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瑟低下头,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哪怕周围其实没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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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宿舍?”林溪迷惑地问,“我们还需要定期搬宿舍吗?”
饭后午休时间,她和好友在南岛一间咖啡厅里写作业。正值蓝花楹的花期,粉紫色花冠如霞锦灿烂,在阳光下花枝轻摇。咖啡馆是露天的,此刻她们头顶就浮着大片紫色花冠,间或飘下几片柔软的花瓣。
然后,她们迎来了一名意外的客人。
“定期般宿舍?不不,只有你,我亲爱的孩子。”
佩雷尔乌斯捏着小巧的咖啡杯,惬意地喝下一口加了双份浓缩的卡布奇诺;绵密的奶泡在他唇上两撇小胡子上留下了一点奶渍。
林溪递给他一张纸巾。
“谢谢,”他轻摁嘴角,看了一眼纸巾,夸赞道,“很可爱的图案。”
“嗯……那是咖啡馆配好的。”林溪卷了卷头发,觉得有点紧张。
每个学生见到校长时都会紧张,连很多老师都不例外,这是一种很正常的情绪,但唯一不太正常的是,校长亲自跑到咖啡馆来让一名学生搬宿舍。
这还是林溪第一次在办公室外见到校长,但咖啡店的老板对此不太意外。她亲自来送了他们一盘下午茶点,还咯咯娇笑着说校长最喜欢她家的咖啡和牛油曲奇。
“校长先生……我不太明白。”林溪心中隐隐有了点不太好的预感,“为什么我需要搬宿舍?是我做错什么了?”
“或者是我?”艾莲娜也睁大眼睛看着校长,很紧张的模样。
“噢,别担心小姐们,这不是什么大事。”校长吃了一块牛油花曲奇,很仔细地咀嚼了半天,对远处的咖啡馆女老板笑了笑,举咖啡杯致意。
“主要的问题在于,艾莲娜,你的检查期到了。”校长拎起透明的玻璃茶壶,为两名小姐添上大半杯玫瑰茶,殷切道,“下次你们可以试试用大吉岭配曲奇。”
林溪来不及回应他对下午茶的热衷,只顾问:“检查期是……艾莲娜生病了吗?”
她把声音压得很低,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友人,却见她微微抿唇,仿佛想起来了什么。
“例行公事而已。董事会的要求,对特殊组定期进行身体检查,以确保暗影指数未超过阈值。”校长耸耸肩,“我告诉过他们暗银之阵绝对保险,但他们还是要看到每年的检查报告才觉得安心。”
林溪皱眉:“会伤害身体吗?”
“保证不会,可爱的小姐。”
艾莲娜也摇摇头。
佩雷尔乌斯继续说:“检查要耗费一个月到一个半月的时间,这段时间内艾莲娜必须住在研究院的单独病房里。而我认为,林溪,让你一个人住宿舍并非明智之举,尤其还是在一间魔法学校。考虑到你的人际关系,以及缺乏其他有类似意愿的同学这一情况……”
他说完这一大段拗口的文辞,最后说:“我想,去伊瑟那里小住一段时间是最好的决定。”
林溪差点跳起来。饶是她控制住了这种冲动,她面前的茶杯也已经被她莽撞的手臂碰得“哐”一声,差点飞到地上去——幸好校长及时扶稳了。
“要是把这套差距碰坏,老板会把我列入拒绝往来名单的。”他十分庆幸。
“抱歉——这个等会儿再说!校长,我觉得不行,这样非常不合适,简直太不合适了!”林溪一拍桌子站起来,顶着四面八方惊讶的目光据理力争,“我们……这样住一起太让人误会了!”
“不合适?误会?”校长翘了翘两撇小胡子,笑容慈爱又无辜,“难道你们不是一对吗?”
“不是——校长你看,你已经误会了啊!”林溪痛心疾首时也不忘压低音量,力求不让别人听清,“没住在一起你们都误会了,要真的搬过去……我跳进幻月海域也洗不清了啊校长!救救孩子啊校长!”
艾莲娜认真点头,表示小溪说的都对,她都听小溪的。
“不然就让尼尔来吧。”她杀气凛凛,“要是他敢做什么,我就拔光他的鸟毛!”
“不,艾莲娜,我觉得这样也不太对,还有最后那个词好有歧义……不对我在想什么!”林溪一巴掌拍上自己的脸,悲愤道,“校长,我一个人可以住的,只是一个月而已!”
