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鬼——夜雨秋灯
时间:2020-01-30 10:35:27

  她擦擦头上的汗,丢开锄头,干脆用手拔。
  拔完草回去已经两点多了,洗干净手老人都还没醒,方胥要赶班车,就蹑手蹑脚的在厨房的碗下压了一沓红色钞票。
  走出门,院子里的小狗撒着欢的飞奔过来咬她的衣服,一副不舍的样子,方胥把它搂在怀里,揉了揉它的头,小声说:“嘘……别叫,我过两天就回来啦,到时候给你带排骨吃,好好看家……”
  小狗依依不舍的和她告别。
  村子里只有一条公路,每个小时有一班发往市里的车,要坐三个半小时才到。
  方胥一边等车一边看时间,今天要做复检,现在就坐车的话,也得六点多才能到,估计又要挨护士姐姐的骂。
  她叹口气,远远瞧见一辆灰扑扑的旧班车从公路尽头开了过来,两边的树影落在车身上,明暗交杂,班车很快停在她身前的站牌处。
  方胥像条烫水里的鱼一样,从阴凉的树荫下钻出来,避着那些灼热的阳光窜上车。
  去市里的人不多,就零零散散的几个。
  午后的阳光明晃晃的,车子在颠簸中摇的人昏昏欲睡,方胥挑了个靠近过道的位子坐下了,原因是靠窗的阳光太扎眼,又很热。
  没错,这种老旧的班车里,竟然没有车窗帘,也没有空调……
  但即使靠近过道,阳光也能从窗外射到她眼前,根本躲不开。戴着眼镜也看不清,方胥干脆把眼镜摘下来,装到上衣口袋里,然后在摇摇晃晃中跟着车上的人一起昏昏欲睡。
  夏天不午休根本不行,困的人睁不开眼,尤其是在车上。
  更不用说方胥这种刚干了体力活的。
  班车很快又停下,似乎有人上了车。
  她听到司机催促的声音,迷蒙中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就看见花白一片的视野中有个模糊不清的人影朝她走过来。她没怎么在意,下意识收了收腿,那人就从她腿边走进去,坐在了她旁边靠窗的位置。
  车子又摇摇晃晃的发动行驶,方胥又陷入睁不开眼的困意之中。
  只是,眼皮外的明亮光晕忽然变暗了,似乎是有人帮她挡住了窗外的阳光,她睡的更舒服,头甚至歪在了旁边那人的肩上。
  一只微凉的手伸过来扶了下她的头,帮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使她能稳稳的靠着,不至于不停的歪来歪去。
  方胥在梦里嗅到了熟悉的气味。
  像是他低着头,如羽毛般轻触她的唇,一吻即离,小心翼翼。
  方胥已经有段时间没梦到陆忱了,这次的梦做的光怪陆离,掺杂着数不清的人和事。
  她甚至梦到了谢泽和谢明远。
  还有那个她坠楼的凌晨,谢泽对她的审判,“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他蹲在她面前,“赎罪的方法千万种,你偏偏选了最让我死不瞑目的……”
  “为什么会想到用死来偿还我?死有什么用?”他仿佛是真的想不通,又觉得她过于幼稚和自私,“你死了,我的家人怎么办?逝者已矣,为什么不能好好弥补活着的人,活着的那些人,才是最痛苦的,不是吗……”
  “我根本从来没有怪过你。”他静静看着她被血染红的眉眼,“只是想你给我好好活着,替我照顾好我的家人……我的心愿有那么多,你死了,我怎么办……”
  从三楼头朝下坠落到水泥地上,她活下来了。
  虽然有点不可思议,但醒来后,她就脱胎换骨。
  悲伤和愧疚不能令死者安息,她决定好好活着,偿还她的罪。
  谢泽只有一个单亲爸爸谢明远,而且他在几年前就再婚了。
  谢明远对她的态度很矛盾。
  他明确的表示不会原谅她,而且不会接受她的一切好意和补偿。
  但同时他的广告公司又正在经历一场危机。
  由于恶意竞争,资金链断裂和负债持续上升,公司的股票一度疯狂下跌,投资人纷纷撤资,公司已经走到末路。
  方胥知道这个消息后,曾经无数次联系他,并且抛出了陆忱留给她的全部身家帮他力挽狂澜。
  七个亿,即使是谢明远,也不禁动容。
  她还是个小姑娘,前夫留给她的钱她眼都不眨就投给了他,以后她要怎么生活。
