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氏听了向林胜夫人道:“外人的话并做不得数。玉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品行如何府中上下谁不夸奖?就是来陪伴老太太也是一片孝心,别人知道了也只有赞玉儿有情有义的。”
见沈府上下一样说辞,林胜夫人只好商于黛玉:“妹妹一向有主意,此事还要妹妹自己做主。”
黛玉也知林胜夫人还有另一重担心,那就是她现在居于忠安侯府,若是自己离了府中她行事怕不方便。因向林胜夫人道:“嫂子不必担心。世人的嘴是堵不住的,只好由她说去。我一向得太爷教导,恨不能随着大家一起守灵,现在只是在内院陪老太太,也算微尽心力。”
她都如此说了,林胜夫人无法,只好每日来得更早,走得更晚。等见沈家诸人待黛玉直如家人,黛玉想用人用物都直接吩咐,才知黛玉所言不虚,略放下心来。
这日已是沈太师三七之日,早早就有人来吊唁,李氏即要安排人接待,又要陪着举哀,还要张罗茶饭,竟累得昏了过去。一时灵前便有些混乱,刘氏一面让人将李氏抬回内院,一面让人去请大夫,一面还是安抚李家来人,就算有房氏帮着,也急得双目赤红。
“回大奶奶,超大奶奶是有孕失于保养,这才昏过去了,太医说只要吃两剂安胎药便不碍的。”丫头来到灵堂,悄悄向刘氏禀报道。
沈超成亲也快一年了,听到李氏有孕刘氏也自欣喜,可还是不动声色问道:“可诊出几个月了?”
就是李氏的母亲李太太也支起了耳朵,要知道太上皇去了已经两月,若是这孩子是国孝间有的,李氏这脸面还要不要?孩子必是保不住的。
丫头伏身道:“太医说已经三个多月了,超大奶奶一向保养的好,所以没有什么反应,这次是累的狠了才昏过去的。”
刘氏便向李太太陪礼:“这孩子是个实心眼的,我们回京时府里已经样样妥帖,却不自己表功,我能安心守灵,都是她的功劳。谁能想到她竟有孕还如此劳累,都是我照顾不周,亲家千万担待些。”
只要自己的外孙不是国孝期间有的,李太太已经心满意足,忙拉着刘氏道:“谁愿意摊上这事?还不是她做小辈该当的。”
这样一来刘氏就不得不接过李氏管家之责,好让李氏好生安胎。好在房氏帮她招待来客,黛玉陪了老太太再陪李氏,刘氏身上好歹能轻快些。
没等沈太师停灵五七,太上皇终于入土为安,当今也带着朝臣们回京。一回京中便让礼部到沈府致祭,百官自不落后,一时学士府外车来轿往,人马不歇。
沈学士见不是事儿,与两个儿子商量道:“太上皇不过停灵五七,我家也不好多停。”因此便定下沈太师也停灵五七便送灵。
因沈太师早已单独开宗,也请人在京效看过吉地,倒省了送灵回乡。天文生点了香主,沈学士率儿孙扶棺哭罢,沈太师的门生公祭,有体面的朝臣皆设路祭,灵柩直用了半日的时间才出了城门。
沈学士早让人在墓前搭了草庐,向沈信等儿孙道:“你们也不必劝,我不过陪太爷一年便回府。我家自太爷起,已经位极人臣,正是该沉淀的时候。借这个机会也可看清何人可交,何人该远。”
自此之后,沈家便要沉寂下来守孝,能不能重回权力巅峰,全看沈任父子这几年的表现了。
第103章
沈越在自己三个月的守孝时间里, 一直对着马车发愁。
因他已经入仕, 平日空闲的时间太少, 那个城外的花房不得不交给黛玉打理。说是打理,黛玉也不过是自己想要什么花了去花房走一圈。
这次因沈家守孝, 老太太一直怀念沈太师,黛玉去花房就勤了些——李先生那里的花儿虽然也不少,却要从花房中选好送过来, 黛玉要亲到花房选出适合守孝期间观赏的花, 再让人送到老太太面前,好让老人家开心一点。
正是因黛玉去花房的次数多了,这马车颠簸的毛病就显现出来了。沈越哪儿听得了黛玉受苦, 就想着能不能先把马车改良一下。
说起来改良很简单,不过是给这木头轮子包上轮胎, 再给马车安上弹簧。可这不是想要这些东西出门就能买到的现代,而是钢材只比铁器强些有限、橡胶树还在琼州深山老林里无人发现的古代!
