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这几日很是兴头,自是不愿意蔼哥儿回去:“好不容易只剩下咱们两个,正要无拘无束地畅游一回,你这话实在扫兴。”
蔼哥儿道:“李先生一直没消息,来福这个狗才也不知道送个信儿来,我实在放心不下。”
杨仪无法,只好眼睁睁看着蔼哥儿上船,自己仍与学子们日日文会。蔼哥儿这里倒是顺风顺水,船行到扬州码头时,正是来福来接:“公子快回府吧,京里来信说太爷身子不好,二爷急得什么似的,四处搜罗好药材呢。”
沈学士这个时候身子不好?蔼哥儿心下沉了一下,他来江南已经四年挂零,算来沈学士也是古稀之人,有些病痛也是难免。
点头表示自己听到,蔼哥儿上车急行回府,到府门前见询哥儿竟然被沈成领着在门口侯着自己,不由道:“胡闹,这街上人来人往的,一个看不住怎么办?”
询哥儿见他下车早扑了上来,听他训沈成也不在意,巴巴地给蔼哥儿贺喜:“听说哥哥中了秀才,我来蹭蹭喜气。”说时和蔼哥儿有五分相似的脸上,眼睛笑得眯眯着,让人想发火都难。
认命地点点询哥儿的鼻子,成功地让这小子笑脸变成苦瓜脸,蔼哥儿才问沈成:“二爷可在家呢?”
沈成颠颠地跟着兄弟两人身侧,一路笑着点头称是:“二爷在正房等着公子呢。不是二爷发话,奴才也不敢带了二公子出门。”
听他往出摘自己,蔼哥儿点头做数,到了二门才站住向沈成问道:“我中的消息传回来,二爷可赏过了?”
“是,二爷赏大伙每人一个月的月例,大家都等着公子回来给公子磕头呢。”见蔼哥儿已经抬腿往内宅走,沈成悄悄擦了下脑门上的汗,这位公子倒比二爷还威严。
“给父亲、母亲请安,儿子幸不辱命。”蔼哥儿向正座的沈任与房氏磕下头去。房氏自己站起来拉他起来好一番打量:“难为你了,这么小的年纪就一个人出门。”
沈任咳嗽了一声,见房氏还不肯放手,只好自己开口道:“总算比府试的时候中得高了些,还算说得过去。”
蔼哥儿早笑嘻嘻地看向他:“听说二爷赏了人,可有好东西留给我?”
“赏你两板子。”沈任自己也忍不住带笑:“谁许你让李先生自己先回来的?”
蔼哥儿还是笑嘻嘻:“当时一听可把我吓坏了,让奴才们传话又怕走了风声,想着李先生是二爷自己请的,总是信得过的。”
此事办得着实不差,也算让沈任与林如海两人得了些先机。虽然得利最多的是林如海,不过沈家也提前有了防备,沈任骂人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房氏还在那里觉得大儿子瘦了要好生补补,沈任已经道:“回去洗漱一下,去拜谢一下你先生。京里太爷身子不好,过上两日你就回京吧。”
别说蔼哥儿一下子接受不了沈任的这个决定,就是房氏也紧攥了蔼哥儿的手不放:“这一路要走一个来月,他一个人如何能受得。”
沈任长叹了一口气:“若不是我身不由己,本该是我回太爷床前尽孝的。他行事还算妥当,李先生也同意陪他一同进京,再多带几个人也就是了。”
既然事已无可更改,蔼哥儿比房氏接受得更快一些:“奶奶也别担心,回京了有老爷、太太,还有伯父伯母,我吃不了亏。”
房氏已经眼睛通红:“你长这么大,何曾离开过我?”
