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珠无意中听见,心下好奇,侧耳倾听。
“今年倒也奇怪,今科状元长得比探花还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听我爹说,这位今科状元可不得了,乃是六元及第,千年才能出一个,若是让他做探花,白浪费了他的才华,皇上也不答应啊。”
“这么厉害?我……”
“瞧你那幅春心萌动的样子,快收起来,别想了!”
“怎么就不能想,若能够嫁给他,此生足矣。”
“哎,这位状元郎,据说早已有了夫人。”
没错,夫君早已有了夫人,就是我。季明珠听到这里,心里自得,又有几分不好意思,抿唇偷乐。
隔壁的对话却急转直下。
“有夫人?又是一个有主的?”
“是啊。”
“我,我不怕!便是有了夫人,我也不嫌弃,状元郎长得好,才华好,前途无限,哪怕做他的妾室,也是我的幸运。”
“可是状元郎的夫人,只是区区商户之女。姐姐要是真的做了状元郎的妾室,岂不是还要屈居商女之下?”
“什么,商女?”
“姐姐觉得如何?”
“这……算了,我还是不插手了,。”
伴随着对话的继续,季明珠愣住,脸色渐渐有些发白,抓着窗棂的手指越来越用力。
她是商女又如何,如今站在夫君身侧的是她。
这些女人,到底凭什么看不起她?!
当然,最令季明珠焦躁的,并不是她的身份被人嫌弃,而是她听出了外人对商女的轻视,生怕她的身份会让温钧心存芥蒂。
她不在乎外人的看法,却怕这些看法影响温钧。
以前温钧只是普通书生,她嫁过去,不提名声问题,外人都说一声下嫁,她心安理得地享受温钧的照顾和温柔。
现在,她的身份,却已经渐渐配不上温钧了。
温钧是今科状元,前途风光无限,她是什么?不过是个名声不好还身有瑕疵的商户之女罢了。
季明珠有些焦躁,看着街道前列,一身红衣的青年,目露不安。
……
打马游街结束后,温钧又在礼部等人的指引下,调转马头,前往琼林,参加琼林宴。
琼林宴是为新科进士举行的宴会,宴会上笙箫琴鼓,美酒佳肴,令人迷醉,还有皇帝亲自出场,出题为目,令众进士们作诗,赏赐丰厚,与臣同乐。
进士们比不上一甲等人,在皇帝面前挂了号,自然是绞尽脑汁作诗,拼命争夺皇帝的目光。
温钧这个状元郎却有点出神。
想起刚才游街,明明一开始,季明珠的表情还挺高兴的样子,就稍微微错神了一下没注意,她的脸色就变了,变得不太好看,仿佛有谁得罪了她。
温钧捏起酒杯,浅浅地饮了一口,大庭广众下思索起来。
难道是孕期激素变化,导致喜怒不定?
女子怀孕辛苦,若是真的是这个原因,回去之后还要好好安抚她的情绪,免得留下什么抑郁症之类的。
温钧不是顺风耳,听不到二楼的议论声,也就不知道季明珠恼怒不安的原因,在心里下了结论之后,打算回去之后再处于,便收回了思绪,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琼林宴上。
正巧这时,皇帝出了一题,点了他的名:“温状元,以花为名,不如你也来即兴来一首?”
