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回见面,到后来,一桩桩,一件件……
语嫣心底有酸麻之意滋滋作响,手都有些微微发颤。
相顾无言间,他突然用双手握住了她的双手,交叠一处,随后俯首,在她唇角轻轻一吻。
吻落时,他看着她的脸一点点染成绯色,素来平寂无波的心如鼓声擂动,却又不得不按捺住那种……想将人纳入怀中抵死缠绵的冲动。
那股熟悉的淡香带着比平素都要温热的气息,落在她脸上,像是春夜里的一阵幽风,温暖里透着一丝慑人的凉,令她心惊胆颤,不知如何是好。
他吻在那里,只是静静相贴,仿佛不愿离开似的,久久未动。
唇下柔嫩的触感,和鼻尖盈澈的芬芳,是这世间最美的梦境,令他宁愿长醉不愿醒。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退开少许,却并没有完全起身,仍然弓着腰,深深地凝望她。
语嫣依然是羞不能自已,却不似上回那般惊异,她瞪着他,眼里水波盈盈、旖旎荡漾,再说不出一个字。
王彦抚上她鬓发,近乎叹息地一笑:“我从来没有不信你。”
语嫣:“那您刚刚……”她登时明白过来,又气又羞,抬起手在他肩头捶了一下:“王叔叔!”
王彦捉住她的手,牢牢按在胸口,眸色愈发暗沉。
语嫣心中一慌:“弄疼您了?”
她都忘了,他的左肩曾经受过重伤。
王彦缓缓摇头,淡淡道:“不疼,只是我从来不会给人白打,你再如此,我也要从你身上讨回来的。”
语嫣:“您要怎么讨回来?”
他又不作声。
她睨了他一眼,眼里有几分笑意:“您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您要讨回来,我给您也打几下还不成么?”
王彦却更加握紧了她,嘴角轻轻一弯凑近她耳畔道:“我怎么舍得打你,若要从你身上讨回来,自然是……有千百种更好更妙的法子。”
那双清润的眸子里似有暗潮涌动,看得她心头一跳,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此时,屋外传来三儿的通禀:“大人,来福有事找您。”
语嫣如获大赦,在心底对来福千恩万谢了一回,将他的手往外一推:“来福寻常可不会到后头来找您,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您还不快去?”
王彦应了一声,直起身便往外去。
语嫣捂住心口,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极快的心跳方平缓下来。
来福见他们六爷从院里走出,面色如常,端素依旧,只是耳朵似乎是……有些红。
他心头奇怪,莫非是冻着了?
王彦朝他看过来:“什么事?”
来福一顿,方道:“大人,刚刚叶家大小姐派人送信,说是急信,非要小的赶紧送来给您过目。”
王彦伸手接过信封,拆开一看,登时皱紧了眉头,沉声道:“备马,立刻去叶家。”
*
王彦走后不久,语嫣在屋中小坐片刻,就要去王老夫人那儿看看。谁知半途遇着急急忙忙来捎口信的人,说是宋家来人请她赶紧回去,府里出了大事。
语嫣不敢耽搁,让小丫鬟去给王老夫人递了话,忙带着三儿和紫扇往府外去。
王家宅邸大门前停着一辆青帐马车,两个嬷嬷等在那儿,一见她们主仆三人,登时眉头一松:“二小姐,您可来了,赶紧随奴婢几个上车,老夫人她快要……不行了,再不去恐怕就赶不上了!”
