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舅一愣,摸不着头脑,一边跪下一边问:“怎么了?儿子做错了什么?”
老太太没有理他,看了眼小辈们,清清嗓子道:“你们就先下去吧,给他留点面子。”
底下人一哄而散。
等到屋子里安静下来,老太太才看了眼儿子,慢条斯理道:“你可以确切证据?”
“没有,可是他迟迟不肯和明珠圆……”
“明珠若和离了,你可能为她找到更好的夫婿?”老太太打断他。
王三舅愣了一下神,摇了摇头道:“温钧虽然身体有疾,才华和性情却是没得说。别说明珠,等他考上进士,在殿试里博一个探花的彩头,便是公主都娶的。”
“既然如此,你何必心心念念要拆散他们小夫妻?”
王三舅着急起来:“我,我……”
“我知道,你对四娘有愧。”老太太淡淡的一句话,让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她的声线冷清,缓慢的节奏下,让人回忆起当年,“四娘为了给你筹集读书的银子,嫁给了季家小子,之后香消玉殒,你觉得是自家害死了四娘,连官都没心思做,闹着要回家看顾明珠,自觉要好好保护明珠,所以对她的事情都有过度敏感。”
“可是,若是温钧一事是个误会,你这样做,岂不是在硬生生毁了明珠的一生?”
王三舅倒是没想过这些,或者说,他钻了牛角尖,觉得自己可以照顾好季明珠,闷头不服气地辩解:“便是离开了一个温钧,也不见得就会毁了一生。”
“愚蠢!”老太太脸色微冷,厉声道,“你看明珠的眼神,分明情根深种,让她和离再嫁,等于要她半条命,你就是想要逼死她才对!”
“这……”
王三舅回想了一下,也觉得这件事太过残忍,明珠眼里都是温钧,他们这些外人看在眼里都觉得用情至深。
若是分开了,还不知道会如何难过。
可是让他就这样承认自己看错了,又让王三舅实在不甘心。
老太太目露失望:“你的面子,现在是比明珠的幸福都重要了吗?”
一句话点醒,王三舅脸色急变,冷汗如雨,跪在地上说不出话。
老太太叹息一句,起身道:“跪着吧,明日再起来,这一夜,你好好想想清楚。”
王三舅低下头,嗓音暗哑没有自信:“是……”
老太太起身离开,打开门之前又停下,无奈地背对着道:“还有,就算想知道真相,不能用一点聪明的法子吗?”
王三舅愣愣抬头:“……嗯?”
……
半个月时间过得很快。
温钧一边准备出门的东西,一边还要帮王家的人收拾东西。
其实,早在温钧打算参加乡试的时候,王家人就打算回去。
老太太突然过来,才又多停留了几日。
老太太很疼惜季明珠这个唯一的外孙女,大老远来一趟,不可能待两天才回去,这一留下又是半个月。
到了今日,再怎么不舍,温钧要出门,他们不可能继续停留,只得回家。
王三舅也要一起回去。
卫二郎从得知这个消息后,就一直跟前跟后地服侍老师,一个大男人脸色不舍,眼眶微红,可见心里的难受。
弄得温钧也有点不舍。
虽然王三舅独断了些,却是个很好的先生,这一年来,多亏他不辞辛苦留在这里教导他,他才能进步飞快,去参加乡试。
这次分开后,以后想要见面,只能在苍州城见面,机会渺茫。
没办法,古代就是这样残忍。
山遥路远,一旦分开,情况好些的,可以数年见面一次,路途太远的话,终生都难再见面。
温钧马上乡试,乡试完了就要去京城读书,然后应试。
若是没中,还要继续读书。
若是考中,就要在朝为官,不能轻易离开京城,更没有时间带着季明珠回苍州城探亲。当然,季明珠也不太可能一个人独自回苍州城——就像《红楼梦》里远嫁苏州的贾敏,随夫君去任上,要管家还要打理人情往来,生下林黛玉后,至少六年没能回家见一面贾母。
想到这里,温钧突然有了几分愧疚,找到王三舅,不好意思地行了一个礼。
不单他此生很难和王三舅再见面,他还要拐带人家的外甥女一起。想想王三舅对季明珠的看重,他这一个礼行得十分应该。
王三舅也知道以后很难再见,却没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叹气道:“好好对待明珠。”
“三舅放心,我此生只有明珠,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会有二心。”
王三舅神色一变,眼睛流露出几分审视,盯着他半天,低声道:“希望你能做到这句话。”
“定不负三舅的期望!”温钧表情郑重,出口许诺。
说完这句话,他想到什么,脸色转为无奈:“还有,分别之际,还请三舅信我一句话,我……真的没有问题。”
王三舅胡乱点头:“对,对,没有问题。”
他现在其实已经不担心这件事了,因为娘说了,事情都交给她处理。她昨晚和明珠说了半天话,已经有了主意,不需要他再操心。
老太太亲自出马,一定手到擒来。
到时候,不管是误会还是事实,他都是对不起温钧的那个。
两人说话间,老太太从屋里出来,身边跟着季明珠。
走到马车上,老太太没有上车,叹息着,摸了摸季明珠的脑袋:“若是可以,年后再来一趟苍州城吧,外祖母年纪大了,怕是不能再来上林县。你来,就是我们祖孙最后一次见面。”
季明珠眼眶都红了,想到昨晚的话,紧紧攒着老太太的手,拼命点头。
第74章
“不舍得外祖母?”