温钧闻言站起来,笑容温和带着一份无奈:“微臣惶恐,于诗词一道不算擅长,希望不让皇上失望。”
“爱卿才华盖世,又何惧怕,快来快来。”皇帝催促,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温钧扫了眼周围,看见满园杏花,略一沉吟,吟出一首七言绝句。
临时想出来的作品,词句平铺,对仗整齐,没有什么精妙词句,只在末尾有意犹未尽之感,算不得传世佳品,在琼林宴这三百名进士里,勉强只能拿个第三第四。
有擅长诗词的进士听完,不免在心里轻视温钧。
皇帝却合掌大笑,言辞夸赞,毫不掩饰对温钧的看重和偏心。
其余进士心里一突,又酸又羡。
也对,人家六元及第,是文曲星,是状元郎,是皇帝的爱卿,他们这些普通人,哪里配与之争抢。
有一部分人知情识趣,立刻改变了对温钧的态度,不留痕迹地凑上去讨好起了温钧。
倒是温钧接收到这些人的示好,知道是什么原因,含笑接纳。等人散了去,抬起头,略有几分诧异地看了眼上座的皇帝,见他看着自己,神色慈爱欣赏,不由得眯了眯眸子。
皇帝对他的态度,还真是出乎意料得友好。
虽然这是他苦心孤诣,努力博取的东西,但是来得这么顺利,却让他没有想到。
不过管他呢,这是好事。
有皇帝的偏心,起码在皇帝过世之前,他都能顺顺利利的度过。
……
琼林宴过半,皇帝依次赏赐了众多进士,许是因为年纪大,没有什么精神应付后面,提前走了。
温钧呆在琼林宴,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皇帝在。
皇帝走后,他待了半个时辰,借口不胜酒力,也告辞离开了。
丛安自然随他一起走,而王家两位表哥,因为和温钧关系不算好,加上场中有几个国子监的同窗,就没有跟着提前退场。
温钧也不在乎,和丛安一起回了王家。
此刻王家只有几个人在家。
王莫笑去礼部衙门点卯上班去了,不在家,只有王家二舅、二舅母、季明珠和卫二郎夫妻刚刚围观完状元游街回来,带着下人等在门口。
见到温钧,王二舅激动地站起来,摆手道:“快快。”
声音落地,有机灵的下人点燃了早早就准备好的爆竹,等温钧和丛安跨进门槛,爆竹应声而响,噼里啪啦响了半天,落了满地的红纸,喜庆又吉祥。
连带着,也落了两人满身的纸屑,叫两人猝不及防。
不等两人反应,整个王家的下人都汇聚在了门口,在管家的带领下齐声贺喜,恭贺温钧高中状元,丛安高中进士。
温钧一个愣神,露出无奈之色,从身上摘下来这些东西,吩咐管家给每个下人都追加两个月月钱,从他手上走账。
等下人们喜气洋洋散去,他才朝着王二舅拱手叫了一声,得到王二舅的回应,然后看向了他身后的季明珠。
季明珠双眸盯着他,看起来很正常。
但是温钧却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对劲,因为正常状态的季明珠,这个时候应该扑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腰,满脸喜色地夸赞他,用仰慕的眼神盯着他才对。
“怎么了?”他走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看见我不高兴?”
季明珠一愣,神思不属的样子,慢慢摇了摇头:“没有。”
她非要伪装,温钧也不愿拆穿,从胸口内袋里掏出被压扁了的杏花支,斜插在她发髻上,露出一个宠溺的笑。
“有些干了,下次我给你带一支完好的回来。”
第98章
温钧头上还带着游街时采下的那支杏花。
杏花洁白, 花朵清新娇妍,带着淡淡幽香,落在青年耳侧。
青年俊美而出色,眉目含笑,眸光温柔,在杏花的衬托下, 更多了几分风流俊美。
季明珠仰头看了一眼,摸了摸自己脑袋上的同款杏花, 不知道为何,觉得自己好像被青年的温柔迷惑了一般,忍不住心跳加快。
不过,心情却奇异地好了起来。
那些女子心心念念的青年,现在专注看着的人, 是自己。
就算她们看不起她又如何, 还不是只能在心里羡慕妒忌,却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不如。不说别的,她的头发丝能享受到温钧的触碰, 她们能吗?
季明珠胡思乱想, 眼底蔓延出自得的意味,抿唇一笑,拉过温钧的手掌,撒娇般应了一句:“好啊, 我等你。”
温钧挑眉。
好端端的, 也没做什么, 怎么又突然正常了?
季明珠看出他的意思,却没有答,嘻嘻一笑,依偎进青年怀里,嘴角上翘,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
温钧越发搞不懂她是怎么回事。
不过她恢复正常就好,见季明珠又露出了灿烂的笑颜,温钧心里微松,伸手揽过她,和王二舅等人一起进屋。
进屋之后,温钧回应了几句王二舅的关心和询问。
一旁的二舅母倒是没怎么说话,打量温钧和季明珠彼此握着的手,等到王二舅满足了兴味,消停下来,她才主动提起了刚才的游街,不经意夸道:“温钧,你可是状元郎了,刚才骑在马上游街,风光瞩目,不知道多少姑娘都在看你呢。”
“舅母过奖了。”温钧听出对方语气不对,谦虚道,“也就这一日罢了,过几天京城百姓也就忘了我们这些人长什么样子。”
“可是这一天时间,也足够某些人吃醋了。”
二舅母说着,意有所指地用下巴点了点季明珠。
温钧眼中闪过恍然,这才明白季明珠刚才是怎么了。
用眼神谢过二舅母提醒,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子,揉了揉她的头发,有心想说什么,在大庭广众下又不太好意思,失笑道:“我要回屋换一身常服,一起吗?”
