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迎康看着旁边的折叠床,又看了看抱着毛毯走过来的应颜,清冷的眉越皱越紧。
“你在做什么?”
应颜瞄了瞄张迎康的脸色,而后犹豫了一下,把折叠床稍微拉开了一点,在两张床之间留开了一道缝。
“这样,可以了吧?”应颜眨巴眨巴眼。
张迎康脸色更冷地盯着她。
应颜凝眉想了想,最终把头一撇,假装自己看不到。
张迎康顿时眉心直跳,咬牙:“回自己房间。”
应颜鼓着脸,坚决道:“我不。”
张迎康的脸绷得更紧,似乎在忍耐,“你是个女人,这里不是只有一个男人。”
给张迎康护理的男护工,每天夜里值班的时候都要出来查看两次。
应颜一愣,她没想过这个问题。
应颜看了一眼男护工关闭着的房间,犹豫道:“应该没什么关系吧。我觉得他们看起来都挺正人君子的。”
都是沉默话少,只专心做事的两个人,而且还是杨峰跟张迎华特意挑选出来的。
张迎康冷声道:“这个世上,除了你自己,永远不要太过相信任何人。”说完,张迎康的表情便是一滞。
应颜听了张迎康的话,眨眨眼,而后问道:“连你也不可以吗?”
张迎康沉默了一会,而后勾着嘴角露出一抹自嘲,“不,我可以,因为我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他是个连动都动不了的残废。
听到张迎康的话,应颜咬着唇思索,而后双眼猛地亮了起来,“我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应颜趴在折叠床上凑近张迎康,指了指他床边的空位,“你这个床很大,我可以跟你挤一块,反正他们晚上都是定时起来,我只要在之前偷偷地溜回去,他们肯定都不会发现的。”
张迎康:“......”
应颜昂着下巴,表情骄傲:“我好聪明的吧。”
张迎康蓦地冷笑一声:“那么,变得不安全了的人,就会变成我。”
应颜:“......”
......
张迎康以为应颜放弃了,结果第二天,应颜便跟杨峰商量,说晚上的事情较少,不如让两个男护工只护理白天,晚上张迎康就由她一个人来照顾。
杨峰犹豫了一下,还是先打了个电话问张迎华。
挂了电话,杨峰便点头说可以了。
应颜立刻露出大大的笑容。
一整个白天,应颜都把这件事偷偷憋着,端着表情不让张迎康察觉出来。
张迎康也确实没发现什么,只觉得今天的应颜似乎沉默了很多,时而拧眉,时而皱脸,像是在深深地苦恼着什么。
张迎康突然就觉得,今天似乎有些太过安静了。
直到晚上。
晚霞刚落,夜幕拉开,繁星点点来装饰。
应颜给张迎康泡过药,又帮他按摩了一遍身体后,便忙不迭地拖出折叠床,展开后贴在病床边,还特意留了一条一指宽的缝。
张迎康扫了一眼旁边的床,又看着应颜正骨碌碌转的眼睛,眉头便是一紧。
“以后晚上由我来照顾你,你姐姐也同意了。”应颜迎着张迎康的视线,笑嘻嘻道。
果然。
张迎康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应颜一看张迎康的表情立刻快速地抱着毛毯爬上床,躺平,把毛毯往身上一盖:“你放心,我就只是睡在旁边,什么都不会做的。”
说完,眼睛一闭,嘴里开始发出一声声小呼噜。
张迎康:“......”
好一会,张迎康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开口,“关灯。”
应颜一听,立刻一骨碌地爬了起来,伸手关上灯,而后继续一躺,专业地打起呼噜。
张迎康:“......”
打呼噜的时候能给点尊重吗?昏暗的小夜灯都能照出那滴溜溜转的两只眼了。
张迎康移开视线,直接把头侧向另一边,闭眼。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
旁边的床有了响动,而后悄摸摸的声音响起,“你睡着了吗?”
应颜看张迎康没有回应,安静了一会,身体往床边凑了凑,又问道:“真的睡着了吗?”
张迎康侧着脸,昏暗的光线下,脸部的线条模糊而柔和。
应颜突然就很想让他转过来,想看见他的脸庞面容。
就静静地看着就好。
应颜发现人真的很贪心,没有遇到他的时候,一直想,如果有一天能够突然见到他一面该多好,她一定会高兴得当场就蹦起来;见到了又想,如果他能认出来自己该多好,不管叫的是“胖胖”还是“颜颜”;结果认出来了后又想......如果他能喜欢自己该多好,一点点都好。
你看,人是不是好贪心的。她躺在他旁边了,心安了,可是又想,如果她能看见他的眉眼,看见他清冷的面庞,那该多好。
应颜蜷缩着身体,眨巴眨巴着眼睛,而后在视线下落时眼睛突地一亮。
应颜先是抬高一下头,瞄了瞄旁边的张迎康,而后悄摸摸、悄摸摸地伸出手。
张迎康的手正贴靠在床边。
应颜屏着气,手指先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他的指尖,等了一会看他没反应后便又摸到手指,而后慢慢地爬上他的手背,握住。
应颜满意了,抿起嘴角,手指还轻轻地动了动,透露着欢喜。
早就睁开眼的张迎康终于无法再平静,转过头,先是垂目看向自己的手,而后抬眼,面无表情道:“这就是,你的‘什么都不做’?”