蔼哥儿还是笑着劝她,只说自己回去也算求学,并不会耽误了功课,何况自己一走,房氏也有更多的时间照顾询哥儿、谙哥儿,还可少操些心等语。
房氏的眼泪一下子让他说了下来:“什么时候你让我操心过,就是询哥儿那里也是你比我还上心。”
询哥儿只在那里干嚎:“我也跟哥哥走,我才不要理谙哥儿,他都不会说话,天天只会哭。”
正房里这通乱,沈任如同听不到一般,只对着大儿子左看右看。这时谙哥儿的奶娘又抱了他来,说是醒了要找房氏。蔼哥儿上前接了递给房氏,笑道:“一下子好象长大了好些。”
房氏怕吓着小儿子,才算是收了泪:“小孩子可不都是这样,眼错不见就长大了。等下次见着,还不知道他认不认得你呢。”说着泪又要往出涌。
蔼哥儿忙道:“怎么不认得,我回京后常画自己的小像回来,奶奶勤给他看着些,要是他敢不认得我,到时我教训他奶奶可不许心疼。”
询哥儿忙刷自己的存在感:“我给他看,我教训他。”
“日后你就是哥哥了,可别欺负他,知道不?”蔼哥儿这次挺有耐心地与询哥儿说话,还主动掏了块糖来给他:“有好东西也要记得分谙哥儿。”
询哥儿还是不开心:“不让玉姐姐和他玩。”
蔼哥儿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对房氏道:“玉儿那边,奶奶还请多照看些。其实接她来给奶奶解闷也是好的。”
房氏听了点点他的额头:“玉儿是什么样的孩子我还能不知道,巴不得她天天过来呢。现在那孩子越来越有长姐的样子,对询哥儿、宽哥儿两个都有耐心。只怕你师母舍不得让她过来。”
蔼哥儿深知也就是黛玉还小,两家又走动得好,才能多接几趟,再大些总是过府,就要有人说闲话了。于是笑嘻嘻地认了自己的不是,又要去逗谙哥儿。
沈任这才开口:“快回你自己院子里洗洗去,也该去你先生那里了。”
林府是蔼哥儿常来常往的地方,到门前门子早巴结着过来打千:“恭喜公子高中。”
就这蔼哥儿也只是赏了个笑脸,点头就进了府门,黛玉已经在二门处接着他:“恭喜哥哥高中。”
这一句就顶了别人千万句,蔼哥儿笑道:“可有什么贺礼没有,只这一句话我可不认。”
黛玉抿着小嘴儿一笑,眼睛扑闪着:“只有这个,哥哥果然不要?”说完歪头看向蔼哥儿,大有敢说不要就与他理论个长短的意思。
蔼哥儿只好求饶:“有妹妹这一声恭喜,自然比别人送什么好东西都值钱。”
黛玉听了杏眼笑得都弯了起来,背着的小手拿出一样东西向着蔼哥儿晃了晃:“那这个我可留着了。”仔细一看,是根打得七扭八歪的绦子。
蔼哥儿顾不得看那绦子的颜色、形状,先拉了黛玉的手仔细看,还好,还是细细嫩嫩,没磨粗也没勒变形,长出了一口气:“这样的东西很不必你亲手做,家里多少针线上的人。”
古嬷嬷默默转过头,只当自己没见到这一幕:别人家的姑娘别说已经五岁,从三岁就要开始辨颜色、看花样、学搭配,自己家的姑娘好不容易听说公子中了自己提出来学,几天来只打了这么一根东西出来,这位就又心疼上了。
好在太太还能劝两句。古嬷嬷刚松下的心,在听到蔼哥儿给贾敏请安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后,又提了起来。就听蔼哥儿一本正经向贾敏道:“玉儿自是心灵手巧的,只她现在正长身体的时候,针线学得太早了费眼不说,手也不好保养。”
贾敏呆呆地看着蔼哥儿,不知道他这一番话是从何得出的,及至看到蔼哥儿手里那个绦子,贾敏很想捂脸:她三四岁的时候就已经会打这个东西,纵是手劲小打得松散些,可也不是这么歪歪扭扭的。就这么一个东西,竟然还能累着不成?
自己莫不是后娘吧?贾敏一时间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虐待过黛玉,就听蔼哥儿那里还在交待:“就是看书,师母也要常劝玉儿不可看得时间太长,要不伤眼睛。君子远庖肆,玉儿也不必学着做羹汤,只会几样食谱也就是了,要不要那些厨上的人做什么……”
看看古嬷嬷也是一脸不知所措,贾敏无力地打断蔼哥儿的话:“你先生也快下衙了,你去门口接接他。”
呀?蔼哥儿还不知道自己是让人嫌弃了,看看外头的天,发现的确到了林如海该下衙的时候,答应一声拉着黛玉便走。
贾敏连阻止的兴趣都提不起来,叫住古嬷嬷:“蔼哥儿可是有别的事,怎么好好地提到玉儿学的东西上头来了?”我不是不想教自己闺女,是你们家的主子太蝎蝎蛰蛰了。
古嬷嬷也是一笑苦笑:“大概是为了要回京的事?”
贾敏这才想起前几日从林如海那里的确听说沈任有意让蔼哥儿回京尽孝之事,向古嬷嬷道:“竟是真的不成?这一路不下千里,他才多大年纪就让他一人上路?”
书房里,林如海也在问蔼哥儿这个问题:“只你自己回京吗?”
我倒是想把黛玉也带着,你也得同意呀。蔼哥儿只敢心里想想,面上恭顺道:“是,若是李先生能随行最好不过,他不肯随行的话,只好我一人上路。”
“先生,”蔼哥儿脸色已经严肃了起来:“学生这一走,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扬州,先生家中还在仔细,师母与宽哥儿那里要精心,玉儿那里……”
林如海忍无可忍,在自己书桌里掏摸一阵,递了一大摞子纸给蔼哥儿,成功地让蔼哥儿从唠叨换成了惊讶模式:“先生这是何意?”