  方胥甚至变卖了不动产。
  这让谢明远很矛盾。
  但好歹是这笔巨资把他从自杀边缘拉了回来。
  虽然还是不够,他被合伙人欺骗,坑害,早已经不是七个亿就能解决的事情了。
  让公司死而复生还需要大笔的钱,而他还有可能面临官司和牢狱之灾。
  方胥曾经连电话都打不通,甚至到了需要写信才能和谢明远联系的境地。
  而现在,谢明远已经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方胥似乎很清楚他为难的心境,很识趣的没再往他眼前凑,只是暗地里仍旧帮他想办法。
  去哪能再弄点钱就好了。
  她想。
  能卖的她都卖了,如果陆忱在监狱里知道,肯定会气死的吧……
  她看看无名指上的戒指——这枚戒指价格不菲,几乎是她剩下的唯一东西了。就连陆忱留给她的别墅,她甚至都卖给了沈清火……
  梦里光线忽明忽暗。
  有人在捧着她的脸吻。
  温热的,熟悉的柔软触感,沿着她的颈线细密的往下,一只手扣着她肩膀,最后吻又落在她唇上,温柔的,缓慢的厮磨。
  这感觉太熟悉了,熟悉到她完全放下了戒备,松了心防。
  她额上沁出汗珠,炎炎夏日,出了汗更加难受。
  面上拂来一丝风,源源不断,她听到报纸被人叠起,扇风的声音。
  像梦又不像梦。
  方胥睁开眼,口袋里的眼镜忽然掉到地上。
  白花花的视野一片模糊,她弯下腰,伸手在地上着急的四处乱摸,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从一个角落拾起眼镜,她刚要说谢谢,就见那只手微抬,动作温柔的将眼镜帮她戴上。
  迎着日光,方胥朝他看过去,眼睛下意识眯起,“谢谢……”
  “不用。”
  她愣住了。
  这声音……
  她下意识伸手遮在头顶挡着光,想要凑过去细看,眼镜忽又被人摘下,一只手捂住了她眼睛,“光线太亮,你受不了……”
  不是梦,是真的。
  眼眶瞬间就湿了,她咬着唇,有点哽咽,泪水刹那濡湿了他掌心。
  她忽然猛地把他推开了,身子一直往过道那一边侧着,怕鼻音泄露了情绪,没吭声。
  “对不起。”他指腹温软,轻轻抹掉她眼下的水痕,自嘲的笑笑,“我知道,你不会想见我……”
  “别哭,看你一眼我就走。”他的声音似乎拉开了,配合性的离她远了些,“我在日本联系到一位眼科专家,他大概明天会过来,到时候你要稍微配合他……如果有别的事情需要用钱,和我说一个数字就好。”
  她低着头,眼泪掉的更凶了。
  “还有什么……”他语气很轻,像是在思考,“你一个人,我让何姨来照顾你好不好?这边的乡下还不错,空气很好,适合养病……”
  她始终不说话。
  “什么要求都可以,只要你提,我都能帮你办到。”说完这些,身侧光影忽的变亮,似乎是他起了身,穿过过道。
  阳光重新照在她脸上,明晃晃的,一片花白的视线中,她蓦地攥住他的衣角。
 
 
第三十四章 
  “你又丢下我……”她看着地上那团模糊的影子, 几乎是绷不住的狼狈问他,“我已经不做警察了,你还是不要我吗?”
  他目光循去, 伸手过来抬起她的脸, 发现泪水在她眼里一直打转。
  她努力抑制情绪,还是没有忍住。
  原来她一直不说话是因为这个——她想听的也根本不是那些。
  “要。”他回握住她攥衣服的那只手, 吻落上去,从手腕到掌心再到指缝,他逐一舔吻过。然后才慢慢倾下身子,另只手覆在她一侧脸颊,指温发烫, “我只怕你不要我。”
  她几乎要哭出来,“我要。”
  眼前光影一花,车子颠簸, 他顺势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抱着她几步坐到最后一排。
  最后一排空间很大,而且班车后半边几乎没什么人。甫一坐下,她就下意识一把将他推开,神情懊恼, “我刚刚抱过狗……”
  她别过头,用手背抹干净眼泪, 小声说:“这里没有急救针给你用的——”
  还没说完, 她就意识到哪里不对——说漏嘴了。
  “你上次看到了,对吗?”他扣着她一只手, 大拇指的指腹一直摩挲她无名指上的戒指,“所以你才把我送你的狗给了别人。”
  她没太敢抬头,“你生气了吗……”
  “气什么?”
