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很重要的。”
“对我们来说。”
“老大就像老爸一样。”
“那么林溪是老妈吗。”
“……应该也不是吧。”
几秒后,双胞胎同时翘了一下嘴角,做出一个很浅的、有点僵硬的微笑表情。
“我跟哥哥还是很像的啊。”
“的确,是这样的。”
*
“好大啊。”
林溪跳下车,左右望望,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门口摆放的谛听石像。是的,没有石狮子,莫家门口放的是一尊谛听像。
一棵高大的槐树立在院中,树盖如云,横斜的枝干覆盖了大半个院落的上空,将晴朗的天空变成树叶间隙里几缕遗漏的蓝色。只有侧屋的顶瓦还有幸铺满阳光,和屋脊雕刻的青黑色异兽一起闪闪发亮。沿着屋檐,每处廊柱顶端都有法阵的符号;无形的力量将整座宅子笼罩着,隐约透出一股幽幽凉意。莫家擅通灵,按他们的话说,力量也属阴性。
这是属于族长一支的大宅。尽管后裔退化的现象不断出现,和新时代的冲击一起,加快了莫家淡化嫡庶之见的速度,但唯有族长的重任,依旧按照族规,坚持交由嫡枝来担任。用糟粕时代的话来讲,就是嫡中之嫡,纯正正妻出身,绝没有小妾玷污血脉。
“……理儿是那么个理儿,可这话这么说出来怎么就这么不对味儿呢。”莫成乾抽搐一下脸颊,对光法师不经意的吐槽功力有了新的认知,“姑奶奶您行行好,祖宗定下的规矩,咱们也就是守着罢了。再说现在一夫一妻制,小妾什么的,早不兴那套喽。”
林溪嘻嘻一笑,也就不再多说。她不高兴莫失莫忘被关祠堂,看这座大宅是有点不顺眼,倒也不想为难人。
“我们能先见莫失莫忘一面吗?”她问。
“按规矩,跪祠堂是不能见人的……”莫成乾左右一瞄,明智地咽下了后来的话,改为一声苦笑。
莫家老太太微微一笑,想说话时又咳了两声,才道:“还请诸位先移步正堂,族长已经久候多时了。”
“走吧,先去正堂。”伊瑟安抚地握住妻子的肩,同时淡淡瞥了一眼那边笑容愉快的巡逻者,“先了解清楚具体的事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我第一卷埋下的伏笔(那真的算伏笔吗,掩面)总算出来了。
么么哒!
第88章 槐院
莫家老太太自称姓沈,叫她沈老太太就行。她多年前嫁到莫家来,也就此成了莫家的一份子。
他们不停地往里走。步履不停,于是林溪发现莫家族长的宅子比外面看上去更大。
一重院落套一重院落,每一座看上去都差不多,强迫症的福音,但肯定是路痴的噩梦。林溪对古建筑了解不多,只觉得它们的外观都很符合她印象里的古建筑风格:屋梁、瓦片、墙上镂空的花窗,还有伴随围墙生长的翠竹,深深浅浅的绿,随风一直唰啦啦。这都是江南的风格。但檐下重彩绘出的纹饰、图画,又是只有在北方的蓝天下才能看到的鲜亮。
槐树的树冠也在他们头顶蔓延。浓密,却总是恰到好处地留下部分阳光,让景色幽静却不至于阴森,温暖又绝不会灼人。细小的叶片对称排布,纤柔的槐花密密开成微型的新娘手花;柔韧的枝条静静垂落,编织成院落和院落之间的门。
每一扇门都是槐树枝编成的。林溪试图寻找槐树的主干,却一无所获;她抬头时只看得见无边无际的绿叶,开满白色的花,还有变得斑斑点点的金色阳光。主干还在更深处的地方,也不知道在哪儿。
沈老太太走在最前方,莫成乾恭恭敬敬地跟在她身后。老太太手里柱着一根比她本人还高的拐杖,杖顶是一颗水晶质感的头骨;随着她的步伐,这颗头骨以匀速缓缓转动。
虽然背对林溪,但老太太仿佛感受到了她长久的注视,在某扇门前停下脚步,回头时发髻上的桃花簪掠过一丝流光,如真实的桃花在阳光中绽放。
“纪念我唯一的小孙子。”她抚摸了一下那颗外表剔透的头颅,声音慈爱、平静,如微风拂起苍老的树叶,“温柔的孩子,很有天赋,确认死亡的时候还不到20岁。22年前的事了,那时他也在无形学院念书,在辅助组,人缘很好。”
林溪迟疑了一下,瞅瞅老太太的神情,这才问:“是发生了什么吗?”
