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千岁千千岁——江枫愁眠
时间:2020-01-30 11:09:01

  可笑,真把她当个乡野村妇了。
  她可是西宁郡主的贴身大丫头,管着整个郡主府的衣裳首饰香粉珍宝,莫说二百两,两千两的衣服她都是从小摸到大的,哪里稀罕这点钱。
  “莲儿姑娘…”按察使还想再说点什么,忽打旁边街道跑来了他府中的小厮,急赤白脸地边跑边喊,“老爷!老爷不好了!新巡抚已经到了,说要见您呢!”
  按察使睁大了眼睛,如雷轰顶,也不管莲儿了,对着那小厮问,“兰沁酥已经到应天府了?”
  小厮擦了擦头上跑出来的汗,气喘吁吁,“已经到了个把时辰了,刚吃完午膳,让人来府里招您过去呢。”
  “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她说她是布政使,您是按察使,自然该在会见其他官员前先和您聊聊。”
  按察使苦大仇深地啧了一声,气地跺脚“唉,早不来晚不来,这真是…”他一个脑袋两个大,扶住了小厮的肩膀,“你去让左参议继续找兰沁禾,再派人去拦住纳兰珏,我去见了兰沁酥之后马上回来。”
  “嗳,是。”
  此时的情形非常紧急,一方面剿匪回来的纳兰珏和另外两个锦衣卫在路上遇到了各式盘查,层层阻碍她们回城;另一方面兰沁禾久等不到人犯押送回来,审问就不能继续,一旦拖下去势必会坏事。
  而兰沁酥那边也十分困惑,自己没有给姐姐写信告知来的时间,可她的官船靠在岸上,那么大的动静姐姐理应知道了才是,怎么还不来见自己。
  按察使一边要拖着兰沁酥,一边又想知道兰沁禾找到了没有,坐如针扎心如火烧。
  这一日,大家都过得急迫又漫长。
  但不管如何,时间都在一点一点地过去,它的脚步不会为了任何人停歇。
  六月十一的上午,一场牵动数人生死的官场剧变,在江苏的巡抚衙门里爆发了。
  ……
  新的江苏布政使兼巡抚到了任上,照理各府的知府和省里的主事都要汇聚一堂,向新来的抚台汇报工作。
  兰沁禾升了布政使参议,在巡抚衙门的座位往前挪了一大截,凌驾在江苏十四个知府和三个知州之上。
  然而她本人此时却并不在厅里,那张属于她的座位空空荡荡。
  巡抚衙门里气氛有些凝重,升到这个位置,大家都有耳闻新任巡抚是个什么人。恐怕日子要比之前凌翕在的时候艰难数倍。
  兰沁酥就像是一只疯狼,偏偏她身上的狈——兰沁禾又不在。这两日的异常在座多少听闻了一些动静,对于没有出现的兰沁禾抱了忐忑的心情。
  座位两边排开,坐在兰沁禾位子前的布政使左参议有些紧张,不停地在擦汗。
  凌翕是不敢太刺激他们的,因为她上得顾忌着的万清王瑞,下得顾忌着千万百姓,可这位新巡抚是个敢同亲生母亲叫板的狠人,自然也不会在意什么民生大局。
  她没有约束,是个疯子,谁惹她就会被撕下肉来。而
  他刚刚惹了这个疯子的姐姐。
  众人正心惊胆战着,就听外面响起了通报——“抚台大人到——”
  厅中的人忙不迭是地起身,对着中间的过道弯腰低头。
  片刻之后,一抹红色的官服踏上了中道,妙曼的女身自外走进,她步伐键稳,却在半道停顿了一下。布政使左参议一愣,接着心脏提了起来,大气都不敢出,头上也冒出了冷汗。
  怎、怎么停在他面前了?难道已经被揭发了?
  好在这个停留十分短暂,很快新巡抚又往前走上了上座。
  “劳各位大人久等了,”上方响起了女子妖媚的声音,“坐。”
  众人这才坐下,小心翼翼去看传说中的新巡抚到底长什么样。
  就见案牍后面的女子柳眉妖眸,上了正妆的脸上娇趫明艳,朱唇似笑非笑地勾着,将一身大气的绯袍穿出了凌厉之感。
  所言不虚,果然是副狐媚凶相,叫人不敢多看。
  “承蒙圣上错爱,将这整个江苏的事物都交给了我兰沁酥。”女子坐在上座,一双狐狸眼冲下面笑了一圈,并不和善,反倒愈显泼辣,出口的话也是抑扬顿挫的,溢满了上位者的傲气。
  “圣上如此过蒙拔擢,我不敢辜负皇恩,乞望各位大人能同我齐心协力风雨同舟,好好的把江苏料理好了,让圣上安心。”兰沁酥在简单地开场后驶入了正题,“在公言公,我这个人最讨厌拖泥带水,那些互相推诿或是含糊不清的,不管是王阁老举荐的,还是万阁老举荐的,我手里的王命旗牌都可以先斩后奏。”
  她扫视了一圈众人的表情,笑了一声,“各位大人也不必紧张,我兰沁酥向来是按规矩办事,只要大家都按着规矩来,那该上疏请赏的我也不会吝啬。都是同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也不想和各位大人闹得不愉快,这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众人赔笑,“抚台大人说的是。”
  “好了,闲话少叙,各位将要呈报的事情都呈报上来,也好早点散了各去歇息。”她训完了话,才做似漫不经心地将目光飘到了那个空着的位置,“那个空位是谁?”
