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这沈家黛玉去不得,宽哥儿还是能去的。谁让沈太师现在也是数着日子呢。一旦不测,宽哥儿呆在沈家也不自在。其实黛玉姐弟也不是无处可去,那将军府是两人的外家,托他们照应两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不管是贾敏还是沈越,都不觉得让二人去将军府是什么好主意,没有一人提出。黛玉向贾敏道:“太太,林胜嫂子想是不用哭临。”
沈越眼前就是一亮,这林胜他也知道,是当年林家来京应恩科得中的一个,后来考中了庶吉士,散馆后选在了礼部,也是借了林如海之力,因此对林如海一向居子侄礼。
贾敏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林胜即在礼部,太上皇之事正是礼部忙的时候,接了林胜夫人来府里住着,两下都有照应。
这时也不是再讲虚礼的时候,贾敏直接向沈越道:“让你的小厮拿了你先生的帖子去林胜家里,若是林胜不在家就直接求见他夫人,说我请她照应玉儿姐弟。”
沈越领命出去一会儿又转回:“现在我也要回部听命,师母可有话要带给先生?”
贾敏摇头,黛玉送沈越出门:“蔼哥哥。”
沈越不知她唤自己何事,看时却见小丫头别开了眼:“昨日我想了几时,都没想到该有何句才能配上蔼哥哥那两句诗。蔼哥哥自己可得了?”
沈越向着黛玉的侧脸微笑一下:“那时不过情急了,现在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即是皇后娘娘今日没问,想来日后也不会再问起,你也不必为这个太费神。”
黛玉微微抬了下巴:“可我就是想把这诗续完。或是蔼哥哥自己有了时间也琢磨琢磨?”
女神有命,哭着也要完成任务。沈越心里还有原作的底子在,也不怕应下这一遭:“好,我有空的时候也琢磨一下。只是你们两个在府里,万不要想着那些虚礼,有事只管打发人去府里报信。府里已经给大哥告了假,二爷也在京中,知道吗?”
黛玉这才把脸转向沈越:“蔼哥哥自己也要当心。”
沈越没敢摸她的头发,给她一个安心的笑:“这几日逆贼都让圣人清理干净了,放心吧。”还想叮嘱黛玉两句,已经走到了二门,黛玉不好出二门,遥遥向沈越道:“不要逞能。”
沈越回她一句:“不许多思。”二人相视一笑,一起转身都不再回头。
沈越匆匆来到户部衙门,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处去——他自归京之后便没来办过差,品级升了也不知道地方变了没有。
“沈大人。”贾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沈越身后:“再有一刻部里的官员都要去哭临了,大人还是去了帽缨。”
沈越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将帽子取下自己去了红缨:“我还当大人们已经进宫了。”
贾琏努力让自己一脸严肃:“林尚书与李侍郎都已经进宫,只有史侍郎一会儿带大家同行。”见沈越点头,贾琏又小声道:“大人还该去请见一下史侍郎。”
是了,自己回了户部,怎么也得拜见一下上官,沈越继续感激贾琏,倒让他有些不好意思:“都是自家人……”
沈越却不给他辩白的机会:“如此还请贾大人自便,我这就去拜见史侍郎。”贾琏只能眼睁睁看着沈越远去。他也后悔呀,可这世上哪儿有后悔药吃?张少卿事后也不是没骂过他,贾琏现在就在按着张少卿的指点努力描补。
现在看来这描补不是一日之功,贾琏叹了一口气,想想将军府的破事,再想想张少卿所言现在将军府能不能保住爵位不受牵连,全看林如海在当今面前的体面够不够,现在就哭太上皇的心都有了。
第102章
贾琏想慢慢修补与林家的关系, 贾母与五夫人却等不得, 或者说是元春根本等不得。于是贾母便打起了进宫哭临时找贾敏好好说说的主意。
此次哭临, 随贾母进宫的可不止一个王夫人,邢夫人与王熙凤也都有份。王熙凤一咬牙, 将府中的事务交到了迎春手里,可是进宫后还是一直不能放心,每日回府之后都要问过自己的陪房, 听说迎春都是按着自己定下的规矩行事,贾母与王夫人两个事头子不在府里, 二房的人还算安静,也就渐渐安心与邢夫人在宫中相互照应。
不想家中安静 , 这进宫的老太太与王夫人却生出事来:
太上皇一薨天下皆哀, 不管这哀是真是假, 朝庭自有制度,礼部率文武百官进宫哭临, 皇后则带着内外命妇们每日在内举哀。哭临自有时辰,中间休息的时候何处歇息皇后也已经早有定规, 为防小人造乱,不许随意走动也是以前都有的规矩, 宫人随时照看下,贾母一直没有找到与贾敏单独说话的机会。
这一折腾便是二十七日, 当今以日代月出了孝, 定了停灵五七, 七日之后便可送太上皇归寝。太上皇在位时间不短, 自登基之后便让人选址,此时陵早已经修好多年。这些日子地方官员们广征人夫,将通往陵寝的道路修得一平如镜,务求让太上皇梓宫经过自己地面时没有错漏。
眼看着日子离梓宫大行之日越来越近,贾母也就越来越急。这日休息之时,见贾敏要去更衣,便带着王夫人追着出了下处,向着前头的贾敏喊一声:“敏儿。”
贾敏回头见是贾母,自要行礼问好。其实这些天她与贾母每日见面,也都要向着贾母问好,碍于法度,贾母也不好当着诸诰命之面直言自己所求,过的还算安静。
以贾敏之敏慧,早看出贾母欲言又止,还能猜不出贾母要说什么?这才故意不留一点儿时间与贾母说什么悄悄话,免得自己难应倒各自失了脸面。现在老太太追出下处,这一劫是躲不过了。
“你这个狠心的,这些日子都让玉儿与宽哥儿两个小小的人单独留在府里,就不怕有事他们姐弟照应不来?”贾母摆出替贾敏着想的面孔,嘴里埋怨起贾敏不肯送黛玉姐弟去将军府之事。
贾敏只好道:“林胜家的很是妥帖,一向也与他们姐弟说得着,便请她照应着。”
宁请外人也不与自己外家亲近,贾母本来只是面上做怒,现在也真有了三分火气:“罢了,那是你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言。只是敏儿你可记得,你出自贾家,是贾氏女?”
