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初只想着与黛玉安生过自己的小日子,随着步入朝堂,这梦想变的遥远。于是沈越又想着, 多做一点儿事, 好让自己不白穿越一场。可是如果出现新的一轮夺嫡之争,他的这个愿望也会破灭。
所以沈越在给当今出了那个, 让皇子们各部寻弊病的主意时,已经在赌。今天,他更是在赌。
见几位皇子不解自己为何叹气, 沈越便又长叹一声:“臣这便请见圣人, 请罪!”
当今自是震怒不已。
自己是格外看重老大, 也没掩饰自己对老大与别的儿子不同。可是毕竟还没有立老大为太子, 这个沈越就敢挑唆着剩下的几个儿子都不争了,说动他们主动以老大为首了, 自己的威严何在?
下任帝王由谁接任,应该只有自己乾纲独断, 沈越小小年纪, 竟然敢妄言帝位人选, 谁给他的胆子?
看着下头默默跪着的沈越, 当今的神情转换不定。
沉默,养心殿里唯有沉默。这沉默渐渐如一座大山一样,压向跪伏在地的沈越。被波及的高福,想把自己缩成一粒尘埃,让圣人别注意到自己,免得直接被灭口。他即佩服又有些同情的看向沈越,这个小沈大人,现在还能跪的那么直,好胆色。不过有才自是有才的,心地也是好的,就是脑子想的太多,胆子太大也不全是好事。
“沈越,你不是蠢人。”良久,当今吐出一句话,声音不高,却一直在大殿之内徘徊不去,久久的撞击着沈越的耳膜。
沈越早已经平静下来,向着上位的当今叩了下首:“是,臣知道圣人是明君。”
当今的眼神又是一缩,自己是明君吗?哪个帝王不希望别人、尤其是史书之上有光辉的一笔,盖棺定论的时候被人称一声明君?
别看每次朝臣们一齐高呼“圣上圣明”,当今却十分清楚那不过是奉承。可是今日,沈越竟也当着自己的面说,自己是明君。难道这小子知道自己犯下了灭族之罪,要奉承自己了?
想到这里当今不由的冷笑一声:“明君?你以为明君就不会杀人、不株连、不迁怒吗?”
沈越的声音十分诚恳:“臣自然知道,以李世民之明,也曾掘了魏征的墓,武曌之明,也使李家有倾倒之危。”
当今继续冷笑:“原来你还知道。”
沈越再顿首:“臣在与皇子们谈及兄弟应该同心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臣所以敢对皇子们明言,就是因为圣人是明君。”
当今不再冷笑,而是等着沈越给他一个解释。这也就是沈越,换个人的话别说解释,直接送大理寺打一顿再说话吧。沈越自己清楚能有这样一个解释的机会,才敢如此大胆的对皇子们说出自己的想法。
“圣人,请看,这是臣的下人,在南海沿子从海商手里换来的。”沈越把折叠了几折的纸高举过头,高福不能再装不存在,上前接了那纸,送到了御案之前。
当今将纸一层层展开,发现竟是一张堪舆图。不过这图与本国的堪舆不同,甚至他都没找到帝国的位置。仔细再看,才发现了帝国的轮廓,正是因为发现了,当今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的帝国,他引以为傲的锦绣江山,在这地图之中竟只占了小小的一块地方。这地方不是他一直以来认为的天下中心,看起来竟有偏安一隅的感觉。他这个天下共主,主的竟然不过是那么小的一块地方?当今不信,他觉得这图一定是假的。
自己不愿意相信,当今只好向着沈越问道:“这与你与皇子们大逆不道之言,有什么关系?”
沈越那里还是一顿首:“圣人,这是出海的海商,从洋人手里得来的,决无虚假之处。您应该看到了,我国疆土之外,强敌环伺,那些国家或是与我接壤,或是有大海之隔。可是据臣派到南边的人与海商谈话得知,那些与我国隔海之国,现在已经能够造出大船,横行于海上。”
造出大船,横行于海上?当今不由问道:“那与我国又有什么关系?”
沈越不得不向当今普及了一下他推断出来,这个时代发展的进度:欧洲各国现在虽然还没开始大幅度殖民,可已经跨入了大航海时代前夜,文艺复兴即将兴起,各国已经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不久的将来,经历了大航海时代原始积累的西方列强,说不定就会凭着船坚炮利,撞开帝国的大门。
“你这是危言耸听!”当今哪儿能轻易相信?