  “禀抚台大人,那是兰参议的位置。她已经失踪两日了,我们四处都找不到她。”
  兰沁酥一怔,继而猛地皱眉,“失踪了?”她去过一次姐姐的住处,莲儿跟她说姐姐出城办事了,可从没有听过失踪这件事!
  坐在她下方的按察使半是焦急半是松了口气,最好兰沁禾永远别出现了,他现在只希望兰沁禾是真的出城剿匪然后被匪寇杀死,否则要死的就是他了。
  “荒谬!”上面的兰沁酥可不是这种想法,她一拍桌子站起来,怒斥道,“堂堂南直隶应天府,连自己的官员都能弄失踪,指挥所和臬司衙门的兵是干什么的!还不快去找!”
  “是、是。”按察使巴不得去找,他马上转身出去,可刚走了两步,赫然看见门口走来一抹靛蓝的倩影。
  兰沁禾。
  他面色一白,待看见兰沁禾手上的奏函后浑身都发起了颤,宛如看见了来索命的厉鬼。
  兰沁禾来了……她带着那些证据来了!
  女子面色如水,淡然之中带着点滴沉重。她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一步步走到了厅中,不紧不慢,不徐不急。
  “下官江苏布政使右参议兰沁禾,见过抚台大人。”女子弯腰,背脊依旧平直。
  兰沁禾这副作态,立即让厅里的一些官员紧张了起来。
  谁都明白,这副模样,她即将要说的东西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兰沁酥也愣了下,她同兰沁禾一母同胎,能感觉的出来姐姐此时压抑着怒气。
  在京师,兰沁禾是鲜少发怒的。
  她不安地发问,“兰参议怎么来得这么晚?”
  女子抬眸,“禀抚台大人,因为要案缠身,耽搁了时辰。”
  那靛青色的官服勾勒出了一身凛然,开口的第一句话就低沉铿锵。
  一如号角,吹出了一声绵长厚重的战声,展开了厮杀。
 
 
第81章 
  兰沁酥正襟危坐,也正了颜色,“什么要案,你说。”
  “那下官就斗胆呈报了。”
  兰沁禾直起了身子,目光耿然,不闪不避、不卑不亢,徐徐地开始讲述,“禀抚台,六月初九午时初,我在所属兵备道内巡视,遇上了一伙山匪,统共十八人。”
  打第一句话,就让人有些坐不住了,特别是刚回到座位上的江苏按察使。
  兰沁禾的上任也就是如今的布政使左参议扶住了扶手,勾结匪寇他并非主谋,可六月初九那块地方还是他治理的,出了山匪,撞到了兰沁禾头上,这件事势必难了。
  就听女子接着道“幸有锦衣卫的诸位上差协助,下官当即将其捕获,送去了臬司衙门。”
  她目光微沉,拔高了声音,“可下午未时三刻下官再去的时候,臬司衙门的人告诉下官,那些山匪已经全部处死了。”
  臬司衙门由按察使主管,坐在兰沁酥下面的按察使咽了口唾沫,立即站出来,对着兰沁酥一拜,“禀抚台大人,按照西朝律令,贼匪理当执以死刑。”处死是应该的。
  兰沁酥一听就明白了,她哦了一声,“我倒不知道江苏的办事效率如此之高,一个时辰之内就能完成十八人的审理、行刑,这是镇抚司都望尘莫及的速度啊。”
  按察使背上渗出了冷汗,他一早想好了说辞,对着兰沁酥赔笑,“原本是没有那么快的,可那是西宁郡主同锦衣卫们送来的山匪,下官诚惶诚恐,自然得优先处理。”
  这个理由得体而自然,挑不出错处。
  兰沁酥也没办法,总归人都死了,好话歹话都由活人说去。
  兰沁禾却并没有作罢,“许大人这话不假,下官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于是离开了臬司衙门。可回去的路上,下官越想越心惊胆战:下官第一次出城就能遇上匪徒,那江苏百姓长年累月地留在这里,岂不是日日都要遇上!”