这样明显的指责,让贾敏面上就是一愣:“我自记得自己是贾氏女,不过老太太也知道,这出嫁从夫,我也是林家妇。”
“你,”贾母让贾敏说的一堵,王夫人扶着她的手稍用了点力气,让贾母回过神来,现在不是与贾敏做口舌之争的时候:“这出嫁从夫四个字,还是当年我教与你的,自不会让你为难。”
不等贾敏松一口气,贾母已经接着说道:“只是当日我还教了你,这女人在夫家地位如何,除了生子还要依靠娘家。只有娘家好了,你在夫家才能更好,你可还记得?”
“是,女儿记得。”贾敏见四下里暂时没人走动,想着正好与贾母将话说明白,省得日后天天担心老太太什么时候再给自己出难题:“所以一回京之后,我便请老爷多多照应琏儿,也是为了让侄子出息后,能替我撑撑腰。谁知道说嘴打嘴,京中乱成那样的时候,我的侄子对我只字不问,只有我们母子三个愁肠枯坐。”
她没提两位兄长,却也足以让贾母与王夫人脸红,有心想说这些年都是大房当家,这些事儿都该由贾赦父子出面。可是一会自己所求的正是二房之事,若这样说了下头的话还怎么说起?
贾母只好道:“当时府里也是一团乱,等把府里那些心怀不轨的奴才处置完了,才听说沈家已经派人去了你们府上。我也是担心得整晚睡不着觉,知道你们平安无事,我才放心。”
那些心怀不轨的奴才是谁惯出来的贾敏连问都不愿意向贾母问起,她向贾母再行一礼:“多谢老太太惦记了。”说的贾母如此心机之人,也把老脸红了一红。
“前次老太太想去我家,正好我被皇后娘娘召进宫里,只好等到送灵回来再给老太太下帖子去我们家松散一日。”贾敏将该说的话说完,就想着自己去更衣,免得一会再哭临的时候失仪。
可是贾母还没说入正题,怎么能这样轻易放过贾敏?她随着贾敏一起往更衣之所慢慢而行,嘴也没闲着:“知道你对我心中有气,这母女哪儿有隔夜的仇?你又是从小要强的,这次是母亲让你在姑爷面前没脸,母亲在这里给你赔不是。”
一向正确的老太太竟然给自己道歉,贾敏只觉得心中警铃大做:“老太太可折杀我了,我与老爷都是担心孩子们的安危,说不上谁有脸谁没脸。”
王夫人疼女之心大起,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见贾母与贾敏两个都不解的看自己,解释道:“看着姑奶奶与老太太母慈女孝,我就不由的想起我那苦命的元春来。”
“二太太还请慎言。”贾敏可没想到王夫人竟然不管不顾的在宫里就提元春,真当现在四下里无人就没人听到自己谈话了?这宫里连砖头都会说话,谁知道墙后草丛中有没有躲了皇家之人?
