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问这戚嬷嬷特意来王家是有什么事,戚嬷嬷便简明扼要地表明了来意。三言两语,再简单不过,却将一屋子的人都听得没了声响。
这位戚嬷嬷自称是奉了张廉的命令登门,为的是将先前张老夫人发到王家的帖子要回去。
王老夫人虽然本不想要语嫣到张老夫人的寿宴上去,却对张家这等发帖再撤回的行径极为恼怒,鲜见地青了脸。
那戚嬷嬷却说得有鼻子有眼,大概意思就是,发帖请语嫣过去赴宴是张老夫人的意思,但是他张廉不准,这就要将帖子要回去。
王老夫人气得不行,语嫣忙扶着她,轻拍她后被劝慰,转而看向戚嬷嬷道:“既然张大人都发话了,那我自然没有腆着脸再登门的道理,三儿,去将帖子取来,交还给这位嬷嬷。”
戚嬷嬷方才没有细看,这会儿认真打量了语嫣一眼,心头一跳。
这个王家少奶奶,看似与当年的秦曼娘生得像,可眉眼之间又与秦曼娘不同,反倒是与另一个人有些相似。
戚嬷嬷还要细看,却见语嫣目光清凌凌的有几分不悦之色,当即敛了神色,不再多看。如此,戚嬷嬷就拿着帖子离开了王家。
王老夫人气道:“用这等不入流的手段糟践人,真不是东西。”
“母亲莫气,这件事应该是因为我,和您还有夫君没有干系。”语嫣道。
王老夫人一顿,看向她:“这是何意?”
语嫣低低道:“上回我与夫君刚刚给皇上赐婚时,外祖父曾派人来叫我去过一趟张家,当时他与我说,若我执意要嫁给夫君,从此以后就和张家没有关系。”
王老夫人冷笑:“他也就这点手段。”
“有一件事,我倒觉得奇怪。”
“你说。”
“当日我去张家时,外祖父有意约我在偏院里见面,又特意让张家七公子带我进出,出去时那张七公子远远地不知见了谁,还引着避开了,如今外祖父又突然派人来将这帖子要回去,仿佛是不希望我遇着什么人一般……”
王老夫人神色一凝:“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语嫣点头:“我虽未看清那人是谁,心里却隐隐觉得,外祖父千方百计不让我见的,应该就是张老夫人。”
王老夫人蹙眉沉吟,神情千变万化:“张廉这个老东西,骨子里卖的什么药……”
语嫣总觉得,张廉不让自己见着张老夫人,是与自己娘亲有关,却不知到底……是何底细。
夜里王彦回府,察觉到语嫣有几分心不在焉,便将人揽在怀里逼问了几句,语嫣禁不起他再三的“严刑逼供”,只好将白日里这一桩事告诉了他。
王彦听罢也不声响,只是垂眸沉吟。
过片刻,又看向语嫣,露出些许若有所思之色。
语嫣给他瞧得有些不安,不由道:“难道这里头还有什么不好的隐情吗?”
他将她的头按落在自己胸前,温声道:“也许就是你祖母说的,你娘亲的死与张家老夫人有关,那张大人这么做,自然是为了护着你。既如此,你也不必想东想西,只安心待在自家院里便是。”
他语气平淡,说得理所当然。
语嫣在他温暖清香的怀中,听着他清沉的声音,心底那一点不安便随之淡退了:“好,我都听您的。”
她仰起头来看他,在他脸颊上轻轻一抚:“这几日您的脸色总算好些,今日也要早些睡才好。”
王彦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那都是有你每日给我煎药、调香、制茶之故,我该好好谢你才是。”
语嫣在他怀里给他这样看着,一时脸红过耳,呐呐说不出话来。
王彦见此情形,心头一热,俯身凑近了她道:“上回在刑部,你答应了我什么,可还记得?”
她蓦然一颤,声音越发低了:“您身上的毒还没……”
他沉声:“已经好了。”
原来,这几日因为余毒未清,怕害了语嫣,王彦都并未动她。
他道:“你只说你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语嫣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埋头在他怀中,轻轻地应了一声。
王彦眸光一暗,抱着人起身,坐在了小书桌边的摇椅上。
他让语嫣面朝自己坐在腿上,手缓缓地搭上她的腰,手指一勾,三两下间,就将她身上的霜色袄子和幅裙一并解了下来。
玉肌秀色,香嫩似雪,在薄薄的里衣底下莹莹生光,若隐若现。
他攥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衣襟上,倾身在她耳朵边淡声道:“替为夫宽衣。”
第125章 迷局...