一瞬之间,犹如冰水迎头浇落,令她浑身一窒。
语嫣吸了口气:“立马回府。”
三人登上马车,两个嬷嬷坐在了车外,车夫咤了一声,马儿小跑起来。
语嫣揪紧了手中的帕子,心里七上八下,说不出是何滋味。虽然宋老夫人那一日对她如此……可毕竟是她的亲祖母,也并非没有待她好的时候。
当日在刑部会客厅的那一幕,仿佛因着老夫人病危的消息传来,一时间随风消散,渐渐远去。
过半晌,紫扇握住了语嫣发抖的手:“您别怕,老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会挺过去的。”
语嫣正要说话,却见三儿面色一冷,猛然捉住了她们二人的手臂。
语嫣和紫扇俱是一愣,不明其意。
三儿指指车头,沉着脸摇了摇头。
紫扇还没明白,语嫣却一下子领悟过来。
三儿此举,是暗示这几个来接她们去宋府的人大有问题。
三儿是刑部的人,又是王彦所派,语嫣自然不会质疑她。
见紫扇还不明就里,语嫣忙对着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三儿握着语嫣的手,将她轻轻一扯,让她的手摸上车帘子。语嫣不知她意图何在,只顺势去掀那车帘子。
没想到,车帘子竟给牢牢粘住,根本看不到外头。
这会儿,紫扇也看出不对劲,脸色登时变了。
语嫣眸光一动,从腰间摸出那柄匕首,交给三儿,又指了指车帘。
三儿会意,拿过匕首,一手按住车壁,一手用力使刀,利落往下,眨眼之间割下了车帘,丝毫不拖泥带水,连声音都没发出半分。
紫扇捂住嘴,两眼睁得老大。
车帘落下,三人就看到了车外的情形。
小小的四方格中,一闪而逝的并非是京城的街景,却是郁郁葱葱的林木。
眼下这个时节,寻常地方哪里还能看到如此茂盛的草木。
这些飞快变幻的常青树,青碧交加,翠绿欲滴,落在语嫣眼中,却如同牛头马面,光怪陆离。
一个可能从她内心深处冒了出来,几令她四肢发软。
手一松,帕子就飘落了下去。
车轮子转动的声音也在此时减慢。
车身一斜,三个大字从她眼前一闪而过,简直可说是……触目惊心。
恩觉寺。
她此生从未来过此处,这三个字她也是头一回看到。
可就在刚刚,那块门匾落入她眼底的一瞬之间,她突然记起自己来过这里。
在那噩梦之中,她被迫委身于晋王的地方,就是此处,就是这个……恩觉寺。
怎么会这样……
三儿发觉她脸色奇差,整个人又像魔怔了一般,心头略一咯噔,伸手在她虎口一掐:“小姐。”
语嫣给疼得哆嗦了一下,猛然惊醒。
三儿只以为她是给眼前的境况吓到,并未多想,当下握了握她手,轻声在她耳边道:“见机行事。”
语嫣压下心头的波涛起伏,强自镇定地点了点头。
此时,其中一个嬷嬷掀开了车帐,对着语嫣笑道:“二小姐,地方到了,该下车了。”
两个嬷嬷脸上都带着一丝微妙的笑意,哪里还似方才那样火急火燎?
果然是有意骗她过来的。
语嫣由三儿和紫扇搀扶着下了车。
她不自觉抬头望天,在她眼前,是晴空万里,没有丝毫阴雨之相。
王彦曾对她说过的那句话飘到了她的耳畔,温润轻柔,暖如春风。
“梦中所见,并非是真实,只是其中一种可能罢了。”
语嫣捏紧拳头,又慢慢放开,在心底对自己轻轻说了一句:“不用怕。”
第82章 设局...
两个嬷嬷当中,穿湖绿褙子的这一位,并不面生。虽说不比杨嬷嬷那样在下人里头举重若轻,但语嫣的确是在府里头见过她几回。
这也是为何,刚刚一听她们所言,她几乎毫无怀疑。而且这消息实在情急,她一时未顾及细处,回头一想,老夫人若真个病危,怎么会随意派遣下人来报信,自然是要和杨嬷嬷一般的亲信可靠之辈才可。
若真是与那梦境相合,莫非是晋王安排?可语嫣心底却隐隐觉得不是。虽然梦中所见,晋王待她强取豪夺、令人不堪忍受,可那毕竟是在梦中。先前在刑部,他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又怎么会突然……
容不得她细想,眼下,两个嬷嬷一左一右夹着她们,就要往寺庙里进。
若是进了这门,就真的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了。
三儿眼睛一眯,往后一退,飞身极快地在两个嬷嬷后颈上切落。
那二人没有意料,结结实实受了这一切,当即晕倒在地。语嫣正松了口气,却见寒光一凛,前头那车夫竟转身拔刀相向,刀尖直指着三儿。
这会儿三人才注意到,这个车夫非同寻常。
篓帽底下,竟是一张年轻俊秀的面孔。他神色冰冷,唇角绷直,目光漠然地看着三儿,刀尖微微往前。
三儿抽身往后退去,那人跟着飞身而起。
然而这一飞,动作奇快,远胜于三儿。几乎是眨眼之间,就掠到了三儿跟前,将雪白的刀刃对准了三儿的脖子。
语嫣大惊,忙喊道:“住手!”
那人却恍若未闻,直取三儿要害。
就在此时,三儿矮身,猛然扭转身体,贴着地面自那人身下平擦而过,如此才堪堪避过这杀招。
到眼前这个地步,情势一目了然。语嫣惊急上前一挡:“我们这就乖乖进去,你不要伤她!”