伊瑟在她身边,银白的眉毛忽而一动。一个回忆的眼神。
“没有人知道。”说到这里,老太太终于有些感伤,“那孩子说假期要去朋友家里拜访,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家里命牌魂火熄灭,我哭得快晕厥,最后弗里德曼先生上门拜访,说是那孩子被卷入当时一次暗影危机,尸骨无存。”
她拍一拍水晶头骨,叹息道:“就连这个也只是仿制品。我还记得他小时候哭着说,死了也不要被炼制成僵尸,但后来他却是那一辈最有天赋的通灵人……抱歉,人老了就容易啰啰嗦嗦,我不该耽误你们。”
“哪里……是我不该多问。”林溪歉然道。
老太太笑笑:“说说也好。家里没什么人愿意听了。但我总不能不说。那孩子死的时候太年轻,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如果我这个老太婆再不提,那他就彻底被人遗忘了。这怎么好呢……这怎么好。”
“22年前……”
一句低语。发生在对话的间隙,于是乘着风传入林溪的耳朵。她怔了一下,因为说话的人是一直保持沉默的苏慎之。
黑发青年眉头微皱,盯着那颗头骨,像是想什么问题想入了神,连尼尔叫他都没听见。
“……慎之!”羽族拍了一下他的肩,“想什么呢?”
苏慎之这才惊醒一般,喉咙里挤出一声“唔”,说没什么,紧接着,他却又心不在焉地说:“22年前……”
他顿了顿,总算注意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沈老太太以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他,好似在无言地询问他是否知道什么和她莫名死去的孙子有关的事。
青年犹豫一下,微微吐了口气,摇头示意无事。四面的目光一一从他身上离去,他们的队长还冲他略一点头,意思是让他沉住气,但有什么为难的事都可以私下开口;他熟悉这种执法者之间的交流。但他还是坚持摇头。
相比之下,更远一些的那道目光才让他难于应对。曾经熟悉的,后来陌生的,回忆起来又觉得所有熟悉其实也只是自以为是的熟悉……是那样的目光。
——爱丽丝的目光。隐藏在漂亮甜美的栗色眼睛里,隐藏在乖巧柔和的笑容中,有什么让他分外讨厌的东西存在。
“22年前……”她若有所思,“副队长大人,如果学院里有学生失踪的话,我们巡逻者的档案中应该有所记录才对吧。”
“的确。”米德尔笑笑,以一种格外柔和的语气,对沈老太太说,“假如您有任何需要,巡逻者将很乐意为您效劳。为优雅的女士分忧解难,这是我的荣幸。”
沈老太太笑笑,婉拒道:“弗里格曼先生早已给出答案。那孩子当年的物品早已送回家里,我没有什么还需要了解的了。”
这个话题应该结束了。然而,苏慎之分明听到,那个笑容完美的女孩子轻声地,再次感慨了一声:“22年前啊。”
他突然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愤怒。他用余光掠过爱丽丝的脸,果然她也在看他。还是那样的笑容,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他曾觉得那是可爱的、娇柔的、甜美的,当然还有漂亮的,现在却只觉得愤怒、无力,甚至还隐隐有种他自己不愿承认的悚然。
然而他还是沉默,什么也没说。就和过去多年一样,他始终沉默如夜色,将所有痛苦和疑惑都牢牢锁在心里。
但他这种沉默却让林溪感到熟悉——之前在围墙脚挖出那条风干的死鱼时,她就感觉到了什么。但也和那个时候一样,她觉得现在不是提问的好时机。
她拿出手机跟伊瑟发消息。里世界专用的“千里传音”软件,界面和微信、LINE什么的差不多,天知道谁抄谁。
【林溪:伊瑟!】
【伊瑟:……】
【林溪:苏学长和爱丽丝都是25岁哦?】
【伊瑟:嗯。】
【林溪:22年前的事是不是和苏学长家里人有关?】
【伊瑟:……】
【伊瑟:你为什么这么猜?】
【林溪:因为那条衔着草、尾巴烤焦的鱼,是繁体“苏”字。以前我们考试要考象形含义的TT】
【林溪:还有刚刚苏学长和爱丽丝的反应都很微妙。他们不是青梅竹马么,我就想……】
【林溪:等等,说错了不会有惩罚训练吧TT】
【伊瑟:……哭什么。】
【伊瑟:没有惩罚,菜鸟。】
【伊瑟:慎之的事不要多问。以后如果他愿意,自己会说的。】
【林溪:唔,所以你知道?】
【伊瑟:嗯。】
【林溪:好的!我一定不多问!放心,我可体贴啦!】
【林溪:反正伊瑟你可以多照顾一下苏学长~】
【林溪:不过年纪大果然有好处,什么都知道!】