温钧揽着季明珠的肩, 陪她一起,将人送出村子,轻声问了一句。
季明珠抹了抹泪,眼眶发红, 闻言委屈地白他一眼,仿佛在嫌弃他明知故问,她都哭成这样了也不安慰一句。
温钧无奈, 好脾气地笑了笑,低声安慰她。
结果越安慰, 小姑娘哭的越投入。
温钧停下, 思考了一下,果断换了一个话题:“说起来,你昨晚陪外祖母睡了一夜,你们说了什么?”
季明珠身体一僵, 哭声止住。
温钧却不放过她,继续笑盈盈看她:“你从左侧院回来, 看我的目光就不对劲,有什么阴谋, 嗯?”
季明珠咬着下唇,低声道:“等你过了乡试,我才能告诉你。”
还真的有?
温钧本来是为了引开话题,免得她一直沉浸在离别的情绪里, 心里难受, 没想到随口一句, 炸出来一个惊喜。
乡试后?他神情微妙,一边思忖,一边眯着眸子点点头:“好,夫君就等你自首。”
季明珠拍拍胸口,偷偷松了口气。
……
次日,和温常氏等人道别,温钧等人也踏上了行程。
金陵城是大城,相距近千里。
马车速度不快,一天只能走百来里路,路上重峦叠嶂,经常需要绕路,加上路面崎岖,马车颠簸,经常需要停下来歇息,足足花了大半个月才到。
看到金陵城的标志时,赵博都哭了。
“我就不应该听信了温钧的话,来参加这什么乡试,老实在家待着不好吗?是饭不香还是肉不够吃,为什么要跑来这里。”
卫二郎作为难兄难弟,拍了拍他的肩,叹气道:“算了,看开点吧,来都来了。”
温钧没理会他们,仰头看着金陵城高大的城墙,还有朱红色的大门,开口道:“走吧,尽快找个地方住下来。”
他现在不差银子,身边又跟着一大堆的下人,就没有打算去客栈,而是在贡院附近的民居里找了个两进的院子。
后院安排给温钧和季明珠,前院就给了赵博三人,招呼三位好友一起住下,第二天去贡院办理了报名之类的手续,就在家温书,安心等待乡试开始。
不过,金陵城如此繁华,堪称不夜之城,秦淮河上丝竹之声靡靡入耳,往来富商一掷千金,更有风流才子彻夜浪荡。
在这样的地方待着,也就温钧老成,还能静下心读书。
其他人,包括季明珠都想要出门去走走。
温钧无奈看他们:“乡试结束之后,想怎么看都行,何必急于一时。”
“到时候就不是那个味儿了,再说我们也要出门去了解一下这场乡试的有力对手,才好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你们都操心对手,我就不要操心了,反正我考中的几率太小。不过,落榜之后我肯定没兴致游玩,还是趁着什么都不知道,出去玩个痛快再说,”
三人各有理由,一旁的季明珠还眼巴巴地看着他,温钧叹气,妥协道:“好好好,走吧。”
五人出了门,身后跟着各自的下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小少爷出来游街。
大街上十分热闹,不负江南第一城的称号,季明珠还买了些东西让送回住处。
可惜,白日的秦淮河风景平平,几人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心里十分失望,随便看了几眼,转道去了另一处名胜。
这处是金陵城的传奇之地——解元楼。
据说此茶楼建立之初,请了十位解元题词,所以才有了这个名字。又因为这十位解元里,有三位是状元,所以也有叫状元楼。
为了沾沾文曲星的才气,凡是来金陵城参加科举的学子,都会在这里喝上一杯茶水。
久而久之,此地就成了文人汇聚之地,每年乡试前后热闹得不像话,都是来此处交友闲谈,或者博名气的学子。
来的人多了后,其中不乏有考子当真考上解元。
一来二去,解元楼趁势打响名气,成了金陵城地标之一。