沈越只有一个请求:“请圣人派能吏到南海沿子,不要表明身份与那些走海的人打听,他们一起出海的人,能回国的十不存三,死去的人是亡于风暴的人多,还是被打劫抛尸海底的多。”
“再问问他们所过之国,可有洋人存在,那些洋人所用的武器,是不是如臣所言,皆为火器。船行是不是强于我国之船速,抵御风浪是不是也倍于我国之船。”
竟然是这样,当今见沈越言之凿凿,不由得半信半疑起来,这个他自会让人查明,说不定还要派人去那些国家看一看。反正这图沈越能收集到,他更能收集到,到时候一对证,便可知真假。若是真的,当今想着有地图在手,去那些国家看看沈越说的是真是假也容易。
于是当今便重回正题:“这也不是你挑唆皇子的理由。”
沈越重新跪到御案之前:“臣自得了地图与下人报信之后,心急如焚。如果真如那些海商所言,洋人发展起来不过是十几二十年的光景。圣人,十几二十年后,圣人已经……”
不用说了,当今自己都能想得到,自己再活二十年可能问题不大,那时怎么也得考虑接班人的问题了。到时别人发展起来了,可是自己国家正是进行新一轮夺嫡之争的时候。
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这夺嫡之争是如何耗费精力、物力、财力。为了上位,所有参与的人无所不用其极,到时外患将至而内忧正盛,这个帝国,危矣!
沈越继续说道:“现在皇子们同心协力办事,臣以为是国之幸事、民之幸事、圣人之幸事。圣人何不借着皇子们同心之时,让他们一起倾全力发展帝国,而不是局于内耗?所以臣才敢向皇子们言明,请他们兄弟同心,而不是继续走夺嫡之路。”
当今的目光,如同想把沈越的脑袋穿透一般,看看他除了这些还在想些什么:“你说的那些国家,既然已经先行一步,我们该如何追赶?”
沈越似乎胸有成竹:“师夷长技以治夷。”
怎么个师夷长技上,沈越也有自己的观点。拿来主义是需要的,可也不能一味的依靠拿来的东西。好在这个时代,欧洲各国也没有什么专利保护意识呢,那就派出年轻的学子们,走出国门,踏上欧洲大陆,把他们的先进技术学习过来,实在不行,还可以把他们那些天才人物挖到本国来,让他们在本国继续进行研究就行了。
坚决不能只依靠着进口现成的物资。对于这一点,沈越向着当今强调又强调,买来的东西是拿来就能用,可是自己不掌握技术,就等于受治于人,只有自己培养人才,自己研发,才能始终保持主动权。
当今听明白了这个道理,可也有他的担忧:“学子们一心想着科举出身做官,怎么肯习贱业。”工匠,在这个时代还是下等人。
沈越便言明,可以挑一些工匠出身的孩子,从小培养起来,教他们读书识字,然后再派出去,这样一来他们能读书识字,对朝庭怀着一份感激。若再许诺学成回国之后,可以授以官职,这官职都不用太高,就可以保证那些人一定会回国效力。
如此一问一答,沈越的午饭都是在养心殿里用的。而养心殿外,大皇子带着七个弟弟跪了一溜,想着等沈越出来后,进殿替他求情。谁知道自己跪着呢,太监竟然已经端着饭进殿了,这让几个皇子不由的面面相觑。
“大哥,咱们是回去吃饭还是?”五皇子看着太监端着的饭菜咽了口口水,他们跪的时候可是不短了。小太监也悄悄的向高福禀报过了,怎么父皇竟然理都不理自己?难道,是真生沈越的气了,连带着自己这些人也一起罚了?
大皇子摇了摇头:“沈越之言全是为我,若是父皇怪罪的话,我一力承担就是。你们回去吧。”沈越的媳妇是自己名义上的妹子,沈越的老丈人是自己儿子的先生,就算大皇子对别人说,自己从来没听过沈越的那一番言论,能有人信吗?
几位皇子没有一个起身离开,他们跟着沈越办了几次事,哪件事沈越也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就是今天的这一番言论,也是提醒自己兄弟不要阋墙,让别人渔翁得利,他们这个时候离开,也太没有人心了。
他们不知道,这是这一跪,让他们也随着著名的“养心问政”一起名垂史册,得到了后世高度评价,被誉为“最有先见之明的皇子天团”。现在这哥儿几个还在不时的悄悄换着跪姿,减轻着自己膝盖的压力。
当今能不知道自己儿子在殿外跪着吗?可他就是不想让他们起来:一帮混帐东西,竟然敢看不上自己千辛万苦得来的位子,不让他们跪一跪,还真当自己治不了他们了是不是?
朝臣们也知道皇子位都在养心殿外跪着呢,一个个面上不敢露出来,心中却都暗自得意——别看圣人在朝会上同意了继续找各部的弊病,可是一定对皇子位也有所不满,要不怎么连大皇子也跟着跪了?
就连在上书房读书的二皇子也得到了消息,趁着中午用饭的时间,他特意跑到养心殿来,向着几位兄弟表示自己的关心:“兄弟们这是怎么了,怎么竟惹的父皇生气?等我进去劝劝父皇,也为兄弟们求情。”他们都被罚跪了,父皇也该想起自己的孝顺周全,让自己重回朝堂听政了吧?