  布政使左参议也马上站了出来,“兰参议言重了,不过是前段时间倭寇肆虐,上任抚台又忽然去世,所以我有些疏忽,平日里是绝不可能闹出匪患的。”
  他说罢对着兰沁酥一拱手,“抚台大人,您可以去查臬司衙门的记录,自明宣三年、下官上任以来,三年时间一共才出过一次匪患,所耗时常也不过一个时辰就镇压了。”
  兰沁酥不悦,“大人急什么,且听兰参议后话如何。”
  “下官放心不下,请了应天府指挥卫在遇到山匪的地界加紧排查。”兰沁禾顿了顿,“果然查到了匪窝。”
  “你!”按察使猛地扭头去看她,脸上一片苍白。
  他可是王阁老亲自举荐的,兰沁禾竟然真的敢!
  他很快调整了面色,笑着道,“既然人都抓来了,那就请兰参议尽快将人犯送进臬司衙门,好让我们审问。”
  听到这话兰沁禾轻轻一笑,眉眼清厉,“忘了告诉大人,这一次不仅是纳兰指挥卫的功劳,慕公公带来的几个锦衣卫上差也有参与。所以那些山匪就留由镇抚司的人审问了。”
  已经审了?按察使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这么快!他可是让人把纳兰珏拦到昨日晚上才放进城的!怎么会这么快!
  就见兰沁禾对着兰沁酥一拱手,扬声疾语,“禀抚台大人,锦衣卫的几位上差连夜审讯,已经得到了那窝山匪的口供,请您过目。”
  她说着走上前递交上了一个厚厚的信封。
  “且慢!”他再也坐不住,拂袖上前,“兰沁禾!你一个小小的布政使右参议根本没有资格过问省里的要案。我是江苏按察使,但凡涉及刑名,一切都该我来呈报巡抚。这件事暂且不提。”他转身对着兰沁酥拱手,“抚台大人,下官有另请禀报。”
  兰沁酥挑了挑眉,按察使便道,“六月初九晚,兰沁禾私召江苏指挥卫带兵入应天府,她手里并无省里的调令,却敢如此嚣张地私自调兵,此罪视同谋逆,兰参议要是非要论案,这件事就得头一个论论!”
  兰沁酥刚想说话,就见兰沁禾先一步开口,“许大人要是同我论这件事,不错,我是没有省里的调令,可那兵到底是谁调的,您不如去问问慕公公其中的巨细?”
  “兰沁禾,你休要往慕公公身上掰扯。”按察使胸口起伏着,“纳兰珏去应天府指挥所调兵,的确是拿了慕公公的亲笔信,可是她从常州私入应天府,根本没有慕公公的传唤,全都是你一人指使而已!”
  他冷笑一声,“没有省里的调令,一个指挥卫就能凭借你的一纸书信连夜带兵进入南直隶。兰沁禾,你想勾结纳兰珏造反吗!”
  “放肆!”兰沁酥一拍醒堂木,“兰参议身上有郡主王牌,休说一个江苏的指挥卫,就是调镇抚司的指挥卫过来也无不可!”
  “那站在这里的到底是郡主娘娘还是江苏布政使右参议?”按察使高呼,“还请抚台大人示下。”
  这句话看似垂死挣扎,却给兰沁禾在江苏埋下了一颗极为麻烦的种子。
  若是右参议,那为何顶撞上级,不按章程办事;若是郡主娘娘,日后就别想融入江苏官府,他们得罪不起。
  这个时候兰沁禾是不能说自己是右参议的,江苏巡抚前一句刚说她是郡主,后一句她就驳了巡抚的话,那就更坐实了目无长官的跋扈。
  按察使这句话接得好,让人进退维谷哑口无言。
  兰沁禾唇边泛起了冷意,“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站着这里的莫说是食君禄的兰沁禾,今日我就是一介白丁,也要站上来问一问,在座的诸位到底拿了百姓的税钱去干什么了!”
  她扬起了手上的口供怒吼,“官不为民何以为官!江苏南直隶,你们就敢如此的为非作歹,勾结匪寇掠夺于民!”女子手臂直指东方,“西朝五位列祖的龙墓就在这里,我不说举头三尺,你们在龙冢之上行这等奸佞大罪,就不怕君父之魂不得安息、就不怕西朝气数败在你们手里!”
  她气极反笑,将口供呈了上去,“我不管许大人要给我安什么罪名,口供就在这里,今日就是诛连九族、乃至十族!我也要将这份供纸呈到内阁司礼监,让朝中众臣看看!让圣上看看!”
  这番话掷地有声,震撼人心。大局已定,再没有人敢多说一句。
  兰沁禾手伸出了片刻都不见兰沁酥接过,她疑惑地抬头,就见妹妹一副愣怔的模样,好像呆住了似的。
  “抚台大人?”她轻声提醒,不知道妹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神游天际、发起了呆。
  兰沁酥回神,看着面前兰沁禾担忧的面庞,忽地红了脸。
  刚才的姐姐……好气魄……
  她咳嗽了两声掩饰走神,将供纸接了过来,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呦,”兰沁酥勾唇嗤笑了一声,“几位大人,一起拿过去看看吧?”
  第一个接过供纸的是江苏按察使,他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可真的看见实打实的供纸后,冷汗涔涔,当即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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