?奴婢瞧着她那个样貌,跟书里说的狐狸精似的,看起来就不是个好的,恐怕王大人就是被她……”
方妙玉目光骤寒,几乎有利剑从她眼里飞出:“你敢再多说一个字,往后就不必再到我跟前来了。”
百螺一惊,吓得面如土色,就要下跪认错,给妙玉一把扶住。她一抬头,对上妙玉的眼神,浑身一个激灵,看看四下,咽了口唾沫道:“奴婢知道了……”
另一头,王彦也已离开。
语嫣仍在屋中陪着老夫人说话,老夫人睨着她道:“方才和叶家的那位对上,怕是不怕?”
语嫣道:“实话跟您说,的确是有点害怕,不过……”
“不过什么?”
“我倒觉得,这位叶大小姐也做不出什么太过的事,左不过是图个一时痛快……”
老夫人摸着她的手背笑得意味深长:“都说你是个呆笨的,我看你倒是心里门儿清,俗话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叫,像叶家那位,你避忌着些就是,不必提防太过……”
语嫣听了老夫人这句俗语,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老夫人看她笑出了两个小小的梨涡,愈发可爱,抬手将人搂到怀里使劲搓揉了一回,笑闹一番才作罢。
“那依您说,什么样的人才该提防?”
老夫人下巴一抬,朝着前头一点:“像他那样的,就该好生提防。”
语嫣抬眸,就见王彦换了一身常服进来。
老夫人在她耳边道:“你看,瞧着人模狗样的,内里却是个蔫儿坏的,别看他这样,肚子里的坏水多着了……”
语嫣睁大了眼,嗔了老夫人一眼:“您说什么呢!”
王彦走到近前,瞧见自家母亲似笑非笑地睇着语嫣,神态揶揄,不由轻咳一声道:“母亲,我说过多少回了,她脸皮薄,胆子又小,禁不起您这样逗的。”
老夫人一脸正色:“你问语嫣我方才有没有逗她,我说的可都是最真不过的大实话。”
语嫣见王彦朝自己看过来,想到老夫人方才所言,一时有些呆住,只一脸心虚道:“我什么都没听到……”
第79章 情意...
老夫人见语嫣一副恨不得钻到地底下的模样,心中直乐,也不再逗她,只故意虎着脸对王彦道:“咱们女人说话,你一个大男人,知道得这么清楚做什么?”
王彦笑了笑,果真没再多问。
语嫣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老夫人:“你这会儿又过来是有什么事不成?”
王彦道:“我有几句话要跟语嫣说。”
老夫人看他一眼,瞧他神色端肃,似乎是有正事,便道:“要说你们出去找别地儿说去。”
语嫣自上回以后,不知怎的有些害怕与王彦独处,见如此,心头蓦地一跳,手也一下捏紧了。
老夫人看出她的忐忑,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拍,笑着道:“没事,跟他去吧,若是他敢欺负你,回头告诉我,看我不好好教训他!”
语嫣抿嘴:“您又胡说。”
王彦立在一旁淡淡而笑,丝毫没有因为老夫人的话生出半分恼色。
如此,两人向老夫人告退,一前一后出了屋。
到书房,紫扇和三儿被留在了屋外,语嫣独自跟着王彦走进。
这书房她也来过几回,今儿倒好似是头一回这样认真地打量。比起揽月轩,书房的摆设要贵重得多,桌案椅凳用的都是紫檀木,屏风也非寻常的山水花鸟图屏风,而是缀着深蓝色玉石的琉璃屏风,一眼望去,幽光溢彩,煞是好看。
语嫣的目光落在高几上摆着的柳叶瓶上,只见淡青色的釉面光泽温润,素简雅致。她低低道:“您要和我说什么?”
王彦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那花瓶:“喜欢这个?”
语嫣点头。
王彦道:“这花瓶还空着,你若喜欢,下回可拣选几根花枝插上。”
她看他一眼:“我哪会插花?把您这瓶子糟蹋了可怎么好……”
他望着她:“如今还能见到梅花,若是梅花,配这个柳叶瓶,怎么着都是美的。”
语嫣将信将疑:“真的?”
“自然是真的,”王彦一错不错地看着她,“你再笨都能打理出几分模样来。”
她神色一恼,瞪他一眼:“王叔叔!”
王彦笑意更深,只看着她不说话。
语嫣的脸渐渐红了,那种心头乱跳的感觉又涌现出来,她蓦地垂下眸子:“您叫我过来,到底是要说什么呢?”
王彦:“昨夜你掉了一样东西。”
语嫣疑惑地看向他,就见他从袖子底下取出了那柄墨绿色的匕首递了过来。
她惊喜地接过,眸光发亮:“太好了,我还以为给我弄丢了……”
然而她的手一摸上匕首,却给他不由分说一把握住。
语嫣心底一慌,忙看他道:“您……”
王彦却目光沉静、毫无玩笑之色:“这匕首给你用来防身,是防那些小奸小恶之辈,往后若是对着像品莲这样的人,不可再如此以身犯险。”
语嫣看着他这样郑重其事的目光,一时也忘了羞恼,只道:“当时我以为紫扇她们被他害了才……”
“那也不行,”他又握得更紧,一字一句道,“没有什么比你的命还要紧。”
他掌心的温度如此灼烫,仿佛能一直烫到她心里。
语嫣腮上染出轻红,身体都有些发颤:“我知道了……您松手。”
王彦:“你总归不愿乖乖地听话,上回我说过要教你用它,如今你可还愿意学?”
