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在上——侧帽饮水
时间:2020-01-30 09:57:16

  此时,杜古砚直起身朝语嫣看过来:“你刚刚到底……”
  语嫣蓦地回过神,举起袖子,有些结巴道:“是、是赵伯伯给我的药粉……”
  王彦和杜古砚一愣,竟有几分面面相觑。
  杜古砚缓缓道:“刚刚那个计策,也是他教给你的?”
  “不是……”语嫣在王彦怀里偷偷瞧了他一眼,仿佛有些心虚,“是我自己……灵机一动。”
  “那你身上的毒又如何?”
  “我没有中毒,”语嫣低声道,“先前你们在殿内说的话我们都听到了,赵伯伯立马给我看了脉,他说没事,是外……是张大人骗你们的。”
  而刚刚她有意说那话,动摇张廉的心神,为的就是叫他以为自己要自尽成全王彦,然后再趁机……
  王彦也已明白过来,他的嘴角轻微一动,仍然是有些绷着脸,却似乎缓和了几分。
  杜古砚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又看了一眼王彦,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笑容。那张高山积雪似的绝丽面容,因这一笑寒意消融,纯净美好,令人为之心折:“王大人,答应我的事你自己做到,至于之后要如何处置我,悉听尊便。”
  王彦却道:“那就劳烦你带上张大人自行回去找太子殿下,我晚些再回。”
  杜古砚一愣,随即道:“你不怕我偷偷跑了,或是取了张廉的命?”
  “你不会。”王彦淡淡说了一句。
  杜古砚眉头一动,看向语嫣,目光微微闪动。须臾,他转开头,将张廉一把抗起扔进马车,翻身上车、驾马而去。
  语嫣怔怔地看着那辆扬尘而去的马车,有些回不过神:“王叔叔,他……”
  转过头对上王彦的目光,她一个激灵,立马举起右手一副起誓的模样:“我往后再也不敢了,刚刚……刚刚是权宜之计!”
  王彦凝视她半晌,嘴角一动:“发誓也没有用,你自己说说该怎么罚?”
  “我不能将功折罪吗?”她巴巴地望着他,还扯了扯他的袖子。
  王彦不为所动:“你要折的是哪一桩罪?刑部书房里的那只乌龟,我还没有跟你算账……”
  语嫣瞪圆了眼睛,脸一点点涨红了。她抬眸睨着淡然他端方之态,低垂眼睫,柔声道:“就算如此,您也罚不得我。”
  “怎么?”
  她搂住他的脖子,令他略低下头。然后,她仰起头,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王彦浑身一凝,倏地扭头盯住她,然后捉住她的手腕,径直从袖口探进,搭了上去。
  语嫣静静靠在他胸前,任由他动作。
  过许久,王彦都没有任何声响。
  他整个人纹丝不动,生生定在了原地。
  语嫣捂嘴一笑:“您还要不要罚我了?”
  王彦一把捉住她掩着嘴的小手,只盯着她道:“知道没有中毒,你还如此以身犯险,如何能不罚?”
  语嫣立即不敢再笑,压低了声怯怯地喊他:“夫君……”
  “如今才知道要喊夫君,为时已晚,”他一顿,又看着怀里人道,“不过,今日……倒没见你掉过金豆子。”
  语嫣低下头:“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而且,往后也是要当娘的人,怎么好再随随便便地哭呢?”
  她的手落在平坦的小腹上,眼底掠过一丝温柔。
  这个时候,一只手掌轻轻按落,覆住她的手,将温暖一点点渡了过来。
  她抬眸,与他四目相对,嫣然一笑。
  *
  林影深处,风声微微。
  此处是荒郊野外,又是深冬,满目尽是苍冷萧瑟。
  王彦直接弃了马车,一路抱着她往回走。车行一刻多钟的路,换作脚程,变得更加漫长。
  偶尔会踩到枯枝落叶,发出一声突兀的脆响。每每如此,他都会低头看一眼怀里的人。
  她轻软如无物,这样娇小细弱,在他怀中安心地闭着眼。
  清甜的气息从她的呼吸,透过他的胸膛,一直浸润到他的心里。
  王彦举目远眺,看向远处城墙的残影,突然生出一种可笑的希冀。
  ——希望这条路可以一直这么走下去,永远也……到不了城门。
 
 
第128章 终章 ...
  腾云阁。
  司徒晋独坐在三楼凭栏处的一桌,远望斜面的钟楼。不久,楼阶上响起一阵脚步声,跑堂引着一个青色常服的男子走了过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王彦。
  “太子殿下。”
  王彦拱手欲行礼,被司徒晋抬手拦住:“无须多礼,坐下便是。”
  待王彦落座,司徒晋打量他一眼道:“王大人方才去过大牢了?”