大皇子听着二皇子明着关切、暗带嘲讽的话,面色都没变一下,甚至还微笑着向他说了一句:“有劳。”
跟大皇子一样看不出神色变化的,也就只剩下一位四皇子,他那张脸全年都不会有几种表情,现在不变简直太正常不过。别的皇子可就不行了,一个个看二皇子的眼神都恨不得直接给他一巴掌。
大皇子还是默默跪在那里,要是能省去一声清咳就更完美了。也是这一声清咳,让本来有些小得意的二皇子脸色也是一变——那几个刚才还恨不得上来咬自己一口的兄弟们,在老大的清咳之下,竟然都低下头,谁也不看自己了。
不看就不看,只要父皇肯看我就行。带着这股气势,二皇子直接就想迈步进养心殿。谁料守门的小太监竟然敢把他拦下:“回二皇子,圣人正在议政,不许人打扰。您若是请见的话,还请跪侯圣意。”
二皇子有些不敢相信:“现在已经是午膳的时候,父皇龙体要紧,哪位大人如此不体贴圣人,竟不知道自己告退请辞?”
小太监倒没瞒着:“是翰林院小沈大人。”
听说不过是沈越,二皇子浑不在意的向小太监一挥手:“你进去向父皇禀报一下,就说我听说今日父皇着了气恼,特意来开解。”
听他说得气势十足,小太监也摸不着头脑,又记起过年之时二皇子似乎也来过养心殿几回,圣人回回都是见了的,只好弯着身子,溜着墙边进去先回了高福。
高福也不敢自作主张,虚着气向着当今小声回道:“二皇子请见圣人。”
当今就算与沈越用膳之时,还在与他讨论着该怎么提高生产效率、裁减冗员、吸引百姓走出农村等事,听到高福的话,不在意的挥挥手:“没见到朕正忙着,不见。”
沈越这个时候才想起另外几位皇子来:“此事臣一人之思,怕也想不周全,还要大臣们与诸位皇子集思广益才好。既然皇子们都在外面,不如请进来一起商议?”
当今恶心狠狠看了沈越一眼,向着高福道:“去告诉那几个孽子,统统给朕滚回府里自省去,什么时候自己想明白了,上折子给朕。”
高福的嘴比沈越的张的小了点,还能轻声多问一句:“二皇子?”
当今已经把筷子放下了:“他难道不是朕的儿子,别人能自省,他为何不能自省?”
见沈越张口,当今以为他想替二皇子求情,直接挥手不让他说出口:“即是让他们兄弟同心,那就该让他们同甘共苦。老二也不例外。”
你是他老子,你说了算。沈越不会为了二皇子做无谓的挣扎,在心里想着自己该说的也说的差不多了,还得了与当今共餐的荣耀,也可以功成身退了吧?
谁知在他请辞的时候,当今直接告诉他:“明日起你去吏部办差,帮着老五先把吏部清一清。”
沈越能甘心?他想到了一个理由:“圣人,臣的大伯还在吏部任侍郎。”我是不是应该回避?
当今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还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去吏部就是一个干活的,看清自己的位置好不啦。
沈越除了应下能有什么办法?何况在他走后,当今直接将内阁的几位大学士还有林如海一起叫进了养心殿,按着沈越所说群策群力。
对于林如海为何出现在这里,大学士们心里都明镜似的——当今这是在告诉他们,赶紧表明自己的态度,愿意不愿意按着自己的命令行事,不愿意也不要紧,直说就行,人家这里早准备好接替你的人了。
沈学士的内心尤为震荡,他是知道沈越上午到养心殿请见之事的,也知道皇子们在养心殿外跪着的事。若说那两件事与现在圣人所说没有关联,沈学士自己都说不出口。可是若说两件事与圣人所说的有关联,圣人却只字不提。
他一面心里骂着沈越实在能惹祸,一面心里有些感慨:到现在圣人还在维护沈越,可见对刚才所说之事至少信了一半,不然也不会把他们这些人都召来。
即是圣人都用心维护,那个也是自己的孙子,沈学士秉着一惯老成行事的风格,建议当今先派人去南海沿子向海商们收集一下资料:“海上风高浪大,直接派人出海,不知几年能回,还是先收集一下资料的好。”
当今听后也是点头,这的确是个稳妥的主意。可是沈越的话还不时冲击着他的脑海,总有一种时不我待的感觉:“前几年户部清欠已经完成了,国库现在还有些银子,多派人出去。沈越那儿不是收集了不少制造之书,看看有没有造船能用的上的,试着造起来。收集资料的事儿就要抓紧。”
沈学士领命后退了一步,当今便把矛头对上林如海:“朕看沈越只是编书的话,太闲了些,有些屈才了。朕已经命他去吏部帮着老五,你也提点着他些。”
林如海的眉毛都快拧成一坨了,怎么又有沈越的事?他这样成了精的人,马上就把几件事儿联系到了一起,然后想把自己摘出来:“户部与吏部互不统属,臣怕是没什么可指点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