校长啜了一口咖啡,黑色滚金边的帆船帽下披散着一绺绺卷曲的、柔光发亮的红发。有几片蓝花楹花瓣本来晃晃悠悠快飘落在他鲜红的发丝上,随后却被无形的风推开,落去了别的地方。
“原谅我,孩子,但特殊时刻我们必须加倍谨慎。根据我目前掌握的消息,我相信三一会正在找你。他们在兽人草原和幻月海域接连失利,想必已经注意到了光法师——也就是你——的存在。”
他的眼睛一直保持睁开,在长久的时间里都没有眨动;右眼中的金色就像是凝固的光焰。
“他们是一个古老的组织。而学院——遵循契约,我们不得过度干涉师生的信仰问题。因此,能够被全心信赖、托以重任的人不多,伊瑟就是其中最值得信任的一个。”
“于公,你们务必要相互信赖、相互包容。于私么……”佩雷尔乌斯露出愉快的笑容,冲林溪挤挤眼,“我相信也一样。”
“可是……”林溪垂死挣扎,“伊瑟不需要检查吗?”
“他不需要。”校长慢悠悠地说,“他是个例外,我亲爱的。”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这两天有点感冒,昨天睡了大半天也没写出个什么东西来TUT
迟到的节日快乐!
么么么你们!
第三卷开始了~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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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掷时间:2018-09-29 13:15:23
第61章 问答
林溪拖着自己的行李箱慢吞吞走出宿舍门,又和艾莲娜依依不舍地道别了好久。虽然只是分开短短一个月,但女性似乎天性更易流露感情,并不吝于将其表现出来。何况林溪的不舍更包含了一份即将遭遇车祸级别尴尬现场的惊慌,握着艾莲娜的手就差眼泪汪汪了。
艾莲娜握着她的手,很为难地看看她,又很为难地看看那边的精灵。伊瑟住在0号楼的顶层,说是“顶层”,实际据说是另一个空间,所居住的只有他一个。想去顶楼就要有人指引。
不过艾莲娜觉得就算林溪可以自己上去,精灵也会来接她。所以她——实际上是所有人——完全搞不明白,为什么伊瑟会做出那种违背本心的决定?
生日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那天林溪回来后难过了很久,说自己太自作多情了……难道说,他们所有人真的都是误会了?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最后,她只能这么安慰好友,“我很快就会回来。”
事已至此,林溪只能恹恹答应一声,揉揉脸颊好让自己看起来别太强颜欢笑。
——伊瑟的房间很大,或者应该称之为“一套功能完整的房屋”,完全足够两个人生活,你不用担心拥挤或狭窄。
在心里重复了三遍校长半开玩笑的叮嘱,她终于能带上得体的微笑(自认),挪到精灵边上。
“走吧。”
伊瑟背倚黑色的墙壁,安静地等着她,神色一直淡淡的。林溪看过来的第一秒,只能看见他银色的长睫毛低低垂着,掩去了眼神。但下一刻他便抬起头,眼中的海蓝色一如既往:清澄、凛冽又坚定沉着。
0号楼内部呈圆形,林溪和艾莲娜的房号是716。她曾经沿着走廊走过,知道房号是从700-799,但现在她拖着行李箱跟在伊瑟后面,发现他们一直走到799号房间,然后在本该转角的地方,出现了一条她从没见过的走廊。
林溪踮脚往里看,结果恰好伊瑟往后退了小半步,正好撞她鼻子上。
“嗷!”
“很痛吗?”
其实不痛,只是条件反射。但林溪揉着鼻子,抬眼看到精灵很有点紧张的神情,顿时愣了一下。
她摇头,又有点狐疑地瞧着他。
“你紧张什么?”林溪敏感地问。
一抹不自在的神情从他脸上飘过。
“没什么。”他别过头,“跟我来。”
他从林溪手中接过行李箱,又牵住她的手腕。
林溪松了抓行李箱的手,但另一只——她抽了一下手,没抽动,于是站在原地不动表示抗议。精灵的尖耳朵不安地动了两下,只能又扭回头和她解释:“等等会有些颠簸,最好有人拉住你。”
林溪更加狐疑。她又盯了他几秒,把他盯得耳朵尖动个不停,然后她才一挑眉毛,慢吞吞地说:“是吗。”
还没等精灵松口气,她就稍一用力抽回手,随即却紧紧握住他的手掌。
“那这样不是更好。”林溪下巴微微一抬,自然而然地吩咐,“走吧。”