她一愣,连忙点头。
王彦一笑,却没有松手,上前几步,从背后将她拢入怀中,手还裹着她握住匕首的手。他一俯身,温热的气息就落在她耳畔:“匕首该这样握……”说话间,手掌轻动,将那匕首一勾,顺到她虎口处。
语嫣既惊又羞,在他怀中几乎动弹不得。
背后贴着他的胸膛,那股温暖的淡香充盈周身,简直就像是迷魂香,令她神思恍惚,不知如何是好。
她看着两人近乎交握的手,掌心的墨绿色衬得两只手愈发白皙。他的手修长如玉,而她的手由他裹住,竟显得这样小。
“记住了没有?”他俯身贴近问道。
语嫣几乎站立不住,温热的呼吸透过衣领钻进她的脖子,晕开一层薄薄的绯色。她另只手不禁抬起,搭住他的手臂,扭过头看他:“王叔叔……”
他目光幽深,定定地望着怀里人,一言不发。
语嫣给他这样看着,整个人都似被定住了。
少顷,他声音微沉道:“怎么了?”
她抿了抿唇,低低道:“我……我学会了。”
他却一笑:“只不过是教了你如何握刀罢了,怎么就学会了?”
这一笑,引起胸腔声声震动,那声音仿佛是紧贴着她的背一直传到了她身体里。霎时间,语嫣觉得脖子和后背都极痒,顿时缩紧了脖子猛然往他怀中深处一躲:“好痒……”
这一个动作分明是不经意,却真真切切是她往他怀里扑了进去。
咣当一声,匕首落到地上。
语嫣一惊,正要抬头望去,却忽然腰上一紧,给他紧紧圈入了怀中。
她连忙捉住了他胸前的衣襟,仰头看他。
他垂眸望着她的脸,直直地看着那一双湖水似的眸子,心底深处那一丝躁动丝丝缠缠地溢出,几令他倒吸一口凉气。
语嫣扯了扯他的前襟,羞得满脸通红:“匕首都掉地上了,您还教什么……”
两人近在咫尺,她一开口,那股甜香的气息就浸透了他的呼吸。
王彦:“既如此,那就先不教了。”
语嫣见他说完仍是一动不动地抱着自己,忍不住松开捉着他衣襟的手,在他胸前轻轻捶了一下。
王彦失笑:“你胆子倒是愈发大了,连我都敢打了。”
语嫣嘟嘴:“还不是因为您……”话说一半,脸愈发红,再发不出声来。
他却不肯罢休,俯首更凑近了她:“因为我什么?”
两人几乎是面贴面的距离,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语嫣对上他温润深沉的眼睛,竟有些手脚发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王彦:“语嫣,上回我问你的事,你还没答我”
“……什么?”
他深深地望着她:“你肯还是不肯?”
语嫣怔住:“我……”
当夜在崖边,他说的那句话像一阵柔风飘到她心头:“在我心里,你是世间最好,谁也不及你。”
到如今,她都觉得……那会不会只是自己的幻觉。
“您是堂堂尚书大人,理应……理应娶一位贤淑知理的妻子,能够替您操持、帮你分忧,而不是像我这样的人……”
他的手猛然间握得更紧,目光沉邃地盯着她:“你只要嫁给我,就是帮我分忧了。”
她一呆:“您为什么……”
“你到如今还不明白,”王彦松开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拂,“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贤淑知理的妻子……我想要的,只有你而已。”
他话音一落,就见她泛红的眼尾凝出一点晶莹的湿意。
此时此刻在他眼中,比珠光玉华更为夺目,几乎令他目眩神迷。
他按捺住俯身吻落的冲动,只是抬手,在她眼尾轻轻一揉。
她惊觉自己竟又无端掉了眼泪,慌忙别过了脸:“匕首还在地上呢。”
王彦嗯了一声,终于松开了她。
他俯身弯腰,捡起匕首,交到她手里:“今日只教了你如何拿刀,过几日再教你些别的。”
语嫣看他一眼,咬唇道:“我才不要了……”
王彦往前一步,略微倾身:“你说什么?”
他的嗓音有些低沉,和方才搂着她贴近她耳边时说话的情形一模一样。
她吓了一跳,抓着匕首就往外跑。
紫扇和三儿乍然见门打开,正要行礼,却见她们小姐跟只受惊了的兔子似的飞奔而出,登时面面相觑。
两人不禁朝书房里望了一眼。
王彦立在案前,一动不动默默地望着语嫣跑去的方向,目光格外深沉。
须臾,他淡淡道:“看我做什么,还不快跟过去。”
紫扇眼皮一跳,忙和三儿一道提裙去追语嫣。
*
宋府。
一夜过去,宋老夫人的情形已好了大半,总算是不说胡话了。
归雪起身,由连翘扶着正要去外间歇一会儿,却听有小丫鬟在外禀道:“大小姐,李家表少爷来了。”
归雪眉头一皱:“他来做什么?”
这个李家表少爷名为李修远,是宋家的一位远方表亲。此人年过二十,是个生意人,从前因着这一点远亲关系,逢年过节偶尔见过几面,关系也谈不上亲近。至少寻常日子里,从未见过他来。
“李家表少爷先是问了二爷,二爷眼下去了翰林院,不在府里,他又听说老夫人身子不好,就说要来看看。”
归雪顿了顿:“去请人过来罢。”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材中等、面貌清秀的青年人步入屋中,看到归雪,他眼前一亮,俯首作揖道:“表妹好。”
归雪福身回礼:“表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