长刀一顿,那人凝眉看着语嫣,却并不吭声。
语嫣暗暗咽了口唾沫道:“你武功这么高,我们三个加起来都不是你的对手,绝不敢再动歪脑筋了。”
他看她半晌,拿刀指了指三儿:“你,过来。”
语嫣按住三儿的手,看着眼前这人道:“都说了不会如何,你……还要怎样?”
他声音平平道:“我不杀她,让她过来。”
三儿反握住语嫣的手,冲她摇了摇头:“小姐,没事。”
三儿松开语嫣,走到那人跟前,冷冷地盯着他。
长刀一扭,雪光飞掠。
语嫣脸色陡变,下一瞬,就见那人是用刀背击晕了三儿,当下松了口气。
看来他是瞧得出她们三人当中只有三儿会些功夫,恐多生事端,才将人弄晕。
随后他举着刀指了指门,命令道:“进去。”
语嫣和紫扇相视一眼,只有依言照做。
三儿和两个嬷嬷都被留在了寺外,进寺后,她们二人被此人往后堂引去。
暗红色的墙头爬进了几根斜枝,随风颤动。语嫣心底生寒,掌心冰凉,一步比一步沉重。
三儿的武功应当不低,在这个人跟前却如同不堪一击,可见其武功之高。到底是什么人,要下这样大的工夫将她骗到恩觉寺来?
寺庙里头人并不多,路上偶尔遇着的几个小沙弥,都只将他们三人当作寻常香客,并未生疑。
一刻多钟后,便到了恩觉寺的积善堂。
语嫣记得,在那梦中,晋王强迫她的地方是一间破旧逼仄的屋子,绝非眼前这宽阔明亮的堂屋。
香火的气息隐约浮动,前方,白玉身的观音菩萨正对着他们几人浅浅而笑。
此时,语嫣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紫扇的痛呼,她倏地扭头,惊见紫扇软软地瘫倒在地,不由瞪向那人:“你做什么!”
他淡淡扫了她一眼:“闭嘴。”
然后弯腰抓着紫扇的双腿,把人拖到了佛像后头。
“你,在这待着。”他留下这一句,转身走到了屋外。
语嫣看到窗纸上映出了一个朦胧的影子,知道他守在屋外并未走远。
积善堂内除却前后两道门,便只高处还有一扇小窗。门自然是都给封死了,小窗倒是开着,可位置太高,她又不懂得轻功,根本上不去。
语嫣环视四下,目光又落在菩萨的脸上,心底一动。
一炷香后,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大门吱嘎一声被推开,走进一人,高眉深目,薄唇紧抿,正是晋王。
晋王:“这是什么地方?”
“殿下,这是积善堂,主持请您在此地稍坐休息,他这就带着经书过来了。”随他一同来的小沙弥道。
晋王颔首,转身瞥了一眼佛像:“没你的事了,退下罢。”
小沙弥应声告退。
晋王掀起袍子,盘腿坐下,缓缓闭上了眼。
静寂之中,门突然被砰地关上,随后响起咔嚓一声,竟是落锁的声音。
晋王脸色大变,猛然起身:“大胆,是什么人在外面!”
窗纸透着一个模糊的身影,隐约可见是个男子。那人并未应答,影子略一晃动,就倏然飘远。
晋王立即上前去推门,无奈门已给锁紧紧扣着,竟连错开一丝缝隙也无法。
他大怒至极,抡起拳头就在门上砸落。
谁知这一拳头砸落下去,忽听闻身后传出一声惊呼,虽然极低,却真真切切是人的声音。
晋王眉头一拧,杀气毕露,转过身扫视四下,声音冷冷道:“是谁在那里?”
回应他的是一片长长的静默。
他冷笑:“别以为装死孤就抓不到你,孤奉劝你最好自己现身,否则,若等孤自个儿抓着你,定要叫你知道,什么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少顷,堂内响起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
晋王耳朵一动,目光紧紧地盯向了眼前的佛像。
一只精巧的妃色绣花鞋怯怯地伸了出来,眼前人只探出了小半边身子,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惶和难堪:“殿、殿下……”
晋王一愣,随即眉头一拧:“你怎么会在这儿?”
到了这会儿,语嫣更为确信,今日之事与晋王无关。
对着他黑沉沉的脸,她更往里缩了些:“我也是被人算计……”
晋王瞳仁一缩,看她一眼,虎着脸道:“出来说话,遮遮掩掩的,像什么样子!”
语嫣咬牙,只得慢吞吞地走了出去,从佛台上爬了下来。
晋王见她平素看着笨拙,没想到爬动起来身手动作还颇为灵巧,不知怎么的,眼底就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你是属乌龟的么,还不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