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已入了仕途,那便只能尽量往高位上挣,这个思想准备沈越不是没有,只是没想到自己才清静几日,就要滚入这是非之中了。
李先生的回信很快,只有简单的“面谈”二字。林如海的信回的就慢得多,信中已经将太上皇忽然思念义忠亲王,特意叫与义忠亲王有七八分相像的义忠嫡子进宫之事打的明白了不说,连当年那个排挤李熙出造办处之人正是义忠亲王妃娘家旁支之事也打听清楚了。
这又是让沈越不解的地方,这事儿怎么和线团一样越扯越多了?自己不过临时起意想做个书画双绝的大家,沈任看似随便的替自己请了一位教画的先生,就牵扯到铁网山这个原著里草蛇灰线的谋反事件中来了?
自己穿进红楼已经是不得已,就算穿进红楼他也只想保护好自己的林妹妹,没想着与人斗其乐无穷好不好?!难道自己穿进了一个假红楼?沈越悲愤了,假就假,自己穿越而来并没想得什么主角光环,也没想着入天换地,要是这么一个好好过日子的愿望都不能满足,那大家就比划比划吧!
再多的悲愤,都没有听李先生说起自己往事来更主沈越惊悚:李先生少年便以画得名,也被内务府造办处礼聘为供奉,也算是少年得意。只他性子一向孤傲,并不屑于蝇蝇苟苟,在造办处没有什么朋友。
不过造办处有一位同为供奉的刘先生,因年岁相近倒还说的来。那位刘供奉画只平平,与李先生相交只是为了请他给些援手。对于这样做弊之事李先生虽然心中鄙夷,却不过情面也偶尔帮衬一二。
谁知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位刘供奉竟然将一幅李先生刚画好没来得及落款的画儿,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充做当时还在位的太上皇万寿节之作。那画李先生画了近两个月,若不是自己觉得还有可修改之处也不会不落款,竟然被人就这么冒充了,哪儿能忍下这口气?
造办处说不清,李先生直接告到了主管内务府的大臣处,那大臣不是别人,正是时任大学士兼领内府大臣的沈太师。也是在那时,李先生才知道刘供奉竟然是义忠亲王妃娘家旁支。
可没等沈太师查明真相呢,刘供奉竟然反咬一口,指出李先生早前的一幅画作之中,有官员服饰逾越,并将之说成了李先生对朝庭不满,有不臣之心。
这还了得?不这事情属不属实,李先生先要到大理寺走一遭。好在沈太师自己也是受过冤狱之人,尽心尽力的让人查明了真相,可惜李先生一家人,却在他入狱之后遭了天火,全家上下一人无存。
而那个诬陷李先生的刘供奉,却被当时炙手可热的大皇子保下,只说他忠心敬上,一时看眼花了,仍在内务府做他的供奉。李先生身上冤枉虽消,却也破了家,气的一怒之下挂冠而去。那位刘供奉还是那年先义忠亲王坏了事,才因替义忠亲王行了好些往来串连之事被太上皇给咔嚓了。
这也是沈越百思不解之处,一个小小的供奉罢了,就算当年再怎么替义忠亲王奔走,也不过是义忠亲王妃娘家旁支,死都死了那么些年,这义忠嫡子刚出了府门,就想着替他报仇,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将自己的不解说给李先生听,李先生也摸不着头脑,只说明日到造办处,向老人打听一下这位刘供奉除了替义忠亲王奔走之外,还有什么过人之处。
沈越一头雾水的告辞出李家便进了林府,这样的事儿还是身为官场老狐狸的林如海见的更分明。林如海也没让他失望:“替刘供奉翻案不过是个最容易的借口,若是刘供奉无罪,那他替义忠亲王奔走就有言可辩,即奔走不成立,那义忠亲王就没有与官员勾连之实,一步一步的,当□□宫之事说不定也可当大家一起发了一场臆病。”
别说林如海危言悚听,这样的事儿在皇家并不少见。粉饰太平是皇家人最爱做的事,过去这么些年,当时参加宫宴的人也不是没有去了的,再过些年可不是上位者说什么就是什么?
