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他们相互有默契, 正是要等待一个四下无人的时机,再进里面上楼。
这么做,或许是为了避免有人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罢。
可惜,被温钧和季明珠打扰。
少年露出一丝烦躁神色,也知晓自己被发现了,从马车上跳下来,轻声道:“你们……还没走?”
“正要走。”
温钧答了一句,语态如常,垂眸敛目,然后冲着刚到附近的马车招手,示意他们过来,握着季明珠的手绕过少年上了马车。
他上马车的步伐不急不缓,脸色淡然,不卑不亢。
和少年擦肩而过的时候,呼吸却微窒。
温钧在现代,因为工作关系,也曾接触过京市的一些二代、三代。那是真正的特权阶级,不讲道理也不讲规矩,横行无忌,肆意妄为,却压根没人敢管——
他在少年身上看出了同样的气质。
对方要隐藏身份,被他撞破,心里想必已经生恼。不想出事,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温钧走得快,上了马车,盯着车夫调转马车,尽快回住处。
马车走出一刻钟,他才微微吐出一口气,闭上眼,暂时放下心来。
应该没事了。
看少年的脸色只是有点郁闷和烦躁,想必还不到为了这点小事,特意找到他们住处,追上来找麻烦的程度。
不过,为了避免万一,能不见面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明珠,我许诺过你几日后再来解元楼,现在事情有变,怕是不行了。”温钧看向身边的季明珠,抓住她的手,轻声道,“这些日子,陪我在家里温书好吗?”
季明珠一脸不解:“怎么了?”
不等温钧开口,她托腮想了想,又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点头道:“听你的,乡试重要。”
温钧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笑了笑,揉揉她的脑袋,放下心来。
……
接下来数日,温钧果然一直待在住处读书,季明珠也当真陪着他,丝毫没有外出。
倒是赵博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看过解元楼的热闹后,得知解元楼每三年一次的文会是个什么路数,掐着日子,又去凑了一次热闹。
这一凑热闹,阴差阳错的还拿了名次回来。
“前十名都有奖励,送点心,我们几个大男人也不爱吃,就给弟妹带了回来。”卫二郎拎着一个油纸包,敲响了温钧的屋门,笑了笑,将东西递过去,“弟妹不能出门,还要陪你这个书呆子一起留在家里,实在辛苦她了。”
温钧诧异接过:“姐夫得中了,第几名?”
“第三名。”卫二郎说到这个,面露喜悦,显然为这次文会的结果而开心,又解释道,“虽然不能将诗词悬挂于解元楼里,但是我也有了一些名声,想必对乡试会有帮助。”
温钧脸色不变,嘴里道:“那就好。”
心里却在思考,堂堂解元楼,三年一次的文会,怎么会如此良莠不齐。
卫二郎和温钧一起在王三舅手下读书,如果说温钧水平还不到家,那比他还要木讷的卫二郎,就只能说是水平非常之烂了。
虽然王三舅天天夸他学得不错,可以去乡试一试,但是有温钧这样妖孽的人在一旁对比,看看两人一套考题做完后的成绩,卫二郎只要没疯,就不会真的相信这些夸奖的话。
温钧也是如此。
他倒不是贬低二姐夫,只是三舅训过他之后,卫二郎的成绩却比他更低,他自认为还是比较了解卫二郎的水平。
他实在不敢相信,卫二郎竟能在解元楼文会上,夺得第三名的好成绩。
其他考生的学识,得多烂啊。
“此次文会……”温钧欲言又止。
卫二郎笑了,摸摸后脑勺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我的对手太平庸了,才侥幸拿了个第三。”
他不敢自鸣得意,觉得自己是学识高深,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一届文会的其他人都太差了。
说着,卫二郎面露失望:“说起来,你没有去实在可惜。你比我厉害,要是参加,说不定能拿个第一,也灭一灭那头名的威风。那头名拿了第一,下巴都要仰到天上去了,还有一群人追捧他。”
说完之后,生怕温钧难过,他又连忙描补:“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当年连中三元的事情还有人记得,名声不比文会第一名的要差。”
温钧摇摇头,没说什么多余的:“这些都是小事,还是乡试要紧。”
卫二郎一愣,点点头,冷静下来道:“我这几天也好好在家里读书,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说不定这一次乡试……”
他也能通过呢?