伊瑟愣了好一会儿。人类给他的印象一直是温和、体贴、对什么都带着天性的那分善意,连开玩笑时也会悄悄睁着眼睛观察别人的反应,确保不会把玩笑开过头,然后她才能安心地跟着笑起来,眼睛里洒满细碎的光。而像现在这样板着脸、颇有点高傲的林溪……
她是不是在生气?可她为什么突然生气?她在生气什么?精灵茫然地琢磨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等林溪气势十足地催他往前走,他才想起来他应该是要带她去自己房间的。
精灵的耳朵突然“蹭”一下——全红了。
他已经尽量不去接触人类的目光,但那对尖耳朵实在红得太明显,林溪想忽略都不行。
没等林溪多打量一会儿伊瑟的背影,走廊就像波浪一样扭动起来。刚才伊瑟的用语很准确,“颠簸”,没错,现在林溪就觉得自己像一只浮在水面的气球,正随波逐流、上下起伏,唯一的锚点就是精灵牵着她的手。
四周由黑暗到明亮,从一无所有到白雪皑皑,林溪余光里还看到了绿色的针叶林,甚至有一闪而逝的影子——是松鼠?她惊奇地回头,想看清那些景象,但飞雪阻隔了她的目光。
“这是北境的幻影,也就是我的家乡。”
林溪再一扭头,发现他们两人正站在银灰色的石阶上,面前是两扇光洁而高大的石门。门面全无装饰,只有握把像是两枝弯曲的鹿角。
“到了,进来吧。”
进屋前,林溪最后看了一样外面的景象。雪地茫茫,飞雪皑皑,一片干净,干净得一无所有。
如果只看门口两扇门,会觉得屋里应该是欧洲宫殿的模样,至少也该是贵族大庄园的客厅,有无处不在的雕花和艺术品,地面铺着厚厚的手工织毯,墙壁上或许还有猎物脑袋的标本做装饰,壁炉里熊熊火焰燃烧出一片暖色。
但事实并非如此。室内的确足够广阔,但问题就在于——太广阔了。或者是家具太少的原因,到处又都是一片银白,连顶上垂落的纱幔都是银灰色的,这就显得格外清冷单调。没有装饰画、地毯,更没有壁炉,只有几个大箱子随便堆在地上。最前面有一个高台,一张冰雕玉砌的椅子放在上面。
“有点乱……因为我不怎么用这里。”精灵似乎有点尴尬,轻咳了好几下,拉着林溪往斜前方走,“你的房间在这边。”
在他身后,林溪歪头看看他的手。她能准确描述出手中传递来的感受:被牢牢抓住,微温、有点凉,但很稳定,无论温度还是力度都很稳定,不会因为暴露在风霜中而变冷,也不会因为握得太久而升温。
她眨了几下眼睛,什么都没说。
穿过一扇门,眼前的景象又和刚才银白的大厅截然不同。门后有实木地板、壁纸、电视和电脑,总之是各种现代化装潢,完全是一套宽阔的现代化公寓。
林溪愣了一下,下意识回头;门还没关,外面依旧是天顶高高的空旷大厅。
“……空间法术?”她反应过来。
“嗯,是弗里格曼先生的主意。”
精灵的声音染上淡淡的笑意,轻松愉悦,带着属于回忆的色彩。
“我在很年幼时就跟着弗里格曼先生来了学院。他说,想让我的房间看起来和原来的一模一样。可能觉得这样会让我好受些?不过实际构筑的时候,他一时兴起,就把大厅、主卧、次卧、休息室、餐厅还有露台什么的全给搬过来了。”
“但我一个人用不了那么大的空间,所以最后只保留了王宫里一间宫殿作为纪念。而且……”
课本上讲过这件事,而且着墨不少。冰霜精灵一直居住在北境王国,那里是抵抗暗影的前线,那个以骁勇善战而闻名的族群坚持了几千年,最终仍旧于89年前消逝在历史中,唯一的遗孤就站在她面前。他刚满百岁,那么当年事情发生时他才11岁,就算以人类的标准来说那也是个很幼小的时候。
林溪轻轻握紧他的手。
“那个时候,”她问,“会因为空间太广阔而害怕吗?”
也许他会否认,因为他一直以来都表现得自信而且悍勇;他适合一切飞扬的神情和姿态,严厉的、凶巴巴的,甚至战斗中冷静果断的杀伐,这一切都是以“坚强”为内核而构筑的。他从没讲过小时候的事,也不曾提过和故乡有关的事,仿佛生来就在无形学院中,生来就这么强悍。
这样一个精灵,会害怕吗?
这个问题似乎也让伊瑟吃了一惊。他停下步伐,回头凝视了她几秒。那些惊讶的情绪还停留在他海蓝如宝石的眼睛里,盘旋着,勾起点困惑。
“没人这么问过你吗?我小时候就很害怕一个人待在太空旷的地方。”林溪问,“那个时候,你害怕吗?”
“嗯……也许是有这个原因。”
他想了一下,出乎意料地笑起来,蓝眼睛也因此泛起点点光彩,像阳光照耀的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