应颜在张迎康转头的时候便“嗖”地一下收回手,此刻听到张迎康的话立刻讪讪地垂下眼,小声道:“这只是,偶尔的情不自禁。”
张迎康看着那一颤一颤的长睫毛,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应颜:嘻嘻嘻,只要脸皮厚、情话说的溜,他就拿我没办法。
张迎康:不,只需要一样。只要你脸皮厚,我就拿你没办法。
应颜:.......
第十六章
应颜最会看脸色了, 看到张迎康的表情似乎软和了一下, 立刻再接再厉道:“你知道的, 我一直喜欢你, 从那时候开始就在喜欢。”
“到现在,已经好久好久了。”
当年张迎康在应颜家住了整整一个多月,应颜从以前天天往外跑去疯玩,变成了整天老老实实地呆在家,每天给张迎康煎药、换药,陪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不厌其烦。
从应颜有记忆开始, 她的爷爷就一直在药馆里忙,她从小就是今天在这一家蹭睡,明天在那一家蹭住,养成了大大咧咧、根本定不住的性格,那时候的应颜每天不是爬树摘果就是上房揭瓦,比男孩子都要能作乱,可是老胡同里的长辈几乎每一个都是一点一点地看着应颜长大的,惯她惯得不得了, 无论应颜做了什么事都会笑眯眯地夸一句, “呀,我们胖胖真聪明、真厉害”。
在这种毫无保留、齐心一致的溺爱下, 导致应颜越来越无法无天,几乎到了狗见了都嫌的地步,都长那么大了却完全没有一点女孩子的乖巧安静。
可是从见到张迎康开始, 应颜仿佛突然间就被打开了一窍,情窦突然破土疯狂长开,终于有了自己是女孩子的认知,有了一些会令她感到害羞的小秘密。
应颜看着张迎康哀怨道:“我那时候以为你真的会回来找我,每天都站在胡同口痴痴地等着你,望眼欲穿,日渐消瘦,凄凄凉凉......”
事实是,应颜每天搬着个小凳子坐在张迎康救她的那颗树下,手里不是抱着个水嫩多汁液的桃子就是嘴里啃着块刚出锅的、香喷喷的芝麻糖饼,想了想还要朝身后大声喊着:“奶奶,我觉得我好像还很伤心,您再给我来两块芝麻糖饼试试吧。”
短短几天,应颜圆鼓鼓的小脸就又胖了一圈。
张迎康听了应颜的话,垂下视线,而后把头转向另一侧,没有再说话。
他只当那是一场有些倒霉的小意外,一场与父亲冷战时的小插曲,那一个多月带给他的更多是行动不便的烦躁与冷静之后的思考。
而应颜,对他来说真的就只是一个小女孩,一个胖胖的、整天叽叽喳喳无忧无虑的小孩子。
甚至他对她的很多记忆,都是在她的提醒下才努力慢慢回忆出来。她,其实并没有在他的心里留下过多少过痕迹。
而她,似乎真的在喜欢着他,不是他当时以为的童言无忌。
只可惜,他早就已经不是那时候的他了,不再是她喜欢的那个健康、健全的他。
......
夜色安静。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汽车喇叭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悠长。
张迎康乍然转醒,猛地睁开眼,浓密纤长的睫毛一下一下地扇动着,消散着眼里的冷硬尖利,紧缩的心脏终于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病房里依旧是一片暗淡的光影,模模糊糊。
张迎康抬眼看向窗外。浓黑的天色仿佛将要退散,隐隐透出幽蓝色。
他睡着了,而且睡了很长时间,睡得很深很沉,还梦到了......