丛安没有拜师,这一年学的东西并没有温钧丰富,压力很大,一路上沉默寡言,唯一的表示就是想去这里看看。
温钧一听就知道,这就是典型的营销广告,什么文曲星的才气,不过想尽办法弄出来的噱头,本质还是一家“网红店”。
但是丛安他们好奇,想去看看,也就答应去了。
几人到了解元楼,一楼已经满客,二楼还有空位,虽然二楼最低消费十两银子,但是几人出门在外都不差钱,就在小二的领路下去了二楼。
刚一上楼,迎面撞上了熟人。
“温兄、卫兄、赵兄、丛兄!”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两道声音一男一女,一个惊喜一个震惊,同时响起。
温钧抬头看去,然后神色不变地移开视线,示意小二继续带路。
完全无视了对方。
小二摸不着头脑,看了一眼单方面热情的朱诚良,不知道什么情况,忍下好奇,老实带路。
朱诚良尴尬地立在原地。
王雪雁紧紧攥住他的胳膊,冷着脸:“夫君,你和他们有什么好说的,何必去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要不是你,也不会变成这样。”朱诚良气愤地小声嘟囔,“院试时候,温兄明明十分平易近人。”
王雪雁脸色微变,指甲陷进肉里,激动道:“你什么意思,我嫁给你还委屈了你是吗?”
朱诚良身体一抖,从齿缝里发出微弱的痛呼声。
王雪雁一愣,手上赶紧松开,但是看了下朱诚良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样子,又忍不住生气。
怎么就千挑万选,反而选中了这么一个人呢?无时无刻不在气她,气得她进朱家后,连这么多年的伪装丝毫维持不住,完全变成了一个外人眼中的悍妇。
三朝回门,抛下她一个人,直接回家让她丢尽了面子。
好不容易追回家后,又被她撞见,他在和爹娘抱怨自己骗人。
被她撒泼骂了一顿,嫌弃她粗鲁,死活不肯来她房里睡。
逼着他来,也不肯碰她,一副受气包的样子缩在床头。
到处找不到人,问他去书房做了什么,还摆出一副鼻子长在头顶上,不屑一顾懒得和她这等妇流说话的傲慢样子。
还有这次出门,他竟然想带上原配,将她抛在家里……
数不清的小事,一件件历历在目,活生生将王雪雁逼成这个样子。
可恨当年院试,温钧中案首的消息能够早点传回来,她也不会饥不择食,在庵庙里找上这么一个男人。
她一心想要超过季明珠,现在季明珠成了秀才娘子,她也是秀才娘子,可还是被她踩了一脚。
季明珠的那个秀才,是案首,她家这个,只是普通的增生。
也就是时间不能倒带重来,不然重回那个雨夜,她绝对不会委身给朱诚良。
王雪雁却不知道,她心里满腹怨气,他身边的朱诚良也是同样郁闷。
只怪他当年春风得意,管不住自己下半身,才惹来这个悍妇。
……
温钧等人由小二领着,到了一间靠窗的包厢里。
点了一些点心和茶水,小二出门去准备,包厢里安静下来,季明珠神色不对劲,回起刚才遇见的王雪雁,看向温钧:“夫君……”
温钧拍拍她的手:“出门玩,开心点,一些不重要的人还不值得你记在心上。”
季明珠一愣,托腮想了想,点头道:“对,没什么好说的。”
王雪雁出现在金陵城,无非就是陪同朱诚良而来,结果显而易见,还有什么好议论的。
就算为前一位朱夫人可惜,也不好在温钧几位好友面前拿出来说,影响他们的心情。
将这件事放下,季明珠沉重地吐出一口气,打起精神,这才有心思观察这间包厢。
环顾四周,目露迟疑……
“好似和别家茶楼也并无不同,白浪费了银子,早知道就不该上楼。”丛安在一旁失望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