这就难办了。
沈越头大的盯着马车出神, 这橡胶树还好说, 他可以借托想要新鲜花种的名义打发下人全国上下去找,反正有给老太太尽孝的名义,他现在手里也不差钱, 最多是费点时间总能找到。
至于说找花找出树来也好说,新鲜一个词够不够?沈越觉得够了就行了。甚至从橡胶树上沈越还想到了那些后世的高产作物, 按时间这些东西应该都已经引进国内了, 不过是没人知道种法或是做法, 这才没有推广出来, 那就让人都一起找来就行了。
可中间要用的时间必不会短,沈越总觉得还是先把弹簧搞出来,能让黛玉少受些颠簸也是好的。要把弹簧搞出来,那就得有钢,沈越已经试过了,普通的铁丝也能做出弹簧的形状来,可是只要压上两次便会折断。
这样的东西,哪儿能送到黛玉面前?炼钢的原理沈越也知道一点,就是那个高炉沈越也相信只要他给出思路,劳动人民试验几次也能做得出来。
难就难在铁上。这个时代盐铁一向是国之根本,全部由国家掌控着,他小打小闹的打点儿东西不难,可要是大上锅炉炼钢,当今不直接找他畅谈人生才怪呢。
“老爷,”沈越到沈学士结庐之处求见,开门见山的提出自己的要求:“我想到工部任职。”
沈学士不解的看着自己的次孙,这六部衙门尚书们的品级虽然都相同,可也不是没有轻重之分,吏、户、兵、刑、礼、工,工部可是排在最后的。
想这沈越一入官场直接进了户部,还被当今破格提拔为了五品员外郎,任谁都要说一声前途大好,现在却自己提出要去工部。若是让人知道了,还不得说沈越这是失了圣心,被贬斥了?
见沈学士没有回答自己,沈越又道:“我偶阅闲书,对百炼成钢略有心得,想着到工部试验一番。”
这个是自己的亲孙子,还是眼看着有大出息的亲孙子,沈学士在心里劝自己,面上很和蔼的问沈越:“有什么所得,我还有两个门生在现工部任职,不如让他们找人替你试验一下。”
沈越来前就料到沈学士不会那么轻易允许自己调部,将早准备好的说辞说了出来:“都说百炼钢成绕指柔,可现在难得见到好钢,我就想着若是将这铁多炼几回是不是能让它更有韧性。这样的事儿恐怕非一日之功,也说不得就是我自己想差了。我自己做也罢了,若是麻烦别人还不成功的话,下次老爷也不好说话。”
这话也不无道理,就算是自己的门生,依附于沈家门下只出力不见功,怕这关系也长久不了。自己冒然让人试验的话,真可能如沈越担心的一样,不成功倒失了门生之心。
一二门生沈学士还不在意,可现在沈家正是低调的时候,能维持稳定比什么都强。沈学士也说出自己的担心:“工部之事很难见功,你去了那里没有一番做为,怕是难从那里出来。”
沈越很自信的点头:“我觉得可以一试。”
他从小就有主意,也不是冲动之人,沈学士定定看了他许久,摆手道:“如此也可与你父亲与先生商量一二,若是他们都同意的话,你自己上折子便是。”
沈任那里好商量,他对自己的长子一向信任有加。林如海就不那么好糊弄,非得要让沈越说出自己可有什么想法,去工部之后又有什么打算。
“先生也知道,我终是太过年轻。如我这个年纪得了五品官的,除了那些袭爵之家,开国之后并无先例。不如借着家中长辈守孝到工部熬一下资历,避一下风头。”
林如海对沈越避风头还是同意的,可他觉得沈越想避风头何防回翰林院?又可以做学问,也不耽误当今想起他。沈越却知道自己所想如果能够成真,当今想不起自己都难,请林如海只管放心。
强扭的瓜不甜,即是沈越自己态度坚决,林如海也便如了他的意,反正有自己在,哪怕沈学士与沈信都难起复,调沈越出工部还是能做到的。林如海就看着沈越写了折子,再亲自递给当今。
“他怎么忽然要去工部?”当今对沈越观感越来越好,正是有意培养他的时候:“可是户部有人排挤他?你这个做先生的对学生要求严是好事,可也不能放任小人因沈学士不在朝中,就由着人欺凌下属。”
林如海唯有苦笑,说出了沈越自己想试试能不能炼出高强度钢材的想法。当今倒觉得沈越可能真有些思路,没见他当年小小年纪,想给沈太师等人看到自己兄弟的真容,都能与李熙一起研究出画真容之法?
不过这工部,当今沉吟了一下向林如海道:“沈越若是想试验炼钢的话,只能去虞衡清吏司。朕倒不好多说,你自己出面向顾然请托一下吧。”
圣人,你可是天下共主,这样纵容臣子做弊真的好吗?林如海心中虽然这样想着,却一点儿也没耽误工夫,当天就请了顾尚书与张少卿一起小酌。
顾尚书听到沈越竟然请调工部也有些不解,这些年来别说是一甲,就是二甲进士也少有愿意长呆在工部的。不过想想现在沈家的情况,他脑中很自然的补出了沈家子弟要低调以待沈学士复出的场面,应下了关照沈越之事。
和顾尚书这样脑补的人显然不在少数,所以沈越到了工部虞衡清吏司之后,倒没因新人受到什么刁难。只在他提出要去主管军需的制造处效力的时候,被顾尚书善意的提醒了一下,也被他轻描淡写的给搪塞过去了。
“沈大人请看,这就是咱们制造处最新打造的腰刀。”制造处的主事方清向沈越介绍道。
沈越将刀提在手,倒是有些份量,刀口也绽着寒光。用手挥了几下,能听到猎猎之音,不由开口赞道:“好刀。”
见方清面有得色,沈越问他:“这刀用钢几何,钢是经过几火锻造?能经几次砍伐?”