沈越唯有苦笑,自己当年只想着让李先生留在京中,没想到竟给自己留出麻烦来。也不知道林如海是怎么想的,竟将此事对黛玉说了,黛玉心下内疚的不得了,当晚便让人送了一封信过府,向沈越道歉因自己一时任性以有今日之事。
沈越哪儿能让黛玉担心,再心烦意乱也先回了一封信,只说自己不过是恰逢其会被人拉出来做了由头,这些人不过是想借自己拉沈家下水,并不干黛玉之事。
也是在给黛玉写信之时,沈越真的理清了思路,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翰林侍讲,并不值得义忠嫡子如此惦记,人家意指的还是沈家。
因此顾不得夜已四合,沈越急急拉着沈任找了沈学士,将今日之事、李先生之言、林如海的分析还有自己的思路,一点不隐瞒的都说了干净。
沈越能想到的问题,沈学士更看的分明,这是看忠顺亲王没能拉拢沈家,不为友便为敌的节奏呀!沈学士心里冷笑了一声,若是真向着自己这位当朝大学士动手,自己还敬义忠嫡子一句好胆。可是想让自己孙子小小年纪就受搓磨,那可就打错了主意!
这是他的孙子,还是眼见着就有大出息的孙子,他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义忠嫡子竟想将手伸到孩子身上,那是他打错了算盘。
若无其事的将儿孙撵回去睡觉,沈学士自己写了一封密折——他们做大学士的,递折子也得经过内阁,可是自己所书并不宜为外人见,还是上封密折妥当。
沈越不知沈学士上密折,听说义忠王府忽然就换了侍卫,府中服侍的太监宫女也都尽数换过时,还以为当今知道太上皇召见义忠嫡子心中不快。不光沈越这样想,知道义忠嫡子被召见的人都是这样想。
等到宫里再传出甄贵太妃病了,无法服侍太上皇,而太上皇担忧陪伴了他大半辈子的甄贵太妃,好不容易见些起色的身子又败坏了的消息,相信当今不愿意再忍的人就更多,谁能想到这不愿忍是沈学士推波助澜呢?
当今就算知道沈学士利用自己洗脱沈家,也不得不出手。没办法,谁让他最终坐上龙椅,就是因为太上皇禅位,不然当年义忠为长,而他自己的亲娘虽然是元后,却难产而死,让他这个嫡子日子过的还不如庶出。
真如了义忠嫡子之愿给义忠翻了案的话,那太上皇禅位也就成了不得已而为之,不管为何不得已,以世人同情弱者的心态,都会觉得自己这个最终坐上皇位之人是令太上皇不得已之人,那自己这得位最正便成了最不正的证据,当今如何能甘心?
也是为了安臣民之心,当今将还有自己府里喝小酒听小曲的忠顺亲王给拉了出来,命他到礼部视事。就算礼部平日清闲,可也告诉臣民,自己不是那容不得兄弟之人,如此对待义忠王府,是因为他们行事过线了。
该看懂的人都看懂了,朝庭也就安静下来了。沈越本以为自己可以就此好生抄书好丰富沈家藏书品类,再借着黛玉给他送信开的好头,日日与黛玉鸿雁往来增进感情,却不想一道让他入部习学的旨意直接下到了翰林院。
拱手拱到累,陪笑陪到脸上肉发僵,沈越才算打发走一拔又一拔道贺之人。可是他心里还是不由的向天比了个中指。
就算是因沈学士提醒他义忠王府异动,这加恩是不是也该加到沈信或是沈任头上,再不济还有一个沈超呢,那位才是沈家下任宗子。再说,你听说过让女婿与老丈人同处一部的吗?当今你这么任性的下旨意,太上皇真不知道吗?