一年来都生活在温钧的阴影下,导致十分没有自信的他,经历过解元楼文会后,头一次有了这种固执而奇怪的预感。
……
解元楼文会过去之后,转眼乡试就开始了。
乡试共考三场,每次三天,中间休息两次。从八月八日开始,一直到八月十七日出来,一共需要考九天。
九天时间说长不说,说短也不短,鉴于考棚的条件,对大部分书生来说,都是一个十分艰难的考验。
若是抽中了臭号,更是欲哭无泪。
上次温钧抽中臭号,才短短三天,已经记忆深刻,头晕脑胀,差点晕倒在考棚里。这次需要九天,若是抽中,不如直接放弃。
进考棚前,他看起来从容淡定,八风不动,其实心里一直在期待不要抽中臭号。
经过衙役搜身,排队进入考棚,抽了号,温钧拿着号牌,一点点往前寻找,神色渐渐凝重。
再往前,可就又要重蹈覆辙了……
突然,温钧停下脚步,眉眼里露出了满意的笑意。
很好很好,这一次他十分幸运,没有抽中臭号。
他的号房距离茅厕足有二三十丈的距离,远离茅厕,是最好的方位。
看见这个事实,温钧全身心放松下来,就连进到里面,发现号房条件十分简陋的时候,都没有让他失去脸上的微笑。
他眼带满意地将号房打扫一遍。
这次要在里面待上九天,环境是否舒适,对心情的影响十分重要,也对科举结果有重要影响。不想后面写到一半,看着心情烦躁,再停下手费劲收拾,就要现在先花点心思,提前搞定。
温钧手脚很快,打扫好号房后,试题刚好也发了下来。
他停下动作,坐在号房里开始审题,而其他号房里的考生,现在才回过神,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号房。
等他审完题型,其他人勉强收拾好,周围安静下来。
而这时候,温钧已经提笔研墨,谨慎地开始了答题。
这种事关未来前途的考试,能够早一点开始做题,就比其他的考生更有优势一点。
乡试的题目有一些变化,去掉了墨义和经贴,增加了经义和算学题。
温钧习惯从顺手的开始先答,先轻松解决了十几道算学题,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题上。
这时候就要稍微放慢一点速度了。
写完两道经义题,温钧站起来,在号房里活动了一下手脚,又去了一趟茅厕。
此时还是八月,天气变幻不停,偏偏今天格外闷热,于是茅厕的味道早早就弥漫开来。
温钧前往茅厕,随意扫了一眼,就见茅厕附近号房的考生俱都一脸烦躁。
有些人用棉花堵着鼻子,坚持答题,也有的静不下心,在号房里走来走去,吵得其他考生没法答题。但是因为他们并无发出喧哗,不算违规,也就没有衙役将他们压出去。
温钧在心里为被牵连的无辜学子可惜,上完茅厕,飞快地回了号房,远离这一片区域。
他只稍微来了一下,就受不了,可想而知臭号的威力有多恐怖。
不过在那两排臭号里,他仿佛看到了朱诚良的影子?
温钧眯着眸子回想了一下,没错,就是朱诚良,因为对方打着赤膊,脸色发白地缩在角落,叫他第一眼没认出来。
他应该也是受不了臭号的威力,无法静下心答题。但是这样一来,就算朱诚良有天纵奇才,也过不去乡试。
这……
姑且算是报应吧。
温钧在心里胡思乱想着,手上不停,掏出五更鸡,开始准备食物。
院试的时候,官府会准备饭菜,虽然味道不行,至少省心省力。乡试就不同了,因为时间长达九天,戒备森严,官府无心准备饭菜,考生只能自己准备。
温钧带了馒头和洗净后又炒熟过的干米,还带了腊肉、酱菜、笋干等小菜。前几天可以先用馒头凑合,搭配笋干腊肉汤,等馒头馊了,再用干米煮粥,熬过这九天。
用过食物,温钧继续答题,直到天色暗下来,他将东西收起来,准备休息。
他的号房情况还算好,第一天也不难熬,目前以积蓄体力为主,还用不到挑灯夜战。
但是他不夜战,自然有其他人夜战。
刚睡了一个时辰不到,温钧就被吵醒,原来是斜对面的一间号房里,考生点蜡烛做题,太过困倦睡了过去,不小心将蜡烛打翻,引发了火灾。
还好官府早有准备,衙役又来得及时,几盆水下去熄灭了火,才没有酿成大祸。
要知道,古代的建筑多以木质结构为主。最近天气干燥,一旦着火,这一片考生都要遭殃,而官府不会管那些,就算着火,考生烧死在里面,也不能打开大门让人提前出去。
当然,衙役们也不能出去。
或许也是这样,他们才会如此注意火灾的可能。
那倒霉粗心的学子,不小心打翻了蜡烛,写好的试卷烧没了,剩下的试卷也因为被水打湿,成了湿答答一团,失去了继续考试的资格。
