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的身子,肉眼可见的瘦了下去,两只大眼睛深深凹进眼眶里,原本有些肉乎乎的腮帮子也瘪了下去。黛玉自老太太之事一出,便与贾敏一起到了沈家——林如海算是老太太的族孙,他也上折子请服缌麻之孝,不过被圣人直接夺了情。
黛玉眼看着沈越消瘦,比自己身子不舒服还要难过,趁空让人将沈越请进内院,向他道:“老太太虽不算高寿,去时却没病没痛,蔼哥哥伤心也莫过度。”
听着她关心的话语,沈越一直灰暗的心里有了一些暖意:“我不碍的,倒是你还要照顾大嫂子,自己也要当心些。”
到现在沈越最关心的还是自己,黛玉心头也是一暖,心里有千万句,说出来好象都成了多余,可是不说又特为此把他叫进内院一回,又似有些小题大做,一时把脸都急红了。
沈越见她忽地红了脸,一身孝服更衬得小脸娇俏生动,心里也是一动。上前轻握了黛玉的小手:“若是觉得有些事自己不好开口,只管告诉奶奶或是伯母。”
黛玉此时哪儿还有别话?不过点头而已。没等再说什么,外院已经又有人来找,沈越只好再去守灵。黛玉在身后只来得及说一句:“一会儿我让人送了点心过去,好歹垫一垫。”
沈越也不回头,把手在半空里摆了摆算是别过,自去前院。黛玉吩咐人将点心送到灵堂偏厅去,然后去看李氏。
一进屋就发现李氏正在抹眼泪,她的陪嫁嬷嬷正低头劝着,忙问:“嫂子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坦?我这就让人去请太医。”
李氏的嬷嬷忙上前扶了黛玉坐下:“林姑娘请坐。我们奶奶并不是身子不舒坦,只是想着头一天小公子出世,第二日老太太就,奶奶怕有小人胡言损了小公子名声。”
是了,世上多有那样一些人,会觉得如沈超长子克了老太太,要不没病没灾的怎么他头天出生,第二天老太太便没了?
黛玉忙想拉李氏的手,又想起自己这只手是刚才沈越握过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下:“我刚从外头进来,手冷。嫂子一向极有见识的,怎么如今倒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李氏偷哭被黛玉看到,本就有些不好意思,听她说自己见识短,心里也有些微不服,那泪自然收了起来,一双还蕴着水气的美目,看向黛玉,似是想听她是个什么说法。
“人之生死本来无常,新生命延续家族,老人为家族操劳一生要歇息,都是常见之事,怎么能因一时巧合,便将罪名扣在孩子身上?那对孩子何其不公?说出这话的也不过是些糊涂人,或是心怀嫉妒之人。对这样人说的话,我们大可不放在心上,从此不理他也就完了。”
“我虽然没有亲见,可是听大家说了,老太太对小哥儿极是喜欢。就是长辈们,也觉得老太太将这样的好消息带给太爷,是老人家一直盼望的事。”
“家里人喜欢才是最重要的,外人闲言嫂子只当没听到便可。”黛玉向听得出神的李氏点点头:“这是沈家的长孙,是沈家将来的希望,若是嫂子这个做母亲的都对他心怀芥蒂,小心小哥儿将来只与大哥亲近,不理嫂子这个做母亲的。”
说到最后,黛玉小小的与李氏开了个玩笑。李氏被她开解的眉头早舒展开了,不好意思的向黛玉道:“多谢妹妹,果然是我见识的浅了。就如你所说,这是我的长子,我自是喜欢的。”
这时李太太正来看女儿,把黛玉劝李氏的话都听到了耳中,进屋后拉了黛玉的手好一通感谢:“你嫂子虽然比你大了几岁,可这心胸却还不及你。多亏你来劝她,要不这月子里心情郁结,可不是玩儿的。”说完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自己女儿一眼。
黛玉也不居功,只请李太太再安慰李氏,让出地方来给她们母女说私房话,自己出去安排中午饭食。估计着黛玉已经走远,李太太才向着李氏的头点了点:“你还是做嫂子的,这是林姑娘不是那挑三窝四的,不然我看你将来可怎么办。”
李氏羞愧的低了头:“还不是三婶……”
李太太知道必是李三太太来祭拜老太太时,对自己的女儿说了什么,才让女儿越想越心窄。心中有气不好对自己女儿发,还得劝她:“你三婶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还不知道?见不得别人好又看不得别人落魄,她这是觉得沈家一时半刻起不来了。”
连李氏听了都冷哼一声:“沈家便是要沉寂几年,难道那官儿还能和三叔一样越做越低?”