就算让蔼哥儿闭嘴的方式选得有些诡异,林如海对效果还是满意的:“这些是林家在京中的地契、房契还有几间铺子。这些年我们离京太远,疏于照料,你回京后想着去看看。若有收益的你存起来,不必送到扬州,没有收益的查一查是怎么回事,不行直接卖了也罢。”
看着眼前的那摞能让自己一下子变成富家翁的纸,蔼哥儿没出息地咽了下唾沫:“我给先生写张收据。”
林如海被他气笑:“若不放心你,我何必交给你?刚才你自己都担心江南这边不稳,自然要给玉儿和宽哥儿留下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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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暂时和黛玉分离了,是替黛玉要好前站,所以不要骂我。
第43章
蔼哥儿听了林如海交待遗言般的话,心里发苦, 嘴里还得劝着:“先生曾教过我黄金红人眼、钱帛动人心, 若是钱财少些我还凑合装装视银钱如粪土,可这……”太多了, 你可别见人就直接塞这么一摞子, 不是人人都如我一样富贵不能淫。
光蔼哥儿这个不知道京中物价的人看,地契与房契和铺子加起来, 没有百十万两怕是置办不下来——地契没有少于五百亩的,房子是京中西城最显要的地段, 铺子更是几条主要街道上的好去处。
别说置办, 里头除了房子不能生息,别的东西加在一起, 每年收上五万两银子, 那都得是看着的奴才太贪或是主子太不会经营。
这还是自己那个言不谈利的先生?蔼哥儿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古人。真能藏拙呀!往日看林府里吃用都算平常,林如海也不许蔼哥儿走商贾之道,就是庄子里花房的出息不少,林如海也是问都不问一声, 由着蔼哥儿自己折腾。
可这人自己手里攥了这么大一笔这个时代最稳定的地契!
那贾敏知道不知道呢?
看过原著的蔼哥儿迷惘了。从原著里贾琏的话中, 好些人都猜测林家的家财当日落到荣国府有二三百万,可现在他自己手里拿着的就有百来万两, 加上未来几年的出息呢?还有林如海的灰色收入呢?据蔼哥儿所知, 贾敏可是在扬州也置办了好些产业, 具体多少他不清楚, 可怎么也不会少过几十万两。加上林家的古董字画……
正想着林如海的灰色收入, 眼前又有一摞子纸递了过来。已经受了一次冲击的蔼哥儿,看着以万字打头的银票,脸上没有什么惊讶之色。
他被吓傻了!
这么厚的一摞子,就算下头的面值不如这张,可也不会差得太多吧?
林如海大概对蔼哥儿的“处变不惊”还算满意:“这些你回京后存好,若是我真有个不虞,只可留给宽哥儿。不是不疼玉儿,看你这几年行事,是不会让玉儿受委屈的。可是宽哥儿,你师母那里耳根到底软些,还是让他自己手里不至空泛的好。”
眼前的是你未来的女婿,不只是你的学生,你就这样明显地偏心,真的好?蔼哥儿狐疑地看了林如海一眼,问出的话却是:“先生将这些东西都托付给我,师母知道吗?”
对于蔼哥儿的疑问,林如海非常理直气壮地摇头:“这些是林家历代家主保管的,并不列入内宅帐目。”
蔼哥儿这就想起原著里王熙凤曾经因赵姨娘丫头月例一事,说过她管家的银子不过是接个手,怎么来怎么去。当时看书的时候还不解,等来扬州已经明白了大半:一般人家都是分内帐与外帐的,外头的帐目由着男主人管着,那是收入的大头,太太奶奶们争的管家权的不过是内帐,也就是一年拔给内宅开销的银子。
不过原著里荣国府外头的庄子铺子好象也归王夫人管呀,蔼哥儿不得不想着要不是贾政太不通俗务只好交给王夫人管,就是贾母为了防备贾赦借着外帐拿捏王夫人所以都交给了她。
那都是荣国府的家事,蔼哥儿也没闲工夫替他们操那个心,只对林如海郑重道:“先生放心,这些东西还有历年的收益,将都会一文不少地交到宽哥儿手里。”想想到底不平,跟了一句:“等将来我就算是赚一文钱,都要交给玉儿。”
林如海几次想拿起戒尺,又强忍着把自己的手背到身后:“你要是只会赚一文钱,让玉儿跟着你喝西北风吗?”
蔼哥儿自己心里撇嘴,面上还得恭顺地说自己将来一定好好努力,要让黛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林如海也不与他计较,又把京中宅子留下看宅子的人说与他听,告诉他:“我会修书,让这几个人听你的差遣。只你自己也得注意,行事不可太过。”自己这个学生兼女婿,看着似温文,骨子里却太有主意。
对于接手林家在京中的人手,蔼哥儿还是愿意的——他回了京中,以沈学士与沈尚书的作派,自是关着他念书再念书,就是朝中事也不会如沈任和林如海一样说与他听,他只能自己让人去打听。
可沈家给他配的下人,他还真不敢十分信得过:他自己的小厮与两个大仆人倒都收服了,却还要留下一个帮自己联络林、沈两府。再说他的人离京时候不短,回了京中想在学士府里施展得开又得些功夫,更别说在京里。到时沈学士与沈尚书少不得又赏他人,不观察一番如何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