翌日晨时,语嫣又起晚了。
昨夜荒唐,缠绵了大半宿,醒时身上还有好几处隐约有些酸疼。三儿扶她起来,看到她脖子、胸口和腕处的痕迹,神色一凛,立即移开了眼,不敢多看。
一番洗漱打扮后,语嫣去给老夫人请安,与老夫人说了阵子话,便又回到屋里。她身上不好,本想着再回榻上歇会儿,结果宋家那边来了消息,竟是归雪与陆奉定亲,婚期定在九月。
听到这个消息,语嫣既惊讶,又觉得仿佛是在意料之中。归雪与陆奉,似乎早有那等意思,只不知那日陆奉到宋府到底是跟归雪说了什么,还真就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惊喜之余,语嫣免不得想起了另外一个人,脸上的喜色便淡了些。
这可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真要说起来,上回她回宋家时,就没见着霍家表哥了,也不知他眼下是如何了。
语嫣在榻上坐着,正有些出神,小桃端着蒸奶酥进到里屋:“少奶奶,六爷今早吩咐厨房做了奶酥,这会儿刚出炉,正热乎着,您要不要尝尝?”
以往语嫣对这蒸奶酥,总是吃多少都不会腻,今日也不知怎么的,一闻到这味道,就觉得有些腥膻,拿帕子在鼻子前一挡道:“我今日胃口不太好,东西你们几个一道分了吃罢。”
小桃看她神情恹恹,想是昨夜里累着的缘故,便也没有多说,应声就将奶酥端了下去,由几个小丫鬟一道分了吃。
三儿看语嫣脸色发白,不由道:“少奶奶,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语嫣缓缓躺下:“我歇会儿便好,你也去尝尝那蒸奶酥,不必看着我了。”
三儿却摇头:“不成,奴婢半步不能离您左右。”
语嫣无奈,只好由她去。
*
长华宫。
两名锦衣卫押着喜腊公主在正殿坐下,喜腊公主抬眼一看,于她眼前有五人。太子司徒晋、锦衣卫指挥使许藏锋、大越首辅张廉、锦衣卫侍卫长刘明远,还有一个,自然是刑部尚书大人王彦。
比起先前,这喜腊公主已大为消瘦,双颊凹陷,两眼深圆,嘴唇也泛着白。
她扫了他们一圈,语气不善:“放开我,否则你们都要完蛋。”
许藏锋:“这句话公主殿下已经说了不下百遍,您没有说厌,在下都已经听厌了。”
喜腊公主不理会他,只盯住王彦道:“你们的皇帝难道不知道,我是西胡王唯一的女儿,我父王疼我如宝,若叫他知道你们敢如此对我,一定要你们大越吃不了兜着走。”
王彦瞥她道:“看来公主还不是很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
喜腊公主:“你这是公报私仇。”
司徒晋看向许藏锋:“堵上她的嘴,吊起来。”
许藏锋使了个眼色,锦衣卫就将喜腊公主的嘴堵了个严实。
喜腊公主两眼一瞪,还未反应过来,就身子腾空,被用麻绳吊在了殿顶。
张廉冷笑:“王尚书,最好是如你所说,杜古砚真的会现身,否则,西胡公主回头去向西胡王告状,这天大的罪责就得都由你担着。”
王彦:“张大人所言甚是,下官惶恐得很。”
话是这么说,眼睛眨都没眨一下。
司徒晋:“王大人有几成的把握?”
“五成。”
许藏锋眸光一动,司徒晋道:“何以见得?”