“我陪你。”季明珠没想那么多,闻言站起来毫不犹豫道。
温钧心里微暖,冲着众人示意告辞,也起了身,带着季明珠回屋。
可是回到屋里,看着身姿尚且苗条,明艳动人的少女,他反而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如果季明珠像刚才在门口那样,看着就不对劲,他还能问她怎么回事,以此开启话题。可是现在,季明珠已经完全忘记刚才的事情,又恢复了正常。
再旧事重提,便有些奇怪。
温钧迟疑半响,最终还是没有提起,只在季明珠帮他更换常服时,低低地说了声:“若有不开心的事,和我说便是,不要藏在心里。”
季明珠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回过神来露出一个笑靥,脆声答应:“……嗯!”
温钧松了口气,也冲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
晚上,王莫笑放衙回来。
许是因为早有准备,猜到温钧连中五元,殿试一定会中状元,对于温钧成为状元的事,反而不如温钧会试第一时来得激动。
王莫笑只吩咐厨房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宴席,为四人庆祝,然后夸赞一番,便心满意足地喝到微醺,回书房作画去了。
温钧见状也不以为然,王家人毕竟不是他真正的血脉亲人,反应不热烈也是常理。
反正季明珠和温蔷对他中状元一事表达了足够狂热的惊喜,这就已经够了。
宴席散去后,温钧叫了卫二郎和丛安一起去他暂住的院子,再次庆祝了一番,然后商量起五日后朝考的事情。
这次朝考,三人中只有丛安要去,但是这不妨碍另外两人关心。
尤其是温钧,他从私塾一路走出来,身边的同窗好友都陆续掉队,只有一个丛安,跟着他走到最后,即将同朝为官。
若是丛安这次朝考失利,也掉了队,他就只能一个人独自前行。
所以为了不出现这样的结果,正好温钧也彻底放松了下来,有大把时间,就给丛安补了几天课
丛安会试时,超常发挥,得中二甲第五名。
殿试的时候,他心理不过关,掉到二甲第十二名。
虽然这其中也有侍卫和官员带来的压力造成的原因,但是也侧面说明了,丛安的理念还不够引起皇帝注意,甚至达不到殿试几位大人的标准线,所以名次不前进反后退。
温钧要做的,就是将自己的理念播撒给丛安。
他的理念和外表截然相反,是锋芒毕露的残酷争夺,也是冷漠无情的铁血执政,同时带有现代经历几千年才总结出的种种精华荟萃。
丛安沐浴在这样超前而锋锐的理念里,全程目瞪口呆。
这是他的好友吗?
为什么,他仿佛会发光?
从傍晚到夜深,月光下,温钧负手身后,侃侃而谈,潇洒肆意,说不出的清隽美好,意气风发。
一旁的卫二郎心里惊叹,他本来还有些不服气,为何温钧是会元,是状元,他却名落孙山。
现在他明白了,有些人,绝不能以年龄去衡量轻视。
……
五天时间过去,朝考说来就来。
温钧和卫二郎将丛安送入宫里,就在皇宫两里之外的茶楼等待消息。
这次朝考是进士们之间的争夺,和温钧这个状元无关,也和卫二郎无关。但是丛安孤身一人带着下人来京城,如果他们都不上点心,丛安就显得太可怜了。
两人等在茶楼里,也是等个心安。
就这样等了不知道几个时辰,皇宫方向传来动静。
温钧站起来,站在二楼眺望,看着一个身影往这边来,才放心地回厢房坐好。
他坐下没过一会儿,丛安一脸做梦的表情在小二的引导下上了二楼,找到温钧两人,深呼吸一口气,道:“你们猜我是第几名?”
卫二郎试探地大胆猜测:“第一名?”
“……没劲!”丛安悻悻然,故作神秘的脸上一下子露出扫兴之色,在对面桌子坐下,百思不得其解,“你怎么会猜中?”
卫二郎还在为了这个名次震惊,闻言回过神,解释道:“你这个故弄玄虚的样子,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我就大胆猜了第一。”
丛安一脸如梦似幻:“其实我也没想到,我能得第一……”
他美了半响,冷静下来,看向温钧,郑重地拱手行礼道谢:“谢谢温兄教我。”
温钧挑眉,漫不经心的样子:“这么正式?”
“当然要正式,你都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丛安松了口气,坐下道,“我入选庶常馆了,现在是庶吉士。”
卫二郎双眸微微睁大,流露出羡慕的目光。
成为庶吉士,代表未来有更加远大的前途。