听他问得内行,方清脸上有些诧异,他还以为这位沈大人就是来工部镀金的,竟一下子问出这么些问题来,只好召过一名笔帖士,将沈越的问题抛给了他。
笔帖士见上官问话也不隐瞒,一一解答了沈越的问题。等听到沈越竟然觉得这刀只能经过二十次左右的砍杀不满意,面上就有些潮红:“此刀所用之钢已经三次治炼,又经百次锤打,是现时最好的技艺了。”
这还是一个很有荣誉感的人,沈越向他微微一笑:“不知这位大人姓名,是我出言冒撞了。不过我看书时见了一句百炼钢成绕指柔,才想着钢都该经过百炼方好。”
笔帖士听他言语谦逊,全无上官架子,脸上的表情松懈了一点儿:“下官姓张,名义。从祖父起就开始在这制造处办差。这些年来也不是没试过提高钢的韧性,可惜这铁水三炼之后,再炼的话见效就不明显了。这已经是多年验证过的结果。”说到最后不禁有些自得。
那是因为你们不管几炼,用的还都是低炉。沈越心里有了盘算,面上还摆出一副受教的表情:“难怪人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受教了。”即然这张笔帖士已经三代在这制造处,必有些人脉还有不传之秘,沈越暗暗记在心里。
方清见沈越问完了话,打发张义自回去办事,自己向沈越道:“大人即来了制造处,下官还该与大人交接一下。”
沈越向他摇头:“很是不必。我刚来诸事不明,制造处日常的事务,还要劳烦方大人继续操心。”
这方清已经在工部呆了七八年,才从七品熬到了六品,得了一个主事之位,正是官儿做得心头火热希望更进一步的时候,上头竟然又派了一位五品的员外郎,这明显就是要夺自己的权。
刚才他所以对沈越客气,是因为知道沈越背后有沈家,打着用好话把沈越供起来,自己利用人头熟悉的便利,仍将制造处捏在自己手里的主意:
沈越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又少年得意之时,最是要听好话要奉承的时候,那自己何妨投其所好?明面上恭敬又不费力气,自己得了实惠才最要紧。
不想这位沈员外郎竟然不肯收回制造处之权,方清面上就是一呆:“大人这是何意?”
沈越早知自己空降必会损伤别人的利益,他此来为的就是炼出好钢以做弹簧,哪儿耐烦与人争权?笑向方清道:“我自知年轻,头一重便不压重。再说方大人兢兢业业多年,制造处对大人都心服口服,所以还要偏劳方大人才好。”
说着神秘的凑向方清:“我还是不信那个张义的话,千古流传下来的圣贤之言,定不会是空穴来风。所以我有意想试试能不能再把那钢炼得精些,也让张义他们看看,咱们的书不是白读的。”语气里多了些书生意气,分明有着读书人被人质疑之后的恼羞成怒。
方清仔细看了沈越一眼,心里信了三四分:这笔帖士之职由来已久,多是一些读书不成,考不上进士又有一技之长的人,考入各部做些抄写、书算、制造之类的工作。不过这些人虽有一技之长,却因在读书人眼中不是正途出身,升迁困难不说,还经常被科举出身之人打压。
所以各部科举出身的官员与笔帖士之间,有一道无形的鸿沟,双方不说水火不容,大部分时间都是井水来犯河水——正途出身的官觉得笔帖士便如工匠之流,笔帖士们又觉得正途出身的官儿只会动嘴便升迁迅速实在不公。
沈越这个方清眼中初生的牛犊,显然是被张义最后之言给激怒了,不过是初来乍到,才忍下了一时之气。不过年轻人嘛,能忍一时还能忍一世?这不就想着与张义打擂台了?
打擂台好呀,方清心下暗自高兴,对刚才沈越所言,由自己继续掌管制造处日常事务又信了几分,“那大人是想?”方清还想知道沈越的下一步打算,是想着长久放权,还是试几日不得就没了兴趣呢?
最好他就泡在炼钢中不出来。沈越似乎听到了方清的心声,向他道:“我辈读书人,自读书那日便下了为生民之命的决心。这钢若是真能炼成,便可大大提高兵器之利,也就可让边关的兵士们多一份保障。所以若不将那百炼钢炼出,我决不罢休!”
这番话沈越说的慷慨激昂,方清的奉承话不要钱的流出,也不在乎自己的年纪都快与沈任齐平,如此露骨的奉承一个新进之辈有什么难为情——和捏到手里的权利相比,年龄算什么?人家沈大人有如此大志,好,太好了。
而沈越的一番就职感言,也一字不漏的被送到当今御案之上,让当今眉头都打起了结:“沈越竟是如此莽撞吗?”以前行事大有章法,殿试时就提出了制衡之道,怎么看都不会因为与一个笔帖士赌气,就连送到手的权利都不要的人。难道真是要留在户部有林如海压着才隐了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