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带着工匠改装沈、林两府的马车之际,不得不上折子请辞参加宫宴的荣耀:他自己虽然出了孝,可是沈学士与沈信兄弟还没出孝呢,身为孝顺子孙,怎么能不顾家中长辈自己享受?
这样的举动更是大大愉悦了当今,竟破例赏沈学士一桌素席,以奖他教导出的好孙子。结庐守孝的沈学士看着眼前的素席,再看看次子特意坐来给自己看的马车,眼里尽是欣慰。
自己守孝的日子还长,只要沈越保持这样的势头,圣人就不会忘了自己,不会忘了沈家,就算是沈信将来起复,也比预想的要容易。
于是沈学士感恩戴德的上了折子,一面叩谢圣恩,一面惶恐的表示了沈越并没有做什么,不过是恰好有一二可用之才,还请圣人不易褒奖太过,使沈越生出骄傲之心。
“你们且看看沈学士与林如海的折子。”当今收到折子之后,与顾尚书的想法差不多,那就是与人家沈越相比,自己的儿子们真是不够看。
皇子们面面相觑,这个沈越他们也都知道——每次去宗庙祭拜太上皇、皇太后都可见到沈越画像,也都听过他十岁得官的事迹。若说原来沈越的画像之能,还有一二皇子觉得可以佩服一下的话,炼钢和做弹簧,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工匠一流。几位皇子都觉得,沈越这分明是自甘下流,把一个好好的状元之身给轻贱了。
当今看着几个儿子的面色,自是明白他们心中所想:“你们可是觉得,这沈越所为之事没有什么了不起,便是工匠也可做到?”
皇子们没有说话,却又什么都说了。当今气得差点儿拿折子拍自己的儿子:“开国百年,那些工匠换了一波又一波,直到沈越去了工部,这钢才得以强炼!自有马车以来,你们谁知道过了多少年了?直到沈越炼出了那钢,马车才得以平稳!”
“你们自己说,这沈越可还如工匠之流?!”当今重重的哼了一声,开口质问自己的儿子:“你们知道原来兵士所佩腰刀,对敌之时不过砍杀二十余人便会卷刃不中用吗?可是沈越现在做出来的,能砍杀百余次而不崩!”
皇子们的神情都郑重起来,大皇子向着当今进言:“如上这钢材的炼法,还要保密。”
废话,等你想起来这秘密早不成为秘密了。当今再次指向御案上的折子:“你们兄弟大了,自己心里的心思朕不是不明白。但是做了一点儿小事,便沾沾自喜要向朕表功,朕也忍了。可你们看看人家沈家,再看看林如海!”
大皇子壮着胆子拿起折子看罢,发现不管是沈学士还是林如海,都是没有为沈越请功之心,反而劝自己父皇不可过于嘉奖沈越使他骄纵之言。
别的皇子一一传看过后,不管心里做何想,都低下了头做羞愧状。也是皇子出身的当今都让自己的儿子们给气乐了:“朕今日让你们看这两份折子,不是为了让你们去找沈越的麻烦,是想让你们看看人家沈家与林家是怎么教养子孙与学生的,再想想你们那些身后的人,是怎么对你们阿谀奉承的!”
“两相比较之下,什么是忠臣、什么是佞臣,你们自己该学会分辨!”当今明知效果不大,还是要敲打一下自己的儿子们。自己这才坐稳了皇位几年,这几个逆子就开始打自己屁股底下这把龙椅的主意了!
不知道自己被皇帝拉了一波仇恨的沈越,正在向黛玉表功:“玉儿觉得这弹簧可还好,车子是不是比原来平稳多了?”
黛玉刚从车子上下来,正由着雪鸥扶着看那与原来差不多的车子,听沈越问话连忙点头:“的确比原来平稳了好些。蔼哥哥好本事。”
沈越帮做谦虚状:“早就说要送玉儿一样好东西,到今日才做出来,实在有些懈怠了。”
黛玉也不揭破他,还上下打量着那车子,雪鸥劝道:“这车子也坐了,姑娘还是离那马远些。”说着扶着黛玉离马车远了一点儿。
沈越也跟着她们走两步,脑子一热向黛玉道:“府里赶车的马都是经过挑选的,很是温驯,若是给它糖,它更与你亲近呢。”
黛玉却有些不信:“只听说小孩子爱吃糖,从没听过还喂马吃糖的。”
沈越也只是前世电视里见过有的女主会喂马糖吃,至于马是不是真的喜欢,他还真没实践过。不过是觉得男女主一起给马喂糖什么的,看着还挺浪漫,自己也想试上一试,算是与黛玉一起留下些回忆。
他从自己荷包里掏出一块糖来,就要往马身前凑,倒引得黛玉好笑:“蔼哥哥这随身带着糖的习惯竟还没改。”
沈越便向她伸手:“你可要吃?”