太上皇能越过当今直接召义忠嫡子进宫,自然知道了沈越被当今调入户部习学之事。也借此事将久不与自己见面的当今唤到了大明宫。
“这为政之道,全在制衡。沈越刚进翰林院几天就入部习学,还是去了林如海做尚书的户部,那户部本就是沈越祖父经营多年之地,如此一来户部尚书虽然还是林如海,与仍在沈家何异?”太上皇老脸铁青,也不与当今客套,直接说出自己的不满:“朕本觉得你这几年为政也无大错,没想到竟然还是如此糊涂。”
当今并不因太上皇疾言厉色而动容:“正是因为制衡,朕才命沈越去户部。他当日中状元的策论,所言便是制衡之道。只是此子年纪太轻,放到别处怕他年少轻狂顶撞了上官,林如海是他的先生,他自来敬重。如此即不耽误人才,也可让他学习了林如海为官之长,正是培养人才之道。”
太上皇还能不知道当今就是要与自己打这个擂台?自己刚给了沈越没脸儿,他就让沈越去户部,有林如海护着,自己再多的老臣也不能不小心观望。这个逆子,早知道有如此野心与手段,当日就不该让他坐上这个位置。
“什么培养人才,沈越算什么人才,不过是以画晋身的匠人之流。”太上皇更气,有些口不择言的贬低起沈越来。
当今只是微微一笑,自己这位父皇大概是躺的太久了,竟然说出这样低智商的话来:“当日父皇也是夸过沈越他日必成大器的。朕也是为孝顺父皇,全了父皇对沈越的一片爱护之心。”
话不投机,当今顾自起身辞了太上皇,也不管身后传来瓷器破碎之声。这次借沈越之事,宫里宫外又抓出几个太上皇的暗手,已经足够当今心情大好。现在他已经可以做到每日只在大明宫外向太上皇问安也没有人能传出宫去,那又何必再与太上皇上演什么父慈子孝。
当今离去的步子迈的很稳,他不急,这几年不就这样慢慢磨着,将太上皇的人手一点一点调的调、贬的贬、拿的拿,让太上皇渐渐成了没牙的老虎?什么时候再把老虎的指甲都拔干净了,他也就可以安心的治理这个国家了。
倒是义忠那个嫡子,想跳就让他跳吧。当今想想刚才太上皇的脸色,心中也不是不警醒:太上皇召义忠嫡子进宫谋划的时间虽久,可对义忠王府来说应该是突然得到消息。就算这样还能再次给太上皇用了毒,可见这人心里时时惦记、日日准备着呢。有这样一个时刻盯着自己位子的人,当今不得不防。
“叫陈冗将义忠王府盯死了,一只苍蝇也不许漏过。做到内紧外松,让他与人联系,漏个缝子使他能见见“忠臣”。”当今似是对着空地吩咐了一声。
当今怎么防义忠嫡子不重要,沈家要替沈越防着小人作祟却是重中之重——沈越中状元得了超过历届状元品级的官位之风还没过,就得了进部习学的待遇,这风头可算是一时无两,若说没有人嫉妒想给沈越使绊子,说与讷哥儿都不会信。
第94章
“就算去了户部是在你先生眼前当差, 可你先生也是才接了户部, 这国库空虚不是一日可填补的, 他自己也焦头烂额,许多事还要你自己心中有数。”沈学士对当今这个安排也有腹诽, 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样的荣宠哪怕是捧杀也得接下。
沈越更是明白自己几斤几两,听话的点头:“孙子定会少说多听多看。正好可以做先生的耳目。”
沈学士听了也是一笑:“有些事并不是自己耳听眼看就是真的, 还要多思多虑。”
沈越听了自是点头不已, 他前世好歹也是混过办公室政治的人,什么含糊不清的意有所指,什么视角差造成的误会之类都见过。自己又早起了防范之心,别人不找他的麻烦也就罢了,若真找他的麻烦, 他不介意让寻些人拔出萝卜带出泥。
反正现在当今摆明了要捧他, 那他就来个持宠而骄,当今也该会给他收拾几回残局吧?