“杜古砚是喜腊公主的随身侍卫,是西胡王为公主精心挑选的忠士,”王彦道,“不管如何,他都不会放任喜腊公主自生自灭,先前她已不吃不喝两日,如今这样,若杜古砚不现身,她至多只能再活半日。”
言下之意,这明摆了是个局,就看杜古砚愿不愿意往里跳了。
张廉不以为然:“那你怎么知道他就在长华宫附近?若他不在此处,就根本不知道喜腊公主如今危在旦夕,抓他更无从说起。”
刘明远嘴一动要出声,给王彦按住。王彦看向张廉,淡淡道:“所以下官方才说,只有五成把握。”
张廉一嗤:“这西胡公主若是真死了,西胡王事必不会善罢甘休。”
王彦:“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再者,她若死了,也并非就没有法子应付西胡王。”
许藏锋:“王大人的意思是,宫里这些宫女都是杜古砚杀的?可当日我的人已经将宫苑彻底搜查过,杜古砚不可能还在宫里头。”
王彦:“在不在宫里我不能确证,只不过这杜古砚武功奇高、轻功绝顶,若要进出皇宫,想必也并非难事。”
司徒晋点头:“他武功之高,的确是世所罕见。”
“那他在宫中杀人,到底意欲何为?和这长华宫,还有先德妃又有何干系?”许藏锋道。
提及先德妃,殿内几人的眼底都起了一丝波澜。
王彦:“他有意逼迫我们重查长华宫的火焚案,兴许,当年死在那场大火里的,正有与他亲近之人也不一定。”
殿内一静。
许藏锋看着神色淡然、丝毫不见忧急之色的王彦,心中疑惑。
今日这个局,隐约透着古怪,虽说被此人说得……好像合情合理,却又仿佛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时之间,几人没了话说,只各自默不作声地立在殿内,凝神听着动静。
殿上静悄悄的,只有喜腊公主在半空扭动身子发出的呜呜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渐渐地,就连喜腊公主也耗尽了气力,没了声响。
刘明远仰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睛半睁不睁,不由看向王彦道:“我看她也熬不过半个时辰了。”
王彦点头不语。
喜腊公主的头往下垂落,仿佛是将要晕厥。就在此时,一道黑影飞掠而来,一瞬之间寒风平扫,将麻绳截断。
喜腊公主登时往下飞落。
刘明远面色一凝飞身上前,抽刀劈去。那抹黑影闪动迅猛,毫不费力地避过了这迎头一刀,随后半空一翻,将坠落的喜腊公主一把接住。
人一落地,几人定睛看去,竟果真是那杜古砚。
刘明远怒道:“杜古砚,你好大的胆子,敢藏在宫里胡乱杀人!”
杜古砚淡淡道:“有何不敢?我连皇帝都杀得,还有什么做不得。”
他将喜腊公主放下,从腰间取下一个瓷瓶,往她嘴里不知灌了些什么,又将人轻放在地。
司徒晋:“你今日既来了,想必是做好了送死的打算。”
杜古砚双手负后,立在那儿斜睨他们:“恰恰相反。”
刘明远:“口气不小!”
说话间,许藏锋抬手飞出三枚银镖,直冲杜古砚面门而去。杜古砚扭身避过,动作极快,竟未挪动脚步半分。
许藏锋一笑:“果然机敏。”
杜古砚腾飞而起,于半空自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旋身刺来,竟是冲着王彦而去。
王彦望着他没有动作,此时,在其身侧的张廉突然一动,竟空手握住了杜古砚的剑!
杜古砚眉头一动,扭转剑身,却给他死死握住,一时挣脱不得。
许藏锋瞳仁一缩,张廉空手接白刃竟未被伤到,连一滴血都没流。
这时候,刘明远扑身上前,提刀落下。
大刀斩风,寒光闪逝。
只是,那刀不是冲着杜古砚,却是朝张廉头顶而去。
第126章 面目...
张廉手臂一动,竟将杜古砚连人带剑提甩到半空,随后他反身一掌直冲刘明远面门而去。刘明远目光一凛,转身抽离。
张廉将杜古砚一扔,杜古砚翻腾数下,轻轻点地。
张廉眯着眼看向王彦:“王彦,你这是何意?”
刚刚杜古砚突然对王彦出招,根本就不是要取王彦的性命,而是为逼他出手。
“张大人真是人不可貌相,一介文官,竟有此等武功。”王彦道。
许藏锋等人看向张廉的眼神也颇为异样,方才那几招之间,张廉显露的身手,恐怕不在杜古砚之下。
张廉:“你想说什么?”
“张大人故地重游,难道不觉得怀念么?”王彦唇角一弯,眼里却殊无笑意。
张廉盯住他,目光黑沉,缓缓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王彦:“前几日,宫里那位汪公公不小心跌了一跤,丢了性命,张大人可知道?”
张廉面无波澜:“一个太监罢了。”
王彦摇头:“汪公公是下宫阶时跌倒,磕着的却是后脑,您说奇怪不奇怪?”
许藏锋略微变色。
“此等隔空打穴的功夫,没练到家是使不出来的,张大人武艺高强,想必清楚得很。”王彦道。
张廉:“那就是杜古砚了。”
“不可能。”
几人朝王彦看去,就听他道:“杜古砚从前日起,就没在宫里。”
张廉嗤笑:“空口白言罢了,有谁能作证?”
“我能作证,”沉默许久的司徒晋突然开口道,“从前日到今早,杜古砚一直待在刑部暗室,由孤的人亲自看管,没有踏出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