黛玉跺了跺小脚:“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沈越心说幸亏能看着你一年年长大,要不我不得急死,就又把手试探的送到了马嘴前头。
不想那马似是闻到了香甜气,真个把舌头来一卷,便将糖卷到了口里,似还不足,把头不住的向着沈越的身上蹭着,大有讨要之感。
黛玉看得有趣,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沈越两个的边上,想伸手摸又自喜洁,不摸吧心里又图不得。正犹豫间,一块硬硬的东西放到了自己的手心里,然后就有一只手托着自己的小手,伸到了那马面前。
“蔼哥哥,你做什么。”黛玉娇嗔了一声,那马头本已经凑了过来,听到黛玉之声也吓得一扬头,响亮的打了个响鼻。黛玉越向后缩去,沈越还拿着她的手往前递:“别怕,即已经沾了手,干脆让它吃了,下次定会好好拉你去逛。”
别说身处其间的黛玉,就是看着的雪鸥都羞得红了脸。黛玉把眼一闭,小手试探着随沈越的引导伸向前,一会儿觉得有一个湿湿的东西从自己手心中划过,忍不住睁眼一看,手里的糖已经不见了。
然后就有毛绒绒的大头,要向自己靠近,甚至那马舌头都从嘴时伸出来,要舔自己的脸。
黛玉呀的一声,向后退了大半步,雪鸥顾不得羞,上前扶了自家姑娘,还嗔怪的瞪了沈越一眼。沈越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让一匹马占了自己的先,黛玉的小手自己只是拉过,那马竟然吻过了?!
深知自己做了蠢事的沈越,忙向黛玉赔礼:“玉儿可吓着了?”
雪鸥见自家姑娘还有些发抖,说话的声音都高了些:“公子一向稳重,怎么竟想出这样的法子吓姑娘?”
可不是,人家跟黛玉都是诗词唱合,自己竟然带她喂马,真是脑袋让驴给踢了。沈越内疚的送黛玉进了内院,又向贾敏认过错,倒让贾敏觉得好笑:“难怪连雪鸥那丫头都恼了你。”又命人给黛玉煎安神汤喝。
第二日果然听说黛玉夜里不能安枕,沈越恨不是一天往林家跑八趟。谁知一向好说话的林如海,一向听话的宽哥儿,这次皆对沈越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由着他再服低做小也不肯放他进内院。
沈越无法,只好向房氏说了自己做下的不是,房氏听了即心疼黛玉,也心疼儿子。因自己还在守孝,只好商于刘氏,请已经出了孝的李氏带了药材亲自看视过黛玉无事,沈越才算松一口气。
可是六七天不见黛玉的面,又没收到黛玉的信,沈越哪儿能真放得下心?又因年下圣人已经封笔,更有时间长吁短叹。
这日沈越早早的又到忠安侯府报到,发现有外头首饰铺子送了首饰过来,一问才知道贾敏今年赴宫宴,也要带黛玉一起去。沈越不解,问了宽哥儿才知道,竟然不知道什么人传出来的,说是黛玉体弱多病没福气,所以贾敏要带着黛玉赴宫宴以正视听。
沈越听的眉头拧了又拧:“可查出来是什么人放出的流言?”
宽哥儿也是一脸的无奈:“老爷已经让人查过了,最先说出这话的,是贾家。”
这个贾家,说的就是从将军府分出去的贾政一房,沈越气的一拍桌子:“师母可知道了?”
宽哥哥摇头:“老爷没敢让太太知道。”
“欺人太甚!”沈越说了一声,抬脚便往内宅去,这次宽哥儿再没拦他,跟着一起来到贾敏房里。黛玉正与贾敏挑首饰,见沈越进来,佯佯不睬。贾敏推她都不肯正眼看沈越一眼。
贾敏无法,只好匆匆挑出几样来,便让送首饰的去了,才给这俩小人儿断官司。
“玉儿可是在埋怨我?”沈越早舔着脸到黛玉面前刷存在感。
黛玉这才轻瞟他一眼:“不敢。沈大人日理万机公务繁忙,就是对我不理不睬也有情可原。”
沈越忙叫撞天屈:“天地良心,哪日我不过府来看你,哪天没让双安送信过来?只是先生恼我不知轻重,宽哥儿做了先生的帮凶,我又见不着你的回信,想着你是恼了,今日才得了机会来给师母请安。”
“真的?”黛玉不信的看向宽哥儿,见宽哥儿不自在的别开眼,知道沈越所言非虚,回嗔做喜,嘴却还硬:“你那样吓我,老爷罚你也应该。”
“是,是,是,”沈越这时黛玉说什么就是什么:“都是我不知轻重,都是我自作主张,下次再不敢了。”
贾敏已经没眼看这个准姑爷,她真想问问沈越,不是以夫为天吗?这天自己任人搓扁揉圆还笑嘻嘻,真的好?