张迎康垂下视线,看向旁边的应颜。
应颜贴在床边,整个身体蜷缩在毛毯里,一只手臂从毛毯里伸了出来,贴在床边,右手虚握成拳,食指暗戳戳地勾着,可怜兮兮地放在两张床的隙缝之间。
隙缝的另一边垂着他的手。
张迎康静静地看着那根嫩白纤细的手指,想到昨晚她一直磨磨蹭蹭、窸窸窣窣地想做些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做。
估计是在心里纠结了一晚上。
张迎康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扫了一眼连脑袋都缩在毛毯里的人,而后垂着的手微动,一根手指轻轻伸直,贴上了那根手指。
贴上的那一刻,张迎康想,如果此刻她醒来了,被她看到了,那双晶莹黑亮的眼睛一定立马就会发出炫亮的光,然后,肯定会得寸进尺。
张迎康垂下的眼里带上了一丝笑意。
应颜似乎觉得手指有些痒痒,身体动了动,蜷缩了一下手指。
张迎康表情一顿,而后仿佛终于清醒了过来,猛地侧过头勾回手,抿紧唇线,紧紧地闭上眼。
他在做什么?他在想些什么?
旁边好一会没有任何动静。
张迎康慢慢地睁开眼,把头转了回来。
应颜并没有醒,依旧蜷缩在毛毯里,不过握紧的拳头伸展开,搭在床边,几乎贴上他的手。
张迎康看着应颜的手,她的手白白嫩嫩的,五指纤细笔直,泛着健康的粉白,而他的——
张迎康低头看过去,而后移开视线,苍白的脸上一片冰冷自嘲。
丑陋,怪异,永远是一种病态的白。
应颜醒来的时候张迎康还闭眼睡着,应颜看了一下时间,而后趴在床上凑近张迎康,仔细地瞧来瞧去。
昨天夜里的时候应颜给张迎康翻了三次身,最后一次的时候特意让迎康侧躺着,面朝她的方向。
这样她就可以看着他入睡,还可以一醒来就看见他。
想想都觉得好开心。
应颜又看了一会,轻轻打了一个哈欠,而后轻手轻脚地起床。
收起折叠床,又去整理收拾一番,直到天空隐隐有了红光的时候,应颜才又悄悄地回到病床边。
应颜走到床边,看到张迎康还闭着眼,又看了看时间,便准备帮他再翻一个身。
应颜弯腰凑近,先把张迎康的双腿搬到另一边,而后伸出双手环抱住张迎康的身体,两人身体贴紧,应颜刚准备用劲,一低头便看到张迎康正看着她,清清洌洌的双眼,眼里并无睡意。
“醒了?”应颜立刻对着张迎康扬起大大的笑容。
“昨晚睡得好吗?”
应颜靠的很近,都能闻到她呼出的气息里带着的牙膏的清新味。
张迎康皱着眉撇过头,视线下滑,看着自己已经被搬到另一边、软弱无力的双腿时,心里顿时一阵自厌。
应颜以为是这个姿势让他不舒服了,赶紧帮他翻过身,再把他调整到一个舒服的角度,而后把床摇高一点,准备开始给他洗漱。
平时这些事都是男护工们的事,应颜第一次做,眼里装满了兴致勃勃。
应颜在张迎康身前铺好毛巾,然后去洗浴间挤好牙膏,便端着水杯兴冲冲的走了过来
“来,啊,张嘴。”应颜举着牙刷,凑近张迎康,眼里带着笑意,亮晶晶的。
张迎康抬起眼看着应颜,表情淡淡的,带着刻意的冷漠。
应颜没在意,朝张迎康呲着牙做了一个示范,“来,像我这样。”
语气像是在哄着老城区里的小孩。
“我是身体残了,不是脑残,你不用把我当成弱智一样。”张迎康突然开口,语气冷硬尖厉。
说的话很冲。
应颜愣住了,手指紧紧地捏住手里的杯子,看着张迎康冰冷的表情、冷厉的眼神,眼睛茫然地眨呀眨呀眼,而后终于忍不住地瘪起嘴,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你就是欺负我喜欢你。”应颜收紧下巴,语带哭腔。
“反正我从小没有了父母,连唯一的爷爷也去世了,我现在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你可以随便欺负我。”应颜咬着嘴唇,留下白色的齿印。
张迎康的脸色紧绷,皮肤苍白毫无血色,浅色的唇紧紧地抿着,手指也往里捏了起来,心绪剧烈起伏。
他知道,他过分了。
可是,长痛不如短痛。
本来瞅着张迎康的脸色都准备要开哭的应颜,突然眼泪停止打转,而后猛地瞪大眼惊喜道:“你的手有知觉了?”
应颜看的是张迎康的左手。
张迎康并没有反应,眼里情绪依旧激烈纷杂。
应颜的注意力已经全部张迎康的左手吸走了,立刻转身放下牙刷跟水杯,而后一把抓过张迎康的左手,开始从手背到手指认真地按摸了起来。
“有感觉吗?这里有感觉吗?”应颜一边摸着筋骨,一边问道,声音很兴奋。
“我刚刚看到这只手动了一下,你是不是有知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