  王彦拿着酒杯的手一顿:“殿下果然嗅觉灵敏。”
  “见到了张廉?”
  王彦点头,司徒晋看他道:“这件事就算查了个水落石出,父皇也不可能揭露张廉的所作所为,毕竟事关天家颜面,事到如今,你还去见他做什么?”
  两日前,张廉落网,皇帝知悉当年旧案的真相,虽然龙颜震怒,却并未对外揭露张廉罪行,如此惑乱宫闱、草菅人命的丑事,不仅累先德妃和张廉本人,更会损伤先帝的颜面,是以,绝不能对外透露实情。
  皇帝已下密旨,今夜就要处死张廉,可即便如此,对外仍要称他是给命案的凶手杜古砚错手杀死,不止于此,皇帝还要抚慰那张氏一族方可息事宁人,
  王彦淡淡一笑:“下官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跟他聊了几句。”
  “聊的什么?”
  “不过是告诉他,杜古砚的确不是他的儿子,而是先帝的后人。”
  司徒晋一滞,险些将嘴里的酒水喷出来,瞪着眼前这人说不出话来。
  张廉要是听到这个,八成是会给一口血气闷死。
  “看来赵泽的话果然有几分道理。”
  王彦抬眸看过来,就听司徒晋道:“他说,得罪谁都不要得罪王大人,真是所言非虚。”
  王彦笑了笑,没有言语。
  默了片刻,司徒晋道:“听说小丫头有身孕了,还未恭贺过王大人,他日,我定让人备礼相贺。”
  王彦:“那下官就在此多谢殿下了。说起此事,下官正有一桩事想请殿下帮忙。”
  “但说无妨。”
  “语嫣眼下如此,下官有意上奏外放,届时恐怕要劳烦殿下为下官说两句话了。”
  司徒晋目光一凝:“你可想好了?”
  王彦:“从皇上赐婚那日起,下官就已经在盘算此事了。”
  司徒晋看他半晌,缓缓一笑道:“自然不成问题,只希望王大人到时候不要后悔,外放出京,动辄五年、十年,等他日你再回来,京城的官场里头,恐怕就没有你一席之地了。”
  “为人臣子,在京与不在京有何分别?在下官心里,还有比这更为紧要的东西。”王彦的目光淡然坚毅,掺杂着一丝轻不可察的温柔。
  司徒晋看在眼里,心底滋味莫名,怅惘之余,又觉释然。
  他突然起身,一笑道:“最近王大人喜事临门,这顿酒就由你请了,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王彦正要起身相送,司徒晋已往外走去,与他擦肩时,手在他肩头一搭,轻声说了一句:“好好待她。”
  随后转身就往楼下去了。
  *
  王家。
  自从府里知道语嫣有了身子,这阖府上下个个都跟战前御敌似的胆战心惊。王老夫人心中欢喜,自不必说,可也正因为如此,竟患得患失到了杞人忧天的地步,成日要派八个嬷嬷丫鬟里里外外地围着语嫣,生怕她有个什么不好。
  老夫人免了她的请安不说,每日反要到她院子里看她两三回,问这问那,关切至极。语嫣心中虽哭笑不得,却也能理解老夫人的苦心,因而只要老夫人如何吩咐,她便如何,没有半句不愿。
  这几日里,宋常山已经来瞧过她一回,比起王老夫人,他的情形也没好到哪里去。近四十的人了,晓得自己将要当外祖父,高兴得直咧嘴傻笑,半点矜持自持都不要了。这宋常山平素一副严正刻板、生人勿近的模样,这会儿知道这个喜讯,竟笑得合不拢嘴,看着忒是吓人,竟比板着脸时还要叫人瘆得慌,吓得一个端茶进来的嬷嬷险些掉了手里的杯子。
  不日后,归雪也亲自登门来瞧她。
  比起王老夫人和宋常山,归雪镇定得多,只问语嫣这段时日吃得如何,睡得好不好一类。两姐妹在屋中说着悄悄话,语嫣不免问起陆奉的事。
  “姐姐,上回我走得早,不知情形,那陆太医当日到底与你花言巧语了些什么能叫你应了他?”
  归雪听她问起这个,脸上一红,嗔她一眼方道:“那个呆子,哪里会说什么花言巧语?他不过是问我,若他一辈子只当个医馆的郎中,我会不会嫌弃他……我自然是说不会了。”
  “然后呢?”
  “然后便是提亲了。”归雪的脸愈发红。
  语嫣嘟了嘟嘴,眼里却尽是笑意:“肯定不止这些,我可不信他这三言两语的就能将姐姐这朵高岭之花摘下来……”
  归雪羞恼极了,忍不得在她颊上一捏:“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还这样淘气!”