【林溪:伊瑟爷爷好!】
【伊瑟:……喂。】
【林溪:伊瑟爷爷!】
【林溪:伊瑟爷爷!爷爷!】
【林溪:伟大的伊瑟爷爷!正确的伊瑟爷爷!无所不知的伊瑟爷爷!无所不能的伊瑟爷爷!】
【林溪:[图片(抱大腿)]】
盯着屏幕的精灵眼角一抽。他瞥了一眼身边兴高采烈按键盘的人类光法师,不动声色地伸出手,迅速敲了一下她的头,并顺手揪了一把她的脸。
【林溪:QAQ】
【伊瑟:[图片(给你一个眼神自己体会)]】
过了几秒,伊瑟的手机又微微震动一下。他摁开一看,发现林溪发来一张图片,是和他聊天的手机截屏,上面显示他的备注被改为:伊瑟爷爷。
林溪时刻观察精灵的神情,准备一个不对就立即防御,但伊瑟只是眉毛一动,飞快在手机屏幕上摁了几下,迅速发回来一张图。
林溪下意识低头一看,发现跟伊瑟的聊天框里跳出来的也是一张聊天截屏。
她的备注被精灵改成了:那个嫁给爷爷的女人。
【林溪:……我输了,给大佬献上膝盖。】
【伊瑟:乖。】
林溪收好手机,而后注意到有人在看她。那是很明显的调侃的视线,来自爱丽丝。
那个女孩子对她轻轻一眨眼,笑着用口型说:感情真好,真羡慕呐。
林溪抿抿唇,下意识瞥了一眼苏慎之,这才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回了对方一个礼貌的笑容。
从进门开始到现在,差不多经过了20分钟,他们才终于走到正堂所在的庭院。林溪注意到,最后一扇槐树枝结成的门都要格外庄重、雅致一些,上面还挂着一个匾额,上书:槐院。
沈老太太用拐杖敲了敲地板,而后以底部轻轻一戳某片槐树叶。霎时,微风轻拂,无数纤细的叶片和花朵轻轻颤动;它们缓缓上升,就像一棵时光倒流的树一样,成叶回归新芽、花朵消失在枝头。最后,透过圆形的拱门,槐院里的情形彻底呈现在人们眼前。
那与其说是院落,不如说是野外一片庄园。
首先是声音。无数“哗哗”的流水声。然后才注意到地面无数条潺潺的溪流。清澈的流水纵横错落,有些从院子这头流向那头,有些从天上落到地面,还有些和垂落的槐树枝相互缠绕,宛如动态的雕塑。
这里的树叶比其他地方更浓绿,空气更清新,连阳光都更明丽;中间那座屋宅大而气派,四角屋檐高高翘起,每个尖端上都坐落着一座异兽的雕像。林溪试着分辨了一下,只认出了龙和凤凰,另外两只像是西方的传说,其中一个她不确定是不是石像鬼。
在水流和树枝交织穿梭的空间里,除了漏下的阳光外,还结着细细的红绳。那些绳子像被一只巨手随意牵出,在半空织来绕去,却又隐隐透出一种奇妙的韵律。在红绳上,每隔一段距离就系有一只金铃;清风往来,铃铛轻轻摇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客人们或多或少都流露出惊讶赞叹的神情,这让两名莫家的主人露出些许矜持的、骄傲的笑容。
“那是安魂铃,唯有亡者才能听见它们的铃音。”沈老太太说,“族长就在屋里恭候诸位。”
她看了一眼莫成乾,后者点点头,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符咒。那张薄薄的长方形纸片在他手中自行折叠,幻化为一朵莲花的模样;他弯腰将花放入脚边的溪流。
林溪目送流水载着那朵莲花奔向前方宅邸。很快,那两扇高高的、黑色的木门就打开了。
但就在这时,从他们的左手边,突然传出一声愤怒的尖叫。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紧接着是“嘭”的闷响,像是有人狠狠摔倒在地,还顺带压倒了一片矮小的灌木丛。
林溪循声望去,正好看到一个少女利索地爬起来,动作把叶子带出“窸窸窣窣”的响声。那大约是个14、15岁的女孩子,穿着黑色的短袖上衣和牛仔七分裤,男孩子气的短发,很瘦。
另外还有两个孩子,正同气连枝地站在一旁,远看去都能感受到那种跋扈之气。他们年纪也在仿佛之间,一男一女,穿着校服,只不过一个是短裤,一个是百褶格子裙。
“干什么,你还有理了!明明就是你想偷跑进祠堂!”其中的男孩儿大声说。
“就是!谁都知道那两个怪物干了什么好事!你说,你是不是想把怪物身上的暗影传染出来?”女孩儿更不依不饶,声音尖尖的,“莫如云,你居心叵测!”
“关你们屁事……”
莫如云的反击还没说完,就听这边一声大吼。
“——你们三个在槐院干什么呢!有没有点儿规矩了!”
莫成乾一反之前的圆滑和善,冲着那头三个少年少女疾言厉色,又把眼睛一瞪,怒道:“莫如云,给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