  “我骗你说我对狗过敏,然后把你的礼物送走了……”她显然十分理亏,神情小心翼翼,“你一直都很讨厌别人骗你,尤其是我……”
  “你撒的每个谎我都知道,包括这个。”他眼都没抬,依旧把玩她的指尖,“其实没那么严重,不直接碰狗的话,最多呼吸困难,死不了……”
  “那也不行啊……”她又离他远了些。
  腰被一条手臂揽住,紧接着有一秒的失重,方胥回过神后就发现自己身子一空,离了座位跨坐在他的膝盖上。
  夏日的衣衫薄而透,他拥着她,身体严丝合缝,“我很想抱你。”他吻她衣领下的锁骨,声音模糊,“其他都可以忍。”
  方胥的手碰到他的脸,摸到了尖锐的棱角,好像他比以前瘦了很多,她下意识想摸出眼镜戴上仔细看看他,手刚伸进口袋,就被他按住。
  唇上再次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像羽毛。
  之前的吻也不是梦。
  她开口想说话,齿关一松,他就吻进来,舌尖描摹着她唇瓣的形状,慢条斯理的卷走她身体里所有氧气。
  他起初吻得很轻。
  方胥放弃推开他了,大概是缺氧,她被吻的有点意识不清,只知道用两只胳膊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他很压抑,似乎一直都在病态的克制自己,方胥感受到时,含着他舌尖努力回应,纠缠间动作渐重,她伸手摸他的眉心,发现他的眉还是在轻微的皱。
  光线很亮,她眼前白花花一片,呼吸喘匀了之后,她摇头,“这样不公平……”
  他抬眼凝视她,“什么?”
  她眯起眼,发现视野依旧不大清晰,“你能看得见我,可我看不见你……”
  他没动,“那怎么才算公平?”
  她伸手捂住他一双眼睛,嘴唇贴上去,含混不清的说:“这样才算……”
  车窗外的树影像不断闪退的电影序幕,忽明忽暗的光线炽烫的滚落下来,她听见了蝉鸣的声音,嗅到外面青草的香气和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
  她在仔细分辨,这一切和梦境是否不同。
  又或者,是另一场幻境?
  可这两年,她已经很少出现幻觉,也慢慢的在停药了。
  他从她唇上移开,顺着她下颌的线条细密的吻,她微张着嘴,有些不堪承受男人的亲吻,眼神迷离的半眯着,却感觉他吻到脖颈时停下,“接吻都不专心,在想什么?”
  “我在想两年没见了,你有没有这样吻过其他女孩子……”
  “没有。”他漫不经心的笑笑,“我这两年脾气不大好,所有人看见我恨不得绕道走,更别说女孩子……”
  她摸摸他尖尖的下巴,喃喃,“怎么会瘦这么多……”
  他扣着她手腕,视线落在她掌心那几个磨出的水泡上,“你不是一样?”指尖蓦地被他含住,细细舔吻,湿湿的,有点痒。
  她靠在他身上,下巴搭在他肩窝,似乎在嗅。
  很久之后才合上眼说:“能在你身上靠一会儿吗?我没有睡午觉……”
  他把她额前的发丝拢到耳后,摸摸她的脸说:“睡吧,给你靠。”
  她乖顺的从他膝盖上爬下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他——她每天晚上都睡得不好,白天时常需要补觉,尤其是在夏天。
  班车上了高速,还有两个小时的车程。
  她根本睡不着,和他十指交缠相扣的手微微蜷起,心明显还是颤着的,“你是怎么出来的?他们说你出不来了,也不让我见你,我给你写了很多信,托孙彤给你……”
  “信……”他重复了一遍,意味不明的笑了下,“我确实收到一封。”
  “只收到一封?”
  他低头吻吻她下巴,低声说:“我会拿回来的。”
  傍晚。
  远在千里之外的某一处公路边停了辆车。
  前方就是一处路牌,转个弯就是烈士墓。
  孙彤从车上捧了束花下去,步行进了陵园,本以为不会遇到什么人,结果却在最熟悉的墓碑前看见了一个最不应该出现的人。
  “孙小姐。”
  孙彤握着花束的手紧了紧,低声打招呼,“沈先生来做什么?”
  沈清火没回答,镜片后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注视着身前的墓碑,不经意间的反问,“孙小姐每周六都来这里,是有很在意的人去世了吗?”
  孙彤的脸色不太好,“这是我的私事。”
  沈清火点头,沉默半天,几乎是用欣赏的语气开口,“孙小姐很厉害。”
  孙彤有些怔愣,反应不及,“您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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