宽哥儿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太太,我将来可不要这样跟人赔不是。”
贾敏点头:“你敢这样和人赔不是,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他们根本没压低声音,黛玉听了小脸也是一红,又去看桌子上留下的首饰,沈越借机道:“师母可是要准备进宫用的?要我说外人的闲话不必在意,玉儿才刚好,不必进宫劳累。”见人就得行礼,想想都替黛玉憋屈。
“不,这次宫宴我一定要去。”黛玉很坚定的向沈越道:“那些人不过是看着我最近一段时间替太爷守心孝,没出门做客,才放出这样的流言。虽说是清者自清,府里长辈们也知道我的情况,可是我不能让人……”说二爷和奶奶没眼光,怎么给蔼哥哥定下一个体弱之人。
沈越心里又酸又涩:“你放心,到那日我与你们一起进宫。”不是看不得我们好吗,非得好给他们看。
至三十这日,沈家守孝并不贴对联,也不张灯结彩,沈越只悄悄命人套了车,便去忠安侯府前,恰好宽哥儿送林如海三人出门,沈越向他说一声好生看家,两辆车缓缓而行。
验过身份,沈越与黛玉母女不得不分开,还要一步三回头,看 黛玉扶着贾敏一步一步向着深宫行去。心里对自己的官职竟不满意起来,自己还是要尽量把官儿做得大些,好让黛玉就算是进宫也能得个软轿才好。
林如海见他众人面前还要做这相生,不由轻喝一声:“莫做儿女之态。”
沈越对这个先生只有听命的份,跟着他去了太和殿。女眷的宫宴却是摆在了永乐殿,贾敏母女到时,一些早到的夫人纷纷上前与贾敏相见:“好长时间没见你带姑娘出门,难道现在就开始让她绣嫁妆?”
贾敏轻笑道:“哪儿就忙到这个上头。这孩子心实,沈家太爷曾教导过她,老人家去了她不好守孝,替老人家守心孝呢。”
大家看向黛玉的眼光里就更和气,贾敏见也有小姑娘上前与黛玉说话,向她道:“你们只管一处说话,只不可出殿。”
李自珍等不得这一声,拉了黛玉小声道:“我从我家太太那里听说了那话,只想找出那传话的人,好给他两巴掌。”
刘蓉与张玲也跟着点头,一起说那传言人的不是。正说着若是自己见到那人时,该如何出言质问,让那人颜面无光之时,一声婉转之音从她们身旁响起:“人道是无风不起浪,即是言之凿凿,想来那位被人说的姑娘,身子确有不妥之处。”
黛玉几个转头看时,是一位并不认识的姑娘,就见她十四五岁年纪,梳了流仙髻,左耳处留一绺青丝坠了一粒浑圆珍珠,头上八宝三凤钗闪闪夺目,耳上明月铛熠熠生辉,配上明眸皓齿,琼鼻檀口,好一派富贵之气。
见黛玉她们打量自己,这位姑娘并无扭捏之态,由着她们看过,才向几人福了福身:“顾家清婉,见过各位姑娘。”
顾姓本不是什么大姓,能参加宫宴的黛玉只知道一家,那就是工部顾尚书家。听闻顾尚书比自己父亲还年长几岁,那么这位就是顾尚书的孙女了,也就是穆婉的小姑子。
黛玉等人也向顾清婉福下去,李自珍是个直脾气,站直了身子直接问道:“刚才顾姑娘说什么无风不起浪,又说什么言之凿凿,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姑娘。”
顾清婉似乎脾气不差,就算李自珍的语气不善,还是笑得温婉:“李姑娘请讲。”
李自珍道:“顾姑娘说的言之凿凿,是何人所言?”说完直直盯着顾清婉的双眼。
顾清婉顿了一下,才笑着说道:“自是外头的人都那么说,群口烁烁言之凿凿。”
“原来顾姑娘所谓的言之凿凿竟无一据,也不过是人云亦云。”黛玉也向她轻笑一下:“这位李姑娘,是太医院李院正的族孙女,李太医一向与我忠安侯府交好,可两府也不过是年节走动,敢问顾姑娘,一年内可听人说过几次我们忠安侯府太医?”
“顾姑娘若是还不信,不防回府问问令嫂夫人,她也是与黛玉玉儿长处的,原来大家相交之时哪次玩乐之约,黛玉玉儿可病体不支没有到场过?”黛玉再次向顾姑娘抛出了问题。
顾清婉脸上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她刚才向黛玉发难,就是因为自己的祖父为沈越之能,回府后对自己的兄长越加严格,让她这个一向以兄长为傲的人心下不平。
而那沈越分明就是与林黛玉定亲之人,正好有人传言黛玉身子不好,她借机说道一二,也好让人知道那个沈越并非完美,竟然定下了一个病弱的妻子。
谁知道这林黛玉竟然将话说得滴水不漏,相较之下自己所言都成了虚妄。向四周看时,多是不赞同的目光,就是夫人们说话之处,声音也小了许多,显然是注意到了她们这边的情况。
咬咬牙,顾清婉再次端起温婉的笑意:“是我错会人言了,还请林姑娘见谅。”
李自珍还要再说,已经被黛玉拉住了袖口,只好不服气的别开眼去。黛玉也向顾清婉一笑:“谣言止于智者,顾姑娘如此明辨是非,何来见谅之说。”
这时殿外已经传来了太监尖利的声音:“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姑娘们迅速回到了各家的位置,随着母亲或是祖母跪接凤驾。三呼拜毕,太后笑呵呵向着皇后道:“我老天拔地的不耐烦,你只管请诸位夫人们用好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