“你即明白,怎么还让她牵了鼻子走?”李太太向着李氏轻声道:“你嫁进沈家,你那几个妹子口上不说,心里都热油煎的一样。这两年四处相看了多少人家,都是高不成低不就的,你三婶这才心里怨气更盛。”
“即如此,我偏要过得更好,给她们看看。”李氏一下子想通了关键所在,在自己母亲满意的目光之下,大口的吃下一整碗鸡丝面。
老太太也是停灵五七,便送出城外与沈太师合葬,而沈学士从草庐中回京的日子,自然也就顺延了七个月。又因这次沈家全家人都要守孝,沈学士便让沈信借此机会,将自家下人好生清理一下,用不到的只管送到庄子上去,万不可人浮于事。
又因第四代已经出生,大家的称呼也都有了变化,沈学士与沈太太自此之后称为老太爷、老太太,而沈信兄弟终于可以被人尊一声老爷,沈超兄弟几个则接过父辈原来的称呼,排为一到六爷。
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看出沈家确实人丁兴旺了起来,第三代六个男丁,两个已经中了进士,询哥儿、谚哥儿去年被沈越送考后如愿中了秀才,剩下的谙哥儿与讷哥儿年岁还小呢,不过看着读书的基础,科举晋身简直不在话下。
“那些人还以为我沈家自此消沉,却不知只要有好儿孙,何愁沈家不兴?”接连被你丧、母丧打击得有些消沉的沈学士,看着一排小杨树般挺拔的孙子们,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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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知道它比昨天短小,要不大家当作者不存在可好?
第107章
一心希望自己韬光养晦之时, 儿孙们能保持家声的沈学士, 不久就发现最寄予厚望的次孙, 竟然没有了初到工部时的冲力与干劲,不再每天泡在试验场里, 而是对种庄稼又有了兴趣,每到休沐的时候,十次有八次泡在了庄子里。
就是当今也与林如海讨论过这个问题, 重点放在了沈越是不是被皇子们给吓着了, 所以才不敢做试验。对沈越有着极大信心的当今,还指望着沈越能让工部的军械生产再上一个台阶呢,结果人家连试验场都不进了, 当然要找到原因。
若是让他知道谁掐断了自己的摇钱树,当今不介意教那人重新做人, 就算是自己的亲儿子们也一样!
林如海不敢说当今急功近利,只好向当今保证皇子们现在对沈越很客气、很尊敬, 听说每次沈越给皇子们上课的时候, 皇子们都表现的很谦虚,与沈越有问有答,课堂氛围不要太好。
当今自己也了解过这个情况, 与林如海探讨也不过是表明自己没有护短之意,为的是把这层意思传回沈越的耳中。林如海自是明白, 也与沈越一起分析了当今如此作为的动机, 然后, 沈越就继续我行我素了。
没办法, 橡胶种植的地域局限性太大了,南海沿子离京中太远、传递消息太不方便了。沈越虽然指派林立亲自去了南海沿子,也买了个庄子种植橡胶,却只能远程指挥。为了排解自己的焦急心情,只好把精力都放到了已经找到并且送到了京中的高产作物之上。
沈越前世是个生意人,可他是真不会种庄稼。明知道不管是土豆、红薯还是玉米都是高产作物,他也只能监督着庄子里的人一起慢慢摸索种植方法,还要有完整的记录以便推广,哪儿还顾得上替当今赚钱?
而沈越相信,只要自己把这几样东西种出来进献给当今,那么他就算是多泡在庄子里几年,当今也是愿意的!除了如那个何不识肉糜的家伙一样的皇帝,再是昏君也愿意让自己治下的老百姓吃饱肚子不是。
休沐日泡在庄子里,上衙的日子沈越就在工部泡他的蘑菇:这一世其实已经有了火器,只不过因为原来的钢材不过关,炸膛的事情发生的太多,导致火器只有在庆典之时做为高端摆设绕场一周。
沈越并没有自己再苏出武器的想法——他前段时间的表现已经太过,要是连武器都会造了,那当今可能真睡不着觉了。
他现在最大的乐趣还是给皇子们上课上,五天一次的授课,算是他日常欢乐源泉,也是皇子们醒不来的恶梦:用已经掌握的知识碾压别人,看着他们看自己不顺眼还得乖乖听自己讲课的感觉,沈越表示真心是一种享受。
在这里沈越衷心感谢自己当年的老师们,他给皇子们上第一节 课的时候就借用了无数老师们曾用过的办法——利用两只手指的变化,让不得不舔了不可描述之物的皇子们,足足狂吐了半天,下次沈越再上课的时候都瞪大了眼睛,不敢错过一个细节。
不是没有皇子们向自己的母妃告状,可惜他们的母妃在当今那里受宠的程度,不足以让当今为儿子出头。发现了这个悲哀的事实之后,皇子们也都认了命。
最主要的是,小沈学士讲的那些内容,是他们原来不曾接触过的,比如怎么算清楚一个笼子里装了几只兔子几只鸡,再比如风筝怎么就能飞到天上去,还比如两个颜色调在一起怎么就变成了另一种颜色之类,都让人忍不住想自己试一试。
这一试,沈越就发现了一个数学苗子,也发现了一个动手能力很强的理工男,然后还发现了一个会计人才。这就已经让他很满意,在课上回答六、七、九三位皇子的问题耐心得多、细致得多。