一个人使出十成的力气打在棉花上的一拳是什么感觉, 沈越现在就是什么感觉。他做好了到户部被人白眼、说闲话、冷淡、当枪使……可是没有,整个户部的气氛——好--!大家见面都揖让有礼, 说话都和和气气, 行事都君子端方。
只看一个户部, 谁都得以为这个王朝的官场, 简直就是君子国的官场, 是和谐的官场, 是……无所事事的官场。
沈越已经尽量多听、多看少说话, 还是忍不住问了一直在户部做笔帖士的贾琏一句:“户部不是最忙的吗,怎么大家都无事可做的样子?”
贾琏苦笑一下:“若是国库有银子,户部自是最忙的地方,可是现在国库空虚,大家来户部也要不到银子,还来做什么?只有每年到年底各地汇总上缴税银和年初讨要拔银的时候,才忙上两个月左右。”
原来还是银子闹的,沈越又道:“这些大人一个个要真和善,就算是无事可做也没人说什么。”
那是对你。贾琏心里说了一句,面上倒不是苦笑了:“谁不知你是沈学士的嫡孙,林尚书的学生,还来难为你不是跟自己的前程过不去?”
是了,自己光想着怎么与人斗其乐无穷了,却忘记这户部林如海就是从自家祖父手里接过来的,不光祖父余威尚在,就是林如海这为官的手段怕是户部诸人也见识了几分。看来当今就算是想把自己当成那个秀于林的木,也尽量给自己挑了一个风小的地方。
何况户部还有一个做老了笔帖士的贾琏,有好些上层官员们不知道的小手段,贾琏可是摸的门清儿,沈越才不觉得自己一个科举出身之人向一个非正途出身的笔帖士请教有什么不好意思,时时泡在贾琏办公之所。
没用几日,沈越与同贾琏一处办公的几个笔帖士都熟悉起来,也借着自己看过去的资料时偷听他们聊天,知道了好些户部行事的小手段,这些可就是林如海等高品级官员教不了沈越的,所谓君子欺之以方,便是如此。
而家里沈太师的书籍也整理的差不多了,就是沈越从翰林院藏书院里抄回来的七八本书,也都被归到了沈太师的藏书之中,沈超还因此被沈太师委以重任:将沈越抄出的目录自己誊一份,然后去翰林院里找出目录上没有的书籍,尽可能多的抄回来。
沈超听话的依沈太师之言而行,沈越发现自己晚间无事可做了。原来的时候都是读书再读书,好为科举做好准备,科举完了是替沈太师整理书籍,也算正事。现在户部的差事并不值得他夜不能寐,晚间大好的时光就闲了下来。
让忙碌的人闲上一天两天是休息,闲上个三天五日他自己就浑身不自在起来。好在现在沈越已经与黛玉养成了每日传书的习惯,还算有点儿事可做。可是黛玉也不过是十岁的孩子(沈越是真心觉得那是个孩子,现代思维真改不过来),对着一个十岁的孩子说情爱,沈越没那么龌龊。
于是沈越便于信中说些自己一日做了什么,觉得哪些事好笑,下衙时见了什么小吃,那小吃看似十分可口,等下次休沐之时带给黛玉等语。
人家黛玉可不似他这样只想着吃吃吃,才女便是才女,被贾敏加强教育的才女也还是才女:今日朝阳初起,天边红云如火,数只雨燕轻旋,小妹偶发诗兴,请蔼哥哥斧正……这就是人家林妹妹经常写信的内容。
人比人会让不如人的那个羞愧,沈越就是那个羞愧的人。让他在黛玉面前失了面子,是万万不能之事,于是他便捡起自己的长项来,就着黛玉所述之事,心中勾勒一番再描于纸上,留白处便题了黛玉所作之诗,全当是自己陪黛玉一起看了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