王夫人有些不满道:“世人爱女同出一心,就如老太太对姑奶奶,姑奶奶对府上的在姑娘一样,我也疼我的元春,太后怎么这样狠心,将她指到义忠王府,可怜她小小年纪就要……”
没等王夫人哭出声,后头有一个刻板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这位夫人,哭临自有制度,下次哭的时辰还没到,再说夫人哭的地方也不妥吧?何况我听着,这位夫人竟不是哭太上皇,而是对太后心怀怨望呢?”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她们已经走近了更衣之所,要说王夫人哭的不是地方也说得通。不过若不是存心找茬,也大可将王夫人此举说成感念圣恩,情不自禁。
说话之人最后一名话已经表明,她的目的是第一种。贾敏看清来人时不由的吸了一口气:这位嬷嬷她上次进宫谢恩的时候在坤宁宫中见过,当日还觉得态度和蔼,不想今日一见却冷若冰霜。
“嬷嬷,我嫂子……”贾敏试图向这位皇后宫中的嬷嬷解释,谁知人家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林侯夫人不必多说,刚才我已经听清楚了,这位夫人对太后懿旨多有不满,有意为罪人贾元春开脱。”
王夫人本就不是什么机变之人,现在更是让这位贾敏都客气相待的嬷嬷说的张口结舌,她努力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想向这个不知来历的嬷嬷解释一二:“这位嬷嬷,我不过是一片爱女之心,并不是对太后的懿旨不满。”
那个嬷嬷脸板得平平:“这话夫人还是去皇后跟前辩去。夫人,请吧。”
贾敏与贾母都是一惊,若是真到皇后跟前,就凭刚才说太后狠心,王夫人也落不得好去。贾敏心里趁愿,才不愿意替王夫人求情,可是贾母却不能不站出来,隐晦的向那嬷嬷送上一个荷包,想着借银子平了此事。
那嬷嬷就如没看到贾母递过来的荷包一样,只催着王夫人快些与她去见皇后。贾母还想让贾敏出面说情,没想到贾敏竟把她的明示暗示都当做不见。
等着嬷嬷真带着王夫人走后,贾母不由恨声向贾敏道:“那是你的亲嫂子,她得不了好,于你有什么好处?”
贾敏见老太太到这个时候还因王夫人骂自己,那心寒到了十二分:“王氏一向行事没有忌讳,老太太难道不知道?这样的人进宫前也该嘱咐几句,不该由着她在宫中生事。”
贾母知道贾敏说王夫人行事没有忌讳,指的便是给她用药致贾敏体弱子嗣艰难之事,连连道:“都过去多少年的事儿了,你竟然还记着。如今你也是儿女双全之人,竟这点儿肚量都没有?”
贾敏脸也板了起来:“若不是林家祖宗保佑,我被那毒妇所害,哪儿来的儿女双全?若是老太太早早处置了那毒妇,何来她今日在宫中口无遮拦的胆气?一个不好,还要连累整个将军府。”说完也不等贾母再言,直接进了更衣所。
贾母气的身歪体颤,加上心内对王夫人带走更加不安,竟连步子也迈不得。还是王熙凤见贾母与王夫人一直没回,找出来才发现贾母不对之处,问明之后心下如贾敏一样趁愿,还得劝解:“老太太别急,皇后娘娘一向宽仁体下,不过训诫二太太一二也就让她回来了。”
贾母却知道,那嬷嬷分明就是故意找茬,哪儿能如王熙凤所说这样轻易放过王夫人?想等贾敏更衣后再逼着她去给王夫人求情吧,贾敏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这些年她一直还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是不可能出头帮王夫人的。
“凤丫头,二太太千不好万不好还是你嫡亲的姑母,你可不能……”贾母把希望的目光转向王熙凤。这王熙凤身上可也有着三品诰命呢,再连上邢夫人和自己,这贾家一门诰命一同前往坤宁宫跪求,就是皇后娘娘也要考虑一下影响吧?
只可惜贾敏那个小心眼的,若是她能出面说动沈家的诰命一起给王氏求情,何求不得?
谁知王熙凤听了贾母的话,扶她的手都松了一下,见贾母身子要倒,才重又将贾母扶好:“老太太,您难道忘了,二房为何会搬到梨香院居住?”
贾母的步子越发抬不起来了,她还真的只顾着埋怨贾敏小心眼,却忘记王夫人这药还真的给不少人用过,被王熙凤这一提醒,才发现不光王熙凤自己不会去,只怕邢夫人也不会随她一起去给王夫人求情。
“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贾氏一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况你与王氏都是王家女,若是王氏被皇后娘娘责罚,别人也会说王家教女不谨。”
王熙凤严肃的向贾母点了点头:“老太太说的没错,不过这么些年我对二太太如何,我们老爷与二爷心中有数,外人如何说我都不在意,只要他们觉得我没与二太太同流合污便好。至于世人怎么说,那是我二叔该操心的事。”
贾母便知王熙凤这是铁了心不会管王夫人,心里也知王夫人当年之事做的太绝,而自己的包庇也让晚辈们对自己甚少尊敬之心。
一向善于审时度势的贾母,并没有自己一个人去给王夫人求情,默默等来了皇后宫中押着王夫人归来。来人当着众诰命宣读懿旨:
工部员外郎贾政之妻王氏,于太上皇停灵期间言语不敬,竟然对太上皇处置先义忠王府之事横加议论,如此多口舌之人实为妇德有亏。国之诰命为天下民妇典范,王氏自身不正,不堪再为命妇。着褫夺从五品宜人敕命,由将军府主事之人好生教导。
哭临的诰命们皆口呼皇后娘娘千千岁,然后人人离将军府的女眷们远些、再远些。那宣旨之人向贾母道:“贾老国公夫人,皇后娘娘念你年纪大,着你将王氏带回府去好生教导,不必再哭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