  两姐妹正笑闹着,底下人在外禀报说王彦已回了府,归雪便起身要走,临走前仍不忘嘱咐她:“你且好好的照顾自己,如今肚子里多揣了一个,这人可比往日金贵得多,再不能像先前那般任性妄为、淘气贪玩了。”
  语嫣连连应是,不敢不从。
  归雪走后不久,王彦就到了屋里,甫一进里间,就看到她坐在床头,两只手撑在床沿,双脚在半空来回晃荡,正对着自己轻轻地笑:“回来啦?”
  他失笑:“坐不是坐,躺不是躺,真看不出是个要当娘的人。”
  语嫣抱着软枕往里缩:“床上软和,坐着舒服,我不下来的。”
  王彦却不依她,只上前将人横抱起,对着她惊恼交加的脸道:“这会儿舒服了,过会儿遭罪的却是你自己,这样坐着容易腿麻,不如由我抱着。”
  语嫣在他肩头一捶:“快放我下来,给人看到成何体统。”
  王彦皱眉:“有谁敢看?”
  话音一落,就见一个老嬷嬷板着个脸直挺挺地走了进来,神色不善地看了他们一会儿,脸上写着大大的不满,一屈身道:“大人,奴婢冒犯,老夫人吩咐,叫您不要对少奶奶动手动脚,以免伤了孩子。”
  王彦一滞,语嫣在他怀里捂嘴直笑:“都叫您放我下来了,这可好……”
  今儿院里新来了两个老嬷嬷,听说原先都在宫里待过,是王老夫人特意叫人请来的,为的就是看顾好语嫣和她肚中的孩儿。
  尚书大人头一回吃这样的瘪,顿了片刻,回过神来,只不动声色地将怀里的人放在桌边的凳子上,对那老嬷嬷道:“母亲的意思我明白了,你退下罢。”
  那老嬷嬷却颇不放心,一顾三回头地往里看,步子也慢吞吞像乌龟。
  直到王彦握拳咳嗽了一声,她才转身走了。
  他转身看语嫣一脸偷笑的模样,忽然在她跟前蹲了下来。
  语嫣微微一吓,以为他又要罚她,忙正襟危坐,不敢再乱动。
  王彦一把捉住她的脚踝,她便低呼一声:“夫君!”
  他仰头看着她一笑:“你这丫头,每回有求于我才知道喊夫君。”
  语嫣正要反驳,忽而想起自己平素喊他夫君最多的时候是在什么情境里,登时两颊发烫,没了话音。
  王彦握着她只穿了罗袜的脚丫子,俯首替她穿起鞋来。
  语嫣看着他低垂的头发和微抿的唇,想到当年在那花灯节的相似一幕,心头一动:“王叔叔。”
  王彦抬头,正要问她怎么,忽然给她俯身抱住了脖子。
  柔软的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触,温润清芳。
  在她抽离的刹那,他抓住她的手臂,将人略微下拉,仰起头,吻落在那日夜渴盼的樱唇上。
  *
    正文完。
 
 
第129章 番外...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
  转眼又是一年春,时隔多年,刘明远又来了杭州城。甫一进城,他头一个去的就是王知府的家宅。
  前些年京城多事,公务繁忙,久不得闲。这是自王彦携家带口到江南后,刘明远头一回来找他。
  王家大宅在青山书院附近,毗邻西湖,后头靠着宝石山,上风上水,是块宝地。刘明远一路跟着下人往里走,眼见宅院内处处是花草碧枝,清芳阵阵,心里也跟着松快起来。
  “刘大人稍坐,奴才这就去通禀。”
  下人走后,刘明远走到厅院的后窗前往外看,目之所及是一面蔷薇花墙,淡紫色的花苞团簇,缤纷清艳,令人心旷神怡。
  “刘伯伯。”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轻唤。
  刘明远回头,看到语嫣牵着一个六岁大的男孩朝他走来,不由一愣:“小丫头,莫非这就是……”
  语嫣抿嘴一笑,男孩仰头端详着刘明远,半眯着眼,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那眉眼鼻子,同王彦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刘明远看得手心直发痒,恨不得往他脸上掐一把。
  语嫣拍拍王宁的肩膀:“还不叫人?”
  王宁淡淡看了母亲一眼,朝着刘明远一板一眼地行礼,喊了一声“伯爷”。
  语嫣和刘明远面面相觑。
  过片刻,刘明远哈哈大笑:“喊得好,喊得好,就该这么喊,你小子喊我伯爷,那你爹也得喊我一声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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