两名衙役冷着脸色上前,将人带走,送往另一处地方,等待考试结束和众人一起出去。
考生脸色惨白,却不敢抗拒,谁叫他粗心大意做错了事,没有丢掉小命就算好的。
温钧看了眼,眉心微拧,翻个身,继续睡了过去。
在考试面前,他实在没心思去管其他人的闲事。
第77章
乡试的第一夜, 就在这小小的危机和波折里度过了。
因为有前面那个考生的警示在前, 后半夜十分安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温钧睡得早, 也起得早。
第二天, 他第一个醒来,用湿布检查地擦洗了面颊和手,醒了醒神, 边趁着其他人还在睡, 四下安静,无人打扰,开始继续埋头答题。
思如泉涌,笔下不停,很快又写了两道题。
将答案整理好, 誊抄到试卷上, 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日头升了起来。
周围其他考生陆陆续续醒来, 温钧深呼吸一口气, 停下笔,吃了点东西, 然后申请去了一趟茅厕。
去茅厕十分不易,需要先提出申请,衙役有空才能过来带他过去, 若是衙役没空, 还需要等上个一刻钟半刻钟的, 所以温钧进考场后,就减少了吃饭喝水的频率,一天下来,总共只去了两次茅厕。
这是第二次去。
因为去过一次,知道臭号的情况,温钧路过的时候,特意扫了一眼朱诚良的方向,打算顺带看看他的情况如何。
不出意料,朱诚良的脸色相比昨天更加难看,拿着笔,正在答题,眼神烦躁,手臂有些颤抖,情况更不好了。
他没有注意到温钧的到来。
温钧眯了眯眼。
“看什么看?”衙役低声警告,“快去快回,别胡乱张望。”
温钧垂眸,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上了茅厕后,在衙役的看守下离开这里,回到号房继续答题。
不知道朱诚良还能坚持多久。
温钧可不认为,朱诚良能撑过九天时间,这个天气,他最多三天就放弃了吧。
事实上,朱诚良比他以为的还要不如。
晚上睡觉前,温钧第三次去茅厕的时候,就发现那间号房里,已经不见了朱诚良的身影。
这才第二天。
温钧微微错愕之后,很快理解。
在苍州城参加院试的时候,他和朱诚良有过几次交谈,知道朱家情况如何。
朱家富足,家里只有朱诚良一个独子,他从小衣食无忧地长大,家境给他带来了许多人一辈子都很难拥有的东西。
除了栽倒在王雪雁身上,吃了苦,这辈子都没受过一次委屈。
臭号的影响力如此之大,他没有为功名而拼命的必要,当机立断放弃,从贡院里离开,准备下一届乡试也很正常。
可是,下一届乡试……
温钧回到号房,忍不住思考,如果他去了京城后,劝解王家大舅请病假,避开下一届乡试的主考官职位,下一届乡试还会不会出现大篇幅作弊的情况。
想了想,应该还是会有作弊情况吧。
回想原著,男主七皇子此刻的势力,还远远不到能够命令一府官员的程度,江南府的官员,也不可能为了讨好一个七皇子,豁出全家性命去集体陷害王大舅。不出意外,作弊一事,和男主、和王大舅都没有什么关联,是江南上下官员派系出的问题。
如此一来,就算王家大舅不来监考,下一届乡试还是会有这种情况。
到时候朱诚良参加乡试,一旦通过,八成会遭遇池鱼之殃,被问罪下狱。
要不要提醒朱诚良一下?
这个念头在温钧的心里浮现了一下,很快被他按了下去。
这种未卜先知的事情,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朱诚良还不值得他费心思,暴露自己。
他将来肯定要劝住赵博等人不去乡试,两个好友不去,已经十分扎眼,再来一个朱诚良,暴露的可能性会大大上涨。
三个和温钧有关联的人,都没有参加乡试,然后那一届乡试就出事了……
一旦有人注意到这里面的玄机,说出去,而钦差大人糊涂一些,狠心一些,直接将温钧下狱,温钧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
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将苗条掐死在襁褓里。
温钧在心里冷酷地想着,将这件事抛在脑后,继续答题。
第三天,衙役来收卷,然后打开了考棚的门,让大家透透气,自由活动,夜里再回号房休息,等待第二场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