能从皇宫里长大的皇子们,哪儿能看不出沈越对六、七、九三人的不同?已经发现自己父皇对沈越重视的皇子们,不管兴没兴起夺嫡之心,都已经意识到了与沈越交好的重要性,在嫉妒六、七、九三人的同时,只能努力的学好沈越所授知识——这个小沈学士不收礼不接受拍马,只对那些成绩好的人才另眼相看。
没用多长时间,当今也知道了沈越教学的不同,更发现了六、七、九三个自从受到沈越重视之后,对学问的兴趣已经超过了对自己屁股底下那把椅子的兴趣,心里的高兴比失落多得多,大手一挥连皇子伴读们都要跟着沈越一起学习了。
当今不得不下这个命令。沈越在当初推辞给皇子们授课的时候,理由之一便是一处上课的人太多,会导致学生学习起来精力不集中。而他有时教授的东西,是要学生动手试验的,万一人多了矛盾多,大家借着动手试验的时候下个黑手什么的,他担不起那个责任。
当今自己算了算,九个皇子,一人有四个伴读,加在一起四十五个人,这教起来的确人多了点。沈越教的内容又太过与众不同,没法如别的学士一样,对皇子及伴读们按进度分班教导,便说让沈越只教导皇子。
谁知道沈越教导的成果这样好,当今想着,就算那些伴读们学不到皇子们的程度,能让沈越潜移默化的多教些忠君思想也是好的。这才把自己原来的话给推翻,把伴读们塞了过来。
至于说沈越已经讲过的课伴读们没听过,跟不上进度就不归当今管了——你沈越才是学士。
沈越能让这个问题给难住?各皇子都当上了学习小组长,组员就是他们自己的伴读,时间你们自己找,进度你们自己定,跟不上进度接下来你们自己找时间接着补。
皇子们压力大呀。伴读也代表了皇子们的脸面,他们学不好自己面上也无光不是。有一段时间,上书房的学习氛围那叫一个浓厚,比学赶帮超的劲头真是十足。
有的皇子自己学的都不明白,给伴读们讲起来只能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却对付不了沈越的考试大法,最后不得不厚着脸皮求到自己的兄弟头上,倒让皇子们之间的关系为之一缓。
当今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儿子们相处融洽、不你给我使绊子,我告你的黑状,当今乐见其成,找个借口赏赐了沈越。对于沈越还没开发新的赚钱项目,仍然泡在庄子里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林如海本对沈越给皇子们做先生捏了一把汗,见到成果之后仍觉得不可思议,难道自己当日是这样教导学生来着?百思不得其解之下,由着沈越自己发挥去。
沈越也没有让林如海失望,在他泡庄子两年之后,玉米、土豆和红薯终于让他种植成功了。面对着比本土作物高出两倍有余的产量,沈越除了将庄子严密封锁之外,没有与家中任何人商量,也没说与林如海,自己直接上折子请见当今。
若是别的五品官上折子请见,内阁大学士们先就要批句狂妄。可这上折子的是沈越,没有一位大学士们觉得不正常,还优先把这折子递到了当今手中。
这是沈越头一次正式请见,当今并没有让他多等,在下了大朝会之后,便让人去上书房将给皇子们上课的沈越叫到了养心殿。听完沈越的汇报,再看完手里那份详细的种植注意事项,当今在龙椅上坐不住了:“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臣不敢欺瞒圣人。”已经十八岁的沈越,面上少了青涩,剑眉星目里全是坚毅与担当。
“你祖父与先生怎么说?”当今并不知道沈越没与家人商量便将东西进献了上来。
被当夜赏了座的沈越,面上就现出了些不好意思:“臣种植成功之后,觉得事关重大,没来得及与家人和先生商量。此物多在臣手中一日,臣便不安一日,不如进献到圣人御前可以放心。”
愉悦,当今只有这样一种感觉,怎么看沈越怎么觉得这个要是自己儿子该多好。他心里不由闪过了已经薨逝的太上皇为起过的念头:这样的人,应该留在皇家,该让他尚公主才对。
自己似乎有一个女儿与沈越的年岁差不多?当今看沈越的目光都有些变了,语气也更柔和起来:“你尚未及冠,竟然做出如此成就,朕已经赏无可赏。”
听着当今话风不对,沈越直接给跪了:“臣所以没敢说与先生,的确有些私心想请圣人成全。”
“哦?”当今面上还带着笑,可要将沈越配公主的心却去了几分:就算是沈越将这样可以活民无数的东西进献上来,当今激动的同时也觉得理所当然——这天下都是他的,臣子们有了好东西自然该第一个想到他,有了功绩也都是他才德感天,上天才派这样忠心的臣子来辅佐他。
可现在这个忠心的臣子竟然要向自己提条件,那忠心也就打了折扣。若不是沈越一向的表现很得当今之心,后头的话当今都不想听了——重重的赏他,然后再冷着他或是直